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咸蛋黄
第七十九章咸蛋黄
涂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爬山,在山上遇到一条蛇,一家三口都被那条蛇吓到。妈妈直呼倒霉,这么冷的天竟然还能遇到蛇。
爸爸一脸开朗,这么小的几率都被我买遇到了,是我们运气好才对。
于是他跑去买彩票了。
花了两百块钱,买了张什么也没中的彩票,和一顿妈妈骂他人傻钱多的斥责。
被骂了一顿的爸爸,垮着脸直呼:“好吧是真的倒霉!”
小涂然仰着脑袋,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烤肠,咯咯直笑。
她的笑声引来男人的视线,涂爸爸蹲下,擦掉她嘴角的油,笑着问她:“好吃吗?”
第一次吃到烤肠的涂然使劲点头,年幼的小孩口齿都还不太清晰,“好次好次!”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小逗比父女,把涂妈妈逗得哭笑不得,“天塌下来都没你俩嘴硬,让她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小心闹肚子。”
涂然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揉揉眼睛,“什么啊,到今天才给我买礼物吗?”她不满地嘟囔,“明明早就说了我想要那条裙子。”
“真的?”涂然的瞌睡醒了,也不管刷没刷牙,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口,“谢谢爸爸!”
涂爸爸低笑了声,“早就买好啦。”
涂然讨好地笑,“还不是您教得好。”
涂妈妈很头疼,“你就知道惯着她,以后对学习没兴趣也不学了?”
嘴硬的父女俩才不听妈妈的唠叨。
涂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父女俩相互阴阳怪气的时候,涂妈妈已经拿着锅铲走到了门口,“还在这废话,上班要迟到了。涂然,你也赶紧起床,别忘了今天你还要去学画画。”
因为画画太枯燥,她没再去学画画,又被妈妈说了一顿,总是这么半途而废,以后成不了大出息。在学画画之前,她学过半年的书法和一年的芭蕾,都没坚持下来。
涂爸爸为她说话,“兴趣嘛,就是用来尝试的,没兴趣,不学就不学了。”
涂爸爸让她莫作谦虚,“你青出于蓝。”
涂然一只手举着烤肠,一只手也比了个耶,跟着爸爸有样学样,“又有烤肠次咯,lucky!”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爸爸要去上班咯,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被涂妈妈催着切蛋糕,她没再细想,笑得开朗,“爸爸说得对,至少前一个实现了!”
“啊!不想上学!”
涂爸爸朝涂妈妈挤眉弄眼,“这是点你呢。”
毫无实感的迅速,就像做梦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好生日帽的涂然,在蛋糕前双手合十,在吹蜡烛前许愿,“希望爸爸妈妈还有我都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希望我每天都能吃一根雪糕。”
“啊!不想上班!”
“耶!被女儿亲了!lucky!”年轻男人一把抱起涂然,朝妻子嘚瑟地比了个耶,“就说今天不倒霉吧?”
涂爸爸捏捏她的脸,“你这小没良心的,变脸变挺快的啊。”
上班上课使人憔悴,傍晚的时候,涂爸爸和涂然一个比一个没精神,直到涂妈妈端出生日蛋糕。
十一岁的暑假,格外的短暂,涂然都感觉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被通知暑假结束。
“才没有!”
十一岁的生日,涂然被子蒙头,在空调房睡着暑假才能享受的懒觉,迷迷糊糊听到爸爸的声音。
就像涂爸爸不喜欢上班一样,涂然也不喜欢上学,但没办法,爸爸必须要上班,不然没钱养家,她也必须要上学,不然回家挨骂。
涂然表示自己还有进步空间,“比不上您。”
涂然呜哇直叫:“呜呜呜我的生日愿望一秒破灭了!”
厌班厌学的两父女拒绝回到现实。
涂妈妈一个眼刀飞过去,“你敢?”
涂然立刻缩回手,躲到爸爸身后。
涂然忽然一愣,笑容也好,故意挤出来的狰狞表情也好,都在脸上消失。像是忽然走了神。
涂然眼睛都亮了,带着一嘴的油,往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涂爸爸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至少前一个实现了。”
涂妈妈无语又好笑,“点什么点?一周最多吃两根。”
那当然不敢。
涂爸爸疑惑问:“怎么了?”
涂爸爸咧嘴一笑:“那要不要爸爸再给你买一根?”
“才不会!”
涂然举手大胆发言,真心话:“我对学习一直没兴趣。”
涂然是个在学习上没什么天分的人,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但中考还算幸运,考上了江都市的重点高中,这意味着她离好大学更进一步。
高一的时候还跟不上重点高中的学习节奏,到了高二,她却很神奇地开始进步,还是稳扎稳打地进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自觉地去学习,很快就能进入学习状态。
要是换做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考到年级前十。
不少同学来向她请教学习办法,但涂然自己都搞不懂,稀里糊涂地就不那么讨厌学习了,又稀里糊涂地进步了,就像是做梦一样。
放学后,班上几个女生约涂然一块去看电影,涂然没拒绝,到电影院选电影的时候,她却说:“这部电影我看过了。”
女生惊讶:“这是这周才上映的,你什么时候看的?”
