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回学校

第八十三章 回学校

第八十三章回学校

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涂然终于能出院。天也难得地放晴,空气清新舒爽,让人忍不住猛吸,像婴儿降生后的第一次呼吸。

出院这天不是周日,其他人没能来接,虽然人没到,但都早就准备好给她的出院礼物,拜托涂然妈妈在她出院的时候拿出来。

涂然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哭笑不得,枸杞和保温杯,毛线帽和围巾,竟然还有泡脚桶,与其说是出院礼物,不如说给她送了个豪华养生套餐。

也就只有那顶假发,在这已经回暖的春天,对她这个刚剃完头发的人有些实用性。

他们都没跟她提谁送了什么,但在涂然戴着这顶假发去学校时,简阳光那仿佛支持的球队进球一样的握拳动作和差点兴奋叫出来的反应,几乎是明示。

“今天中午我要干完食堂所有的荤菜。”简阳光洋洋得意,其他三人一脸不服,且怨念满满。

在商量送什么礼物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打了个小赌,涂然会最喜欢谁送的东西。结果当然是他赢。

涂然尚且不知他们之间的幼稚游戏,进教室后,班上的同学都在跟她打招呼,内向一点的就冲她笑笑,社牛一点的就扯着嗓门大声sayhi,欢迎回来。

回到教室的第一感觉是陌生。缺席一个月,从教室到同学,似乎都变化很多。

其他同学也都七嘴八舌地应和,少年人独有的些许不着调但不会给人心理负担的安慰和鼓励,甚至还有女生扯着嗓门喊了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涂然,你的福气在后头!”

陈彻一脸正色,“排座位这事公平公正,我绝没插手。这是……缘分。”

他有一副和文弱长相丝毫不匹配的洪亮嗓子:“涂然!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五班的这段时间,我都要寂寞死了!”

“这有啥?”卢高峰心直口快地代表大家回了这么一句。

她正想站起来去跟大家说谢谢,班长卢高峰像一阵风一样从教室外跑进来,“涂然回来啦?”

她的新同桌,整间教室最不陌生的人,昨天晚上跑到她家来的人,正笑着看着她,“不坐吗?”

前不久才换的座位,换座位之前,他是陈彻的同桌。如何个寂寞法,和陈彻坐一天同桌就能切身感受到。

一来一回逗得大家直笑,哪怕上课铃响了,笑声也没停下。

最后,还是杨高戈踩着铃声,风风火火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安静了安静了,全年级就咱班最吵,生怕姚主任不来骂我是不是?”

起初,是他把赵从韵送的那片银杏叶放在她桌上,用橡皮压着,后来,不知道是谁又放了个健康御守,然后是糖果、各种小零食,渐渐地堆了一桌,被他整理收进涂然的课桌。

还换了新座位。

“嗯,我回来啦,”涂然站起来接他的话,同时也跟其他同学道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心,真的很感谢。”

也有人接话逗趣:“宁贵人是你吗宁贵人?”

涂然听着心里一暖,其实这段时间,她手机里也不时收到班上同学发来的消息,或是关心或是安慰或是鼓励。

虽然这么久没来,但她的课桌和椅子都保持得一尘不染,这应该是某位人工缘分制造者的功劳。

陈彻解释说:“这是你请假这期间,班上同学放过来的。”

“怎么会?”

把书放到桌子里时,却发现桌肚里塞了很多东西,布丁、果冻、糖果、寺庙求来的健康御守、幸运铃铛……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涂然忍住想翘起来的嘴角,脱下书包坐下,小声问:“你是不是又和杨老师做了什么交易?”

涂然也被他的说法逗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嘴贫。她把怀里的书包拉链拉开,把复习的书拿出来。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人工缘分。”

看得出来他很急,急到都没开省电模式,亲自来管纪律。

都知道他最近被打了鸡血的姚朗颂针对得厉害,同学们善意地哄笑,“老杨,怕什么,别怂,就是干!”

