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腊十二月,朔风起,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将山林笼得寂寂。

峪途山崖巅的空地上,十数头猛虎成合围之势,将一头雌虎逼的连连后退。

雌虎怒目圆睁、凶狠呲牙,浑身杀气腾腾。

它身后卧着个全身赤/果的男人,面容英俊而粗犷,虬结的肌肉如石如山,却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腹下一道长伤,正汩汩冒着血。

对于雌虎的威胁恫吓,群虎显然毫不在意,它们压身攻进,将雌虎逼的退无可退。

忽的,一道刺目白光自男人身上乍起,十数双虎目齐齐望去,惊骇之下,白光中的男人竟化作了一头银纹幼虎!

朔风呼啸山林、鬼哭狼嚎。

雌虎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虎哮声震天而起、山雪滑崩,它一口叼住幼虎后颈,扬头猛然一甩,将幼虎抛下了山崖。

*

五更天,日头才露出个圆角,村东头的鸡便扯着嗓子嘹亮的啼鸣。

天太冷,鸡叫声也哆哆嗦嗦的。

林白梧摸了半晌掏出两个蛋,擦擦干净,扭头看去林大川:“阿爹,有蛋!带了路上吃。”

今年闹灾,家家户户都过不安生,眼瞅着过年,哪哪都要用钱。

林大川是个木匠,有个不大的铺面,半月前接了个活儿,镇上张员外家的女儿到了婚嫁年纪,要定陪嫁家具。

“外头雪大,干啥去!”

陪嫁家具样多,妆匣、闷户橱、樟木厢……紧赶慢赶也得好几个月。员外又宝贝这小女得紧,家具全用的上好红木,得精雕细琢,更是费时费力。

林大川也懂这个理儿,所以他才趁了风雪不大往山下赶。

林白梧点亮油灯,就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大,故意压得挺低,但他熟。他赶紧套起棉袍开门,就见林大川已经收整妥当,背了包袱要出去。

“我搁家,啥都能吃。”

林大川听见动静望过去,粗声催道:“天可冷,你赶紧回屋去。”

老母鸡护蛋,见人来抢,咕咕哒哒的叫个不停。

林白梧不动,冷风果然顺着墙根打上他腿,他就穿一条单裤,冷得膝盖直打弯。

林大川的铺面小,本接不上这样好的活计。但赶巧原木行的老师傅病急,活计剩了收尾工作,分不得几个钱,没人愿意接,员外催得又紧,才寻得他。

林白梧身子向来不好,见一点风就寒着,林大川急得跺脚,跨了门槛跟出去。

马上年节了,林大川舍不下这几个钱,说什么也得出门。好在他手艺好,做的快,收了尾就能领工钱了。

林大川心疼,叫他快回屋呆着。

北风呼啸,大雪鹅毛似的下,将围作鸡舍的青石砖盖了厚厚一层白,林白梧躬个身子在鸡舍里摸索。

林大川心疼家里的哥儿,忙说:“留了你吃。”

林白梧举着油灯,灯光如豆,照得房间忽明忽暗,“阿爹,雪那个大,还要去啊。”

林白梧裹了裹身上棉袍子,满脸担忧:“阿爹,雪大了可是要封山的,您咋回呀?”

林白梧知道劝不住,趿着鞋往外跑。

村里人穷,母鸡下了蛋要么孵小鸡,要么攒了卖,少说有留了自己吃的。

林白梧将蛋塞林大川手里,又去灶堂装晒好的红薯条和风干的腊肠,说什么也得给阿爹带上。

林大川见他小蜂似的忙忙碌碌:“可歇着去,爹饿不着。”

天色不早,林大川得走了。

他瞧一眼还在灶堂忙活的人,喊道:“梧哥儿,快别忙了,爹出门儿了,回头赚了银钱给你扯布穿!”

风声太大,里边人没听见,还在自顾自忙活。

林大川垂眉,将怀里两个蛋小心放回鸡舍,老母鸡登时展开翅膀,咕咕哒哒护住了。

他戴上斗笠,开大门出去。

北风鼓鼓的吹,雪粉扬得漫天。雪越下越大,快要没到脚踝,一踩一个坑。

林白梧装了满满一袋子吃食,出来时,林大川已经不见了。

他忙开大门追出去,却只能望见白皑皑的雪路上遥遥一点黑,林白梧追不上,直跺脚:“咋也不等我!”

他负气的拎了吃食往屋里返,刚要给大门上闩,忽然听见一阵叫门声。

“谁人?”

“我你都听不出啊,你桂姨。”

来人是张兰桂,上河村有名的媒婆,嘴上功夫了得,凡她经手的,就没有不成的。

林白梧穿得少,冷的打了个寒噤,小声回:“阿爹上镇子了。”

外头果然缓了声,不过一会儿,那泼辣声又起:“和你说也一样嘛,外头可冷,快给桂姨开开门。”

林白梧顶不情愿,可还是放人进来。

林白梧年十八了,一个十八的哥儿,早过了该成亲的年纪。

村里人婚配,哪讲究喜欢不喜欢,只要会过日子、知道疼人就成。

可也真不是林白梧眼高手低拿乔不想嫁,他这情况,确实没人愿意娶。

林白梧是林大川捡的。

十八年前,村头的那棵白梧桐树下搁了个襁褓,里头娃儿皱皱巴巴的像是才生,攥着小拳头抵在嘴边,要哭不哭的可是惹人怜。

裹娃儿的单薄小被里,夹着一张纸条子,写了生辰八字,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林大川抱着奶娃子挨家挨户的问,这娃儿没长开,可瞅着眉眼也是俊,想抱回去养的并不少。

