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咸鱼福宝的炮灰姐姐(十一)◎
吴凤霞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沈初茉的那番话,少女视线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地跟她说,她已经不是那个以她为天、只想获得她的疼爱的何春花了。
明明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却忽然好像变得无比的陌生。
吴凤霞头疼欲裂,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思维却像打结了一样,怎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哎,你娘怎么了,怎么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何老爹偷偷问何时了。
何时了往他娘那儿瞟了一眼,无语道:“怎么了,自作孽!”
“又怎么了,你娘又干啥好事了?”何老爹无奈地道。
何时了舔了舔干燥的唇,连解释都觉得费劲:“怎么了,问你婆娘去啊!别问我,我说不出口。”
“你……”
说完他就跑了,何老爹连人都抓不到。
何时了听他舅舅说完前因后果,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简直荒谬!
嫁人这事,他可以理解为他娘担心他大姐一个人流落在外不安全,所以想给她找个婆家依靠。
没人洗衣做饭了,也没人喂鸡鸭没人扫院子。
何时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到后面很快就腻了。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偏心偏得明目张胆,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每天都会来到这座她无法进入的校园,然后提着空荡荡的饭盒离开。
他忽然意识到,何春花也不全是让人嫌弃的缺点,她也有自己的闪光点。她能自食其力,也有处变不惊的气度,还有一股子绝不服输的倔劲。
但是她走后吴凤霞却只坚持了一天给他们送饭,第二天就干脆给他们钱让他们在外面吃。
其实回想一下,她做错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做错。
何时了才想起来,以往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是他大姐在大正午走上十里路来给他们送饭。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了,不如就这样吧。就算他大姐真的回来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看事情的角度变得客观之后,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对,他发现何秋月和吴凤霞嘴上说着让她回来,实际做的都是一些伤害她的事,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心性变得冷漠坚硬的何春花,他反而要比以前高看一眼。
为了让他们吃得好一些,也是为了给家里省钱。
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还算感兴趣的就那几样,吃多了就顿失兴趣,一点都不能跟米饭比。
她干不了重活,就抓他这个壮丁,逼着他来帮忙分担家务,他以往放学不着家的潇洒生活也不在了。
家里没有一个真正在乎她的人,这如何能称之为她的家呢?
他娘似乎是生怕她大姐不乐意,不想给人反悔的机会,事先连定都下好了,才带着人去相看他姐。
何时了深深地皱起眉,怪谁呢,怪何秋月么?好像不能怪她。
何时了以前很讨厌何春花,他甚至有“只有何秋月才配得上当他姐姐”的想法,但是自从何春花离开家后,他对她的讨厌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没想到她一走,他们的生活就开始出乱子。
而他呢,他也放任了这种局面,至于他爹就更不用提,女儿在或不在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何时了好像到今日才明白,他娘到底有多不在意她这个大女儿。
这样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他大姐对这个家毫无留恋了。
何春花在的时候,她这个人仿佛可有可无。
说到底,这都源自于她们对何春花的漠视态度。
何时了觉得疲惫……
估计是真的愤怒到一定的地步了,他要是他大姐,遇到逼婚这种事也会闹得这个家鸡犬不宁。
吴凤霞这事又是一时兴起,和她弟吴小刚一手张罗的,她谁都没声张。而且这事办得极快,何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服了他亲娘了,想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连他都知道,在本来就跟家里闹得很僵的情况下,他娘来这一出他大姐绝对不会屈服,怎么他娘就不明白呢?
这下好了,原本就不容乐观的局势,被他娘毁得更彻底了。
何时了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娘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私自做主给他大姐定了门亲事。
无论是他还是爹娘,又或者是其他的叔伯婶婶,他们都更喜欢可爱嘴甜的何秋月。
他钱花了,吃得还没以前好。
何春花以往从早忙到晚的活,忽然都丢出来了,他娘光是每天做一日三餐就忙得打转,再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在外边溜达。
平常根本没有注意到的细枝末节,一下子就变得难能可贵了起来,尤其还有吴凤霞这个亲娘做对比。
那怪他们这些偏心的人吗?好像是该怪。
他同学还问起过,怎么许久不见他姐姐来给他送饭了。
站在何春花的角度来看,确实挺心寒的。
但是事儿不是她这么个办法啊!