“去去去,”杨高戈笑骂了句,视线落在今天回学校的涂然身上,他抬腕看了眼表,说:“姚主任从办公室冲到这的最快速度是十二秒,给你们十秒钟的时机,欢迎涂然同学回归。”

话音落下,掌声和欢呼乍然四起,甚至还有人夸张地捶胸,仿佛真变成猩猩。

十秒后,说收就收,全体同学挺胸抬头,正襟危坐,安静如鸡。

再过两秒,杨高戈冲刚冲到门口的姚朗颂,故作矜持地问:“姚老师,有什么事吗?”

姚朗颂:“……”目睹全程的涂然忍笑忍得肚子疼,在座位上悄悄问陈彻,“你们是一开始就排练好的吗?”

陈彻手指蹭了下鼻尖,再次做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次绝对没有。”

不管真话假话,涂然都笑弯了眼睛。

上午大课间,涂然被杨高戈喊去办公室,毕竟是在高考前缺席这么久,换做谁都会心里着急,作为班主任,他有必要来安抚学生的心态。

“虽然你这段时间没在学校,但我听陈彻说,你一直在医院看书,而且你之前的成绩都挺稳扎稳打,所以别太在意自己缺席了多久,掌握当下的时间,尽力而为就行。”

往常,无论是邓校长还是姚主任,都呼吁大家一定要竭尽全力冲刺高考,现在流血流汗以后才不会流泪,但杨高戈却跟他们说着相反的话。

涂然知道,这不仅是因为他做事风格如此,也是因为顾虑到她刚出院,怕她身体吃不消。但她不想被特殊对待,也不想用身体状况当成图安逸的借口,既然这一年还有时间,谁会现在就想着下一年再重来?

“老师,我已经痊愈了,我会努力赶上来的。”她认认真真地说。

她能这么斗志昂扬,杨高戈心里也欣慰,但下一刻,斗志满满的少女立刻就露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像是想要寻求一个过来人的肯定。

涂然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说我还能考上东晏吗?”

到底是孩子,杨高戈失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觉得自己能吗?”

涂然很没什么底气想说不知道,不清楚,但莫名地,脑海中闪过少年认真坚定的脸。

她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于是经常会有放弃的念头,再坚持也没用,她这样普通的人,再坚持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虽然经常这样想,但,也还是会想再坚持一下。

涂然咬咬牙,说:“我能。”

杨高戈闻言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刚转学过来时那个畏缩不自信的女生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她这个回答,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充满自信的肯定句。

“老师也觉得你能。”

**

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和警笛声,淅沥沥的雨声砸进耳朵,湿透的衣服像铅块,冷雨的温度爬满全身。

水洼倒映的天空被一脚踩碎时,涂然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张开的嘴巴急促呼吸。

桌上的常亮着光的电子时钟显示才凌晨三点四十五,外面的天空是不见星月的黢黑。

又是这个梦,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交通事故在梦里重演,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处细节深深刻进她的长期记忆。

惊惶,恐惧,悲伤,痛苦,这样的情绪,在梦里体验一次又一次,在现实也长萦心头。

涂然以为自己会哭,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也用力合上眼皮挤了好几下,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只得到眼睛的胀痛和干涩。

她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披肩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让她不费力就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桌上的护眼小台灯,接着睡前暂停的内容继续复习。

每次被梦魇惊醒,她都不敢再闭上眼睛继续睡,于是把这战胜不了的梦魇当成生理闹钟,把原先在医院睁着眼睛发呆的时间利用起来,接着复习。

自然,这操作不能让她妈妈知道,不然一定会说她,让她别那么拼命,多注意身体。这也是她不开房间大灯的原因。

也不敢让陈彻知道,陈彻一定会寻根探底地问她睡不着觉的缘由。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能瞒天过海。嘴上不说,身体也会表达。