另一个女生八卦:“和谁一起看的呀?是不是~~男朋友~~”
女高中生们一遇到这种话题,就变成激动的花,八卦的起哄一声盖过一声。
“什么啊,”涂然对她们莫名其妙的起哄感到无语,“谈什么恋爱,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好吗?”
谈什么恋爱,她现在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等等,喜欢的人?她没有吗?
她……有吗?
涂然忽然感到困惑,又听同学问:“所以你是跟谁看的这电影?”
“跟——”明明就要把答案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像突然忘记台词而卡壳的演员。
这部宠物电影,什么时候看的?跟谁一起看的?
她想不起来了。
涂然的记忆好像出了岔子。
这样像机器人程序失控的故障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还算开朗的性格,让她和班上许多同学说得上话,关系都还不错,平时周末也会约着一起出去玩。
有一次,一个女生忽然感慨,某班的谁谁谁长得好帅,笑起来阳光开朗,要是能跟他交上朋友就好了。
涂然下意识就反驳,“什么啊,你交朋友还看脸的?而且,我们的好朋友明明更帅!”
阳光开朗的朋友,谁能比得上他?
那女生奇怪地问她,“我们哪个好朋友更帅?”
再一次,涂然在要说出名字的时候卡壳了。
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走在路上被理发小哥拦着推销,耳根子软的同学期期艾艾半天都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涂然摆着一张冷脸,抓着她的手,强行把她拽走,带她逃离推销魔爪。
同学闪着星星眼作崇拜状:“哇,涂然,你刚刚酷毙了!”
涂然得意地撩头发叉腰,“那些人都看碟下菜,专门纠缠好说话好骗的人,所以要酷一点,学会拒绝,知道吗?”
“嗯嗯!”同学受教地重重点头。
涂然却在说完后,感觉到一丝疑惑。
这话好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考完劳心费神的期中考,班上组织秋游,涂然提议一起去爬山,却遭到同学的全票否决,大家都嫌累得慌,心灵已经够疲惫,肉|体不想再受折磨。
涂然十分可惜,爬山多好玩呀,近距离接触大自然,在山里发疯大喊大叫都没人管,还能去看日出,感受生活的美好。
“我觉得我不用爬上去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要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放过我吧,我不要爬山!”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涂然愣了愣,谁啊,这么没出息?
到了高三,每周就只剩下周日下午半天的假期。
又一个周日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涂然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无意间抬头望去,夕阳悬在道路尽头,晚霞染红半边天。
“啊,咸蛋黄……”她自言自语般喃喃。
同学不解问她,“什么咸蛋黄?”
涂然指了指天边的夕阳,同学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明天中午食堂吃咸鸭蛋呢。”
“什么啊,你怎么就知道吃?”涂然没来由地一阵失落,感觉自己这比喻不被理解,真的很可惜,她不甘心地继续问,“你不觉得像咸蛋黄吗?”
“不像。”同学说。
“为什么不像?”涂然不甘地追问。
同学脚步一停,侧头看着她,说:“因为它不是在海边。”
这理由也太牵强,涂然下意识要反驳,“我们江都市哪来的——”海……
反驳的话没说完就停住。
涂然停在原地,神情怔怔。
少年墨色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沉,又像海一样悲伤。
江都市没有海,可她见过海。
她见过,海边的落日。
回过神后,涂然想再去问同学,然而抬眼却没再看见他。想喊他的名字,却莫名地,不记得他叫什么。
“然然,然然?”
涂妈妈的声音将涂然飘远的思绪拽回来,涂然如梦初醒般茫然,“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涂妈妈并不严厉地嗔怪了一句,继续方才的话题,“这不是已经高三了吗,爸爸妈妈问你,想考什么大学?”
涂然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东晏大学。”
涂爸爸一脸感动,“是我的母校,是我的母校。然然是不是因为爸爸才想去这个学校?”
涂然想点头,又忽然停住了,“是,好像也不完全是……”
她最开始好像并不是因为爸爸才想去考东晏大学,因为她觉得自己考不上。她想在江都读大学,于是把目标定在江都的学校。
但……为什么会想考东晏大学呢?
因为……因为……
涂然绞尽脑汁,很想找出答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不该被忘记的,很重要的事情。
“然然。”涂爸爸忽然轻唤她。
涂然看过去,妈妈不知怎么不见了,眼前只剩下爸爸。
爸爸的眼神很温柔也很无奈,“哭什么?”
她哭了吗?
涂然有些懵地摸了下脸,指尖一片湿意。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对啊,她哭什么?
涂然连忙擦掉眼泪,却听见爸爸说,“到时间了,然然。”
“到什么时间?”涂然慌张地问,没来由地手足无措。
涂爸爸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眼里有不舍,“妈妈说她想你了。”
他要收回手。
情绪就像崩溃的沙漏,涂然像抓住死前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紧紧抓住爸爸的手,几乎是恳求,“爸爸,爸爸,再等等,再给我点时间,我——”
告别的话,又一次没能说出来,她陷入无边黑暗。
黑色的视野中,夹杂着红色白色的点,那是光线在透过眼皮留下的痕迹。
遗落的记忆,像水落入海绵,迅速而疯狂地塞进大脑,也不管她能否承受得住。
尖锐刹车声,刺耳警笛声,急促脚步声,淅沥雨声,还有……耳边逐渐微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脏搏动的声音消失了。
涂然缓缓睁开眼睛,晶莹从眼角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