第九十六章 椒房殿
第九十六章椒房殿
“苏掌印,多谢你这么晚还陪我来到这里。”叶流莺踩着阶梯朝着藏书楼上而去。
夜色正深,白雨茫茫,整个皇城更是死一般寂静,只剩下雨珠乱跳的声音。
苏掌印一手擎着油伞,替叶流莺遮挡风雨,一手提着灯笼,照亮前面幽暗的楼梯。
闻言,他忙道:“叶阁主,哪里的话,最近怪象频出,千佛塔又突然失火。只盼着叶阁主能够早日祛除上京的邪气,让娘娘睡一个好觉。”
叶流莺道:“娘娘依旧一直睡不好么?”
苏掌印叹气:“是啊,娘娘一直都有梦魇。近来梦魇似乎变本加厉,想必娘娘是因为一些故人和一些旧事而伤神。”
叶流莺问:“娘娘是想起了先帝么?”
苏掌印一怔:“或许吧。”
叶流莺又忽然问:“苏掌印服侍娘娘多久了?”
“元赪玉,帝第九子,与嘉毓公主同为所出。貌若双生,皆美姿仪,帝甚喜之,常与其同榻而眠,昵称其‘日奴’,并曰:‘孤得日月,坐拥双璧,如登极乐。’”
她越往下翻,就越是齿冷。
叶流莺沉默下来,她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年前,曾在停烛楼下遥遥见到先帝一眼。
“嘉毓公主姿容殊绝,帝怜之,赐居椒房殿,恩宠一时,后宫不及。帝常昵称其为’月奴‘,并云:“孤得月奴,如获至宝,如拥美璧,如珍漱玉,当以金屋贮之。”
“叶阁主,到了。”苏掌印的声音唤回叶流莺的思绪。
苏掌印径自推开一扇尘封的门,“叶阁主,娘娘吩咐过,里面的史书典籍如意阁人都可以查看。您进去吧,奴就外面等着你。”
叶流莺又问:“那苏掌印,你可曾见过先帝画像?”
“帝奇之,咨其疫源,药童曰:‘此邪祟也。’”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想起那个“白发少女”,真的很像。
不过,她说的邪祟是什么?
叶流莺心里奇怪,继续翻阅下去却见后面再无提到邪祟相关的记载,反而看到另一行记载。
苏掌印立刻诚惶诚恐:“叶阁主折煞老奴了,奴只是一介奴才,哪里能够有那个福分,见过先帝的画像。”
*
椒房殿位于皇城南边,如今元识蕴后宫虚置,无人入主中宫,椒房殿的布置和以往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十二年了。幸得娘娘赏识,奴才能有这般地位。”苏掌印一一答了。
头顶的灯笼摇曳着,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叶流莺道过谢后接过灯笼,走进了汗牛充栋的藏书楼,里面的卷宗浩如烟海,但是却归类得井井有条,她来到了“永康”年面前,查阅卷宗。
春光明媚,少年却比春光还要艳,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很早之前,她就察觉到,阿泠和先帝,真的很像。
叶流莺一阵寒意,肃宗皇帝,莫非,竟然囚·禁过嘉毓公主?
药童是程将军么?
叶流莺想了想似乎对得上,程将军起初是太医院的晒药药童,后来因为救了嘉毓公主,破格成为执金吾,负责椒房殿守卫,之后更是平步青云,成为大越唯一一位女将军。
她看到书中关于先帝的记载。
很快,她目光落在一行字上:“永康十二年,宫中鼠疫剧、冤鬼哭。帝闻噩耗,嘉毓公主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御医皆无计可施,称无力回天,帝怒,杖杀御医无数。幸得一青衣药童妙手施救,嘉毓公主病愈,宫中鼠疫除、冤鬼无。”
头顶,碧瓦飞甍连绵不断,气势巍峨,以往这里总是日暖鎏金,近来春日淫雨霏霏,处处阴冷肃杀。
元楚幽看着看着,眼里渗出幽幽的笑意。
这里,是他曾经拘禁着日奴、月奴的金丝笼,两旁嘉树葱茏,花木扶疏,二十年过去,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踏进宫殿。
里面椒兰、麝香芳香浓烈,元楚幽的手指抚摸着墙壁,久违地感觉着这里的气息。
饿鬼道里面,处处是泥腥味和血肉腐烂的气息,寒意入骨、被数不尽的孤寂无聊放逐,永无止境。
可惜呀,日奴用饿鬼道困住了他,为了折磨他,却偏偏不让他魂飞魄散,如今却让他趁乱逃了出来,让他能够再次为祸人间,再做一次暴君。
元楚幽唇角笑意越来越深。
啧啧,他真的很想知道,那日奴和月奴到底如何了,是不是在乱.伦的深渊里越坠越深?
他环顾了一圈椒房殿。
这里会不会有两个人淫.靡的痕迹呢?月奴,会不会也染上日奴的脏东西呢?
这些想象让他整个人颠倒狂喜,比杀人还令他血脉偾张。
元楚幽索命怨鬼般念叨着:“月奴。”
“孤的好月奴,就算是逃离了孤的魔掌又如何,最后,不还是一样被日奴玷污。”他自言自语,莫名哈哈大笑了起来。
“孤真是太喜欢看这纯洁染上肮脏。唔,可惜啊,若是在月奴九岁那年,孤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就好了。”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稚嫩的少女怀抱琵琶的模样。
永康十年,天降大雪。
花萼相辉楼群臣饮宴达旦,元楚幽四周美婢如云,身姿摇曳,为他布菜捧酒,桌上象牙为著、白玉做碗,侍女金盘鲙鲤鱼。
室内置有炭火,美婢们身上衣衫轻薄,莹润肌肤若隐若现。
宴会中间,美人歌舞助兴,衣香鬓影、环绕其间。堂下大臣有的看的眼睛发直、有的喝得醉醺醺的,更多是觉得荒谬,一言不发。
左仆射孙甫义性格更是诤直,全程脸色铁青,像是随时要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最后只能无奈摇头:“荒谬!荒谬!简直乌烟瘴气!”