复习本就劳累,晚上再不休息好,再铁打的人,白天也会没精神。

以前是在医院,涂然只需要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隐藏起自己的不适,现在朝夕相处,她的疲惫很快就被陈彻发现。

被问及是不是没睡好,涂然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次数多了,就不再有说服力。

周二的傍晚,运动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教学楼里像格子间一样的光亮,照亮这一方。

涂然刚吃完饭就被陈彻拉过来,说是散步,实际上是找机会跟她单独相处,追问她出院后一直精神疲惫的原因。

陈彻没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妥协她的敷衍,而是严肃地追问:“涂然,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

他问话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上来就进入正题,因为担心得实在没心思再跟她拐弯抹角。

少年看过来的视线也直白锋利,涂然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却被他伸出手捧住脸。

陈彻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同自己对视,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就像她以前那样。

“我们说好的,”他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也让她望着自己,“向对方坦白最真实的感受,一起去面对。”

这里是运动场,还有结伴散步的同学,说不定还有老师,涂然又臊又慌,连忙想要挣脱,“干嘛呀,这还是在外面。”

她的挣脱毫无效果,陈彻稳稳捧住她的脸,甚至还弯腰往她面前更凑近一分,做事最求全的少年,在她面前任性,“不管。”

已经感受到路过同学有意无意朝这边投来的依誮视线,涂然又急又羞,几乎要跺脚,到底拗不过他,妥协松了口:“好嘛我说,你先松开。”

得到她这句话,陈彻总算肯松手,收回的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的淡定,幸得夜色遮掩,他那已经微红的耳根没被暴露。

涂然其实并不想太沉重地去提起这件事,想尽可能以轻松地口吻,一笔带过。但人的理智不能总是控制得住情感,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她把遇难的苏阿姨的故事说给他听,在她浑身淋湿时,好心递过来的白色外套;在生死一刻,本能善意冲过来保护的拥抱;在垂死之际,沙哑的呼唤,渐渐冷却的体温,和消失在耳畔的心跳。

在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运动场上散步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往出口走。

讲着故事的涂然,和听着故事的陈彻,都没有回教室的动作,继续站在偌大的运动场,站在绵绵细雨中。

柔软的雨丝飘在涂然的脸上,溼潤冰凉的触感,雨雾挂上眼睫,仿佛是泪。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涂然没去管脸上沾着的雨水,轻声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并不是要问谁,她接着就自己回答,近乎可悲地说,“我一次都没有为她哭过。”

那场交通事故,好像把她的泪腺撞坏。醒过来后,她突然失去了哭这个能力,无论是看到那场事故的报道,还是和从苏阿姨丈夫的口中明确她已经去世,眼睛会痛会发热,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想要为离世的苏阿姨流泪,想要为那些遇难的人流泪,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仿佛是没有演技的演员,她的情绪只停留在大脑,无法注入沙漠一样干涸的心脏。

她并不为经常造访的噩梦而难过,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冷漠和麻木。

涂然指着心口的位置,抬头望向身前的少年,迷茫地问他,“你说,我这里,是不是被车子撞坏了?”

教学楼的灯光在雨雾中稍显朦胧,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失去了平时的亮彩,盛满迷茫和无助,痛苦又近似麻木,就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稀薄到快要消失,让人几乎要抓不住。

陈彻看着这样的她,垂在身侧的手銥誮指紧了又紧。

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在这一刻之前,陈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回答。

他能三言两语就让离家出走的周楚沫改变心意,能出谋划策让戒备心强的祝佳唯放下偏见,能鼓励到消极的周楚以,能哄好闹脾气的简阳光,却唯独安慰不了现在的涂然。

不要再难过,不要再去想,这样的话语,光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冷漠残忍。

就像他一直都停在母亲拿出那封捐献同意书让他签字的那天,涂然也停在交通事故的那个时刻。

他们都是停在过去的人,任何人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任何言语都苍白。

陈彻没有回答,也没有安慰。

他沉默不言,伸手牵住她的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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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上上签[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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