若是个哥儿,眉间该是有孕痣的,可这娃儿没有,得是个闺女或小子。

林大川怕是个小闺女,一直没敢看,还是村长媳妇儿解了襁褓来瞧,这一瞧不打紧,围着的几个妇人齐声惊呼,忙将小被又裹了回去。

妇人们紧着往孩子眉心瞧,看了半晌,终于借着日光看见了颗极淡极小的痣。

“可惜了可惜了,咋是个双儿。”

“孕痣还这淡,不好生养啊。”

“要不那狠心的爹娘怎的把娃儿扔了。”

妇人们七嘴八舌说着,又将娃儿交还给林大川。本来要养的几个也不作声,悄默声的走了。

林大川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咋办。

他三十好几,前些年娶了亲,媳妇儿生孩子时难产,都没留住。若是留住了,也是个伶俐的小哥儿。

他鳏到现在都没再娶,可怀里这奶娃子他又不会养。

林大川从村东头绕到村西头,挨家挨户的问,本来说的好好的,可一解了这娃儿的襁褓,又都不愿了。

村里这几年穷,家家户户都有几张嘴要吃饭。若养个小子,还能给家里干干力气活;若是个姑娘、哥儿,往后出嫁了也能添笔礼钱。

可一个双儿,还是个孕痣极淡的双儿,下地干不得农活,又不好生养,养个十几年嫁不出去,就成了赔本的买卖。

林大川也明白,便把那娃儿又放回了白梧桐树下。他怕风冷着娃儿,还掖了条小棉被。

可到了夜间,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下,既怕娃儿冷着,又怕娃儿被狼叼了去。

娃儿再怎么样,也是条命,他既遇上了,好歹算作缘分。

想到后半宿,林大川终于下了决定,要是那娃儿还在、要是还有口气,他便抱回来养。

村口风紧,到了夜里更是冷。

林大川赶过去时,娃儿小脸都冻紫了,窝在襁褓里哭也不哭。

村里那些个人家,真就没一户愿意给口饭吃的。

——

林大川将娃儿抱怀里往家返,村子里没郎中,他就又喂米汤、又搓温水,守了两天一夜娃儿才缓过来。

这娃儿命硬,老天不收,他就养了,这一养便是十八年。

林大川胸无点墨,娃儿是在村口白梧桐树下捡的,就叫了“白梧”。

正如村子里妇人们所说,林白梧体弱,是个病秧子,几乎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林大川又当爹又当娘,为了看顾他,只得接些零碎散活,林白梧又时常生病,几年下来也没攒下什么钱。

眼瞅着娃儿长大些,才又出来做工。

娃儿大了,要嫁人了。

可这么些年,不论林大川咋个养法,不论吃多少肉蛋,都不见林白梧额间的痣深上一点颜色。

一个不好生养的双儿,是没有好人家愿意要的。

林白梧将大门上闩,让张兰桂进了房。

林家人口少,房间也不多——哥儿大了,不能和阿爹一块睡了,因此分了两间卧房;两卧房门对着门,中间连着堂屋,再就是生火做饭的灶堂和一间放杂物的仓房。

外头北风呼啸,吹得门板咣咣直响。林白梧去后院抱了捧干柴,蹲到灶口添了一把。

火苗嗡的一声窜得老高,热浪扑得他脸发烫。

张兰桂站在堂屋叫他:“哎呦梧哥儿,可别忙了,来屋子里陪桂姨说说话儿。”

“就来。”林白梧擦了把手,请人进了里屋。

林家穷,可林白梧的屋子布置的仔细。

又因着林大川木匠的关系,家具摆件都挺精巧,他又疼林白梧,用的都是好木头,就长桌前的那把黄花梨方木椅,也是寻常农家没有的。

林白梧七八岁年纪时,弱不禁风的,不像别家小子、哥儿似的爱跑,就成日里呆在家。

他喜静,总在小院里缝小衣、绣小帕,入了秋天气凉了,林大川怕他寒着,给打了张长桌、小椅,好在屋里绣绣缝缝。

林白梧身量矮,寻常椅子挂不住手,林大川便将小椅做得后背矮、两边扶手高,又给椅背雕刻了漂亮花纹。

往后的许多年,林白梧都是在这张小椅上绣着他的小天地。即便年头久了,小桌小椅斑了驳了,他也不愿换。

张兰桂头次进屋,不由得啧啧赞叹,想着林大川这粗俗汉子,对自家娃儿倒是真好。

家里来了客人,也不好叫人干坐着。

林白梧将留着过年的干果拿出些许,那腰果饱满,都有指头来粗,又并了两块芝麻糖饼,一齐端给张兰桂。

村里人好吃食少,张兰桂一眼便瞧出这是年货,她跑过这么些人家,客客气气的多,但拿这好东西来招待的少。

张兰桂一想到要说的话就心里不落忍,可一想到镇上吴老爷子那十两雪花银子,她狠一狠心,拉过林白梧的手,说:“梧哥儿啊,你也十八了,总不能一直赖在家里不嫁人呐。”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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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相公的小夫郎[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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