元楚幽醉卧在玉妃娘娘膝盖上,双眼迷离:“玉妃,你说,孤明明坐拥这无限荣华富贵,明明手握滔天权势,为何孤总是不觉得满足呢?”
玉妃黑纱罩面,只露出一张花朵般娇艳的唇,勾出一个妩媚的笑意:“陛下又觉得无聊了?”
“是啊,太过无趣。”元楚幽的语气百无聊赖。
玉妃笑吟吟道:“陛下亲自塑造的那尊肉.身天女,难道不觉得好玩么?”
元楚幽眼睛睨着那些舞蹈的美人,意兴阑珊:“若是没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那也只是死物罢了。”
“那陛下觉得哪种的眼睛才配得上呢?”
元楚幽“唔”了一声:“像是琥珀那般,望着人的时候,像是望着,又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只有这样,才值得别人伏拜在她脚下,祈求着她的垂怜,哪怕那人十恶不赦。”
说到这,元楚幽的眼神逐渐兴奋,染上一丝红,他忽然道:“玉妃,你看最中间那个美人,眼睛是淡淡的栗色,可惜呀,还是差一点。”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拖拽着旁边的宝剑,赤着脚一步步朝着堂下而去,一猩红的双眼充满了戾气。
宝剑划过台阶,声如震雷。
孙甫义最先察觉不对劲,厉喝:“陛下,您醉了!”
看见陛下朝着自己而来,那群美人顿时乱了舞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就在元楚幽举起宝剑,想要斩落美人头颅时,一道柔和如水波的琵琶声遥遥传来,像是月亮坠入湖泊,接着如珍珠错落入盘。
如听仙乐耳暂明。
元楚幽停止了杀戮,问到:“是谁在弹琵琶?”
赵春山立刻催了一名太监去寻找声音来源,那太监跌跌撞撞、手脚发软地出了花萼相辉楼,半晌,禀告:“回……回陛下,是嘉毓公主。”
元楚幽又问:“嘉毓公主是谁?”
玉妃娘娘款款而来,步履摇曳生花,她娇媚道:“陛下,您怎么忘记了?嘉毓公主可是陈婕妤所出,如今已经九岁了,当年她的封号,还是陈婕妤求来的。”
“陈婕妤?”元楚幽努力搜索着脑中的记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陈婕妤,孤当然记得,她肤如凝脂,也算是个能够入眼的美人。”
尤其是,那双.乳更是白皙如同酥酪。
所以,她也作为了肉、身天女的一部分。
他忽然来了兴趣:“那便宣嘉毓公主入殿来,孤许久没见她了。”
不知道,她容貌如何呢?
很快,一个稚嫩的少女抱着琵琶慢慢入殿来,她衣着单薄,一双赤足莹润可爱,可惜上面布满了冻疮,就像烘烤过度的白釉胎,红一块、白一块,蜷缩在裙摆下。
元楚幽有些可惜,这副皮相本该如陈婕妤般莹润生光。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么。
果然,远远瞧着,那少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量纤瘦,然而过于瘦了,就像是一只孱弱不堪的鸽子。
元望舒很快上前来,将琵琶放下,声音细弱,病恹恹的伏在地上:“儿臣拜见父皇,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
元楚幽看着她枯草般的头发,有种期待落空的不适,一种强烈的杀意凝聚在心头,他不动声色地按捺住了:“方才是你弹的曲子吗?”
“是。”
“曲子叫什么名字?”
元望舒答:“迦陵频伽。”
“哈哈哈。”元楚幽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猩红一闪而逝,“简直狂妄,迦陵频伽传说中是天国之乐,你这首曲子竟然敢叫迦陵频伽,唔,告诉孤,这曲子是谁作的?”
周围的人听到这种令人胆寒的语气,不由得替嘉毓公主捏了一把汗。
元望舒背上顿时不寒而栗,却还是答了:“是儿臣作的。”
她知道,宫中人人背地里议论父皇性情暴戾,她流落冷宫反而能够逃过一劫,如今偏来送死。
可她还是想赌一把,博得父皇的宠爱,这样才能脱离冷宫。
因为,赪玉不止一次说过“饿”了,她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只是想着,他是男孩子,胃口肯定比自己大。
他们在冷宫吃不饱、穿不暖,她需要恩宠,需要钱,需要食物。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听到她的答案,元楚幽似乎很意外,“再弹奏一遍给孤听。”
元望舒:“儿臣遵命。”
她起身抱起琵琶,长睫微垂,纤细指尖拨弄琵琶弦,声音泠泠,如月光流泻,似倦鸟归林。
众人皆如沉醉桃源仙境,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那稚嫩瘦弱的少女,在拨动琵琶弦的那一刻,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华彩灿烂,云霓为裳,宛若神仙妃子降落人间。
元楚幽望着她,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亮得惊人,欲壑难平。
就是这样的!
天女大人就是这样才对!
慈悲、怜悯、庄严,像是一座纯洁的玉像,让人忍不住将她打碎,用肮脏的鲜血涂满她全身。
一曲终了,元楚幽回神,声音火烧般沙哑:“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元望舒莫名有种被脏东西盯上的阴冷,她垂下脸:“母妃给儿臣取名望舒。”
元楚幽直勾勾盯着她:“可有小字?”
元望舒摇头。
元楚幽笑了起来:“那孤来给你赐小字,既然是望舒,那不如就叫月奴,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