听到他舅舅说起他大姐那激烈的反应,他甚至都不觉得奇怪。
好吧,虽然自古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之间成婚自己也是有自主选择权的。
若是她们真心把她放到一个平等的高度,努力去理解她的怨气,事情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总是最听话、最省心、最勤快、要求最少的那个孩子,但是她好像在哪儿都得不到关注。
何时了想,其实二姐和娘应该都是希望大姐回来的吧。
不然的话她们也不会去关注大姐了,只可惜她们似乎使劲儿使错了方向。
明明这一切都与何时了无关,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旁观的角度反而后知后觉地激起了愧疚心。
他开始对这个大姐产生了一丝怜悯……
何时了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幕,那时候何春花很想要跟他一起玩,于是拿着她的丑娃娃一个劲对他说“三弟你看”、“你快看,三弟,多好玩啊”、“三弟、三弟”,她极尽所能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那时候他满心只想和何秋月说话,完全忽略了她。
最后的记忆是他大姐拿着娃娃落寞离去的背影,那个时候何时了无动于衷,但是现在却不知为何对这个画面尤为清晰。
他心里像被针尖扎了一样,有一种慌乱无措的感觉,想要去记忆里抓住那个离开的背影,但是那只是存在于脑海里的镜花水月,他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去找沈初茉,想要说点什么推心置腹的话缓和一下姐弟关系,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呃……大姐,我听说娘和舅舅来找过你了是吗?”他挠了挠头,试探地开启话题。
沈初茉正打算收拾回家,她沉默地推着摊车,听到这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你们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吗,怎么发生了这事你们不知道?”
何时了:“……”
要死,他大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何时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这、这……不是的大姐,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也不是故意要找人盯着你的。我、我们只是怕……怕你又遇到上次那样的危险,所以才请人帮忙照看一下,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及时掌握。”
“但是后来……你好几天没出摊,人又没请了。”他越说声音越低,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本就是出于保护的目的请的人,结果半点忙都没帮上,没请之后反倒有情况了,他们却不在。
沈初茉看了他一眼,神情带着思索。
多么难得,他们竟然还会关心她这个大姐。
不过这种想法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很快她的神情又再度变得坚定。
“以后不用再做这种事了,我不需要你们担心,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看着办。”沈初茉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这是不希望再与他们扯上关系的意思。
何时了神色黯了黯,沉默地伴着沈初茉走了良久。
他想到那个折磨他的孤单背影,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
他停下脚步,面对着沈初茉道:“大姐,我知道你内心很委屈,我现在知道了,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们不应该偏心二姐忽略了你的感受。”
推车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沈初茉沉默地伫立,面容在头发的遮挡下有些模糊。
她转过头,眼神清澈,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
“其实你们是不是更喜欢何秋月,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她冷静地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我在乎的是你们对我的态度。”
说完这话,她重新推起摊车,不再停留。
何时了愣怔地琢磨着她这句话,一时间都忘了去追。
偏心确实是促使何春花黑化的导火索,但是让何春花疯狂的是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乎的家人根本就不爱她。
她呕心沥血为之奉献的家庭,连一个在乎她的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何春花并不是心胸狭隘容不得妹妹分宠的人,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勤勤恳恳、无怨无悔那么多年了。
但凡这些人给了她一点爱,她又怎么会去嫉妒妹妹何秋月。
所以说,偏心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对何春花的漠不关心。
喜欢二女儿,跟喜欢大女儿之间,本就不冲突啊。
从来没有任何人逼过他们做抉择,一开始就是吴凤霞毫无道理地迁怒,加上何老爹的袖手旁观,导致整个家庭渐渐形成了漠视何春花的一种歪风邪气。
原世界线里何秋月没有辱没她福宝的称号,不管何春花和一些跳梁小丑怎么使绊子,她都一路走得一帆风顺,被贺献文和何家人牢牢地捧在手心里。
而何家人也因为是正义的主角党,所以最后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何春花,生前遭他们唾骂,死后才换来了几滴眼泪。
这种结局真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现在何时了似乎是醒悟了,有了负罪感,所以来祈求原谅。
但是沈初茉是不会原谅他的。
不可能跟他们和解,也不可能让他们释怀。他们要带着对何春花的愧疚活着,一辈子都铭记于心才好!
*
沈初茉回到家时,江遇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他这几日时常是这个状态,只不过今天与以往稍有些不同。
他看到她并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晦暗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沈初茉觉得他有点奇怪。
她拍了拍衣服,把摊车上面的东西卸下来搬进厨房。
“你今天在家干了什么?”一边做事,她一边如往常一般与他闲聊道。
江遇垂下薄薄的眼皮沉吟道:“给伤口上药,打扫了一下院子,整理了一下房间。”
“哦,还帮你换了把花。”他补充道。
沈初茉从厨房走了出来,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快走了?”
江遇愣了一下,勾唇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沈初茉微微翘起嘴角,是一个闲适的笑,“家里今天有客人吧?”
江遇眯了眯眸子,好半晌道:“怎么猜出来的?”
沈初茉耸了耸肩,“院门口的土比较溼潤,不小心留下了半个脚印,跟你穿的那双军靴很像,但是大小不同,而且你今天穿的是布鞋。”
“本来在房间里的凳子被搬到了外面,但是家里就你一个人,你需要坐这么多凳子吗?”
江遇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不远处放着的一把椅子,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细节会被沈初茉注意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沈初茉从背后掏出了一把枪,拍到江遇的面前,“我在米缸里发现了这个。”
“嗤~”江遇忍不住轻笑一声,懒散道:“我埋得比较深,还以为你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发现呢。你是怎么这么快就发现的?”
沈初茉挑了挑眉,将□□勾在自己的中指上。
“因为太平整了,”她道,“平常我舀米都是随意挖的,挖完了肯定会留下一个坑,毕竟我没有特意去抚平整的那个闲工夫。”
“米是没有形状的,说不定你挖出来的坑自动被填补了,你就光凭这个猜到里面有东西?”
沈初茉拿着枪在指尖转了一圈,“其实我也不确定,这不是随手确认了一下吗?”
江遇笑着起身,男人颀长的身姿特别有压迫力,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初茉道:“你知道吗,你时常让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
沈初茉:“……”
好吧,她现在确实就是一个村姑。
这个设定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谁家的村姑会私藏一个男人在家啊。”沈初茉撇过头,用眼角斜睨他。
这下轮到江遇:“……”
“你也知道你胆子大得很啊?”他抱起自己的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与家人断绝关系一个人搬到这儿来住,带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回家,与二流子当街斗殴,痛揍相亲对象……我很好奇,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吗?”
沈初茉眯了眯眼,“怎么,你调查了我啊。”
“行动习惯,理解一下。”
沈初茉拿着□□击了击掌心,慢悠悠地问:“那你有什么感想啊?”
江遇抱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他们都不识货。”
沈初茉一愣,抬起眼望他。
“你不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你这么好,错的肯定是他们。”
江遇说得一本正经。
这下是真的把沈初茉逗得笑出了声,整个院子都是她清脆爽朗的笑声。
她笑了好一阵才道:“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江遇有些僵硬,耳尖发红。
沈初茉很满意他这个态度,“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好啊?”
江遇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别去管他们了,以后你要是碰到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你救了我的命,我会护你周全,你可以脱离你的家人,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江遇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是看着她的,那种安定和带着厚重的眼神,和承诺一起格外有重量感。
沈初茉心微微动了一下,对着江遇宣布道:“我要吻你。”
江遇眼睫一颤,却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沈初茉捧着他的脸就凑了上去,江遇看似一直很平静,实际在她快挨到时微微弯了弯腰。
两个人的初次接吻,在宁静温馨的小院屋檐下。
半个月前这里还因为多年荒废而略显颓败和孤寂,此刻院内草木疯长,赤朱丹彤的落日洒下一片光辉,驱散了此方世界所有的阴霾。
沈初茉的心,再一次有了归宿。
两人唇分之时,江遇的目光已变得温柔缱绻,他轻轻用指腹给沈初茉擦了擦唇角,又在她的额头轻落下一吻。
沈初茉被他一手揽着腰,顺势趴在了他怀里,两人享受着这心意相通后的温情时刻。
过了会儿,沈初茉想起了自己手中枪的存在。
她举到近前看了看。
这种老式□□充满了年代感,但是威力并不比后世的逊色。
江遇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这把枪就留给你防身用。”
沈初茉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这不至于吧?
“拿着吧,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了。”江遇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意。
沈初茉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
“会用吗?”江遇轻声问。
沈初茉从他怀里抬起头,拉开保险,偏头询问:“我可以吗?”
江遇点了点头。
沈初茉便抬手随意一射,射中了菜园边的水缸。
枪声比沈初茉预想的小,而且在水缸破碎的声音下显得不怎么刺耳。
江遇没有意外,他刚刚看沈初茉敢随手拿着枪把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他捏了捏爱人的脸,实事求是地道:“你身上似乎还是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沈初茉无辜地眨了眨眼,“所以呢?”
不怎么样。
江遇把沈初茉重新揽进了怀里,他一点都不在乎。
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有跟沈初茉坦白自己的身份不是吗?
沈初茉抓着他的衣襟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啊?”
“马上,今晚就走。”
“情况紧急吗?”
“嗯。”
“那……我要怎么找你?”
“你先待在这儿,这儿暂时是安全的,等我事情办完,我会来找你。”江遇看着她的眼睛道。
沈初茉慢慢绽开一个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江遇看着她,眼睛里是浓烈的情愫,他有些抱歉地抚了抚她的脸:“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为了你的安全,我也不能带你走。”
“我都知道的。”沈初茉蹭了蹭他的手掌,“你是什么身份其实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叫江遇就行了。”
——只要你是你,你就是我永世的爱人。
江遇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开始质疑这个时候互表情意到底对不对了,因为他现在就已经有些舍不得走了。
但是他不后悔这么做,他也渴望对方,想让她带着另一层身份等待和他的下一次重逢。
他等不及现在就想占据她身边最重要的这个位置,什么龙哥什么李家小子全都给他靠边。
沈初茉任他盯了一阵,然后才道:“你确定要一直这么僵站着吗?我们还没吃晚饭呢,你不饿吗?”
江遇摇了摇头,一把将她抱起朝房间走去,声线喑哑地她耳边道:“不饿,比起吃饭我现在更想做别的。”
沈初茉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肩上,可是她很饿啊,放开她,她想吃饭!
单身久了的老男人精力真的很恐怖,当然,年纪是相对沈初茉来说有点老,实际上正是风华正茂。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他在接吻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把沈初茉的嘴都给亲麻了亲肿了、嘴角破皮了才算完。
到最后他不得不走时,沈初茉简直是有些迫不及待。
江遇咬着牙,承诺道:“我会很快回来接你的。”
随后便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飞快地离开了。
待他走后,沈初茉周围的空气才渐渐变得寂静。
记得刚搬来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她躺在这张大床上有种被孤单笼罩的感觉。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江遇在哪儿。
现在她原以为江遇走后她又会陷入那种情绪,但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心里头是敞亮的,即使灯光昏暗夜色孤寂,她也不再觉得孤单了。
沈初茉笑了笑,穿鞋下地给自己做吃的去了。
窗前桌子上插的一把新鲜野花,在这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