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看着窗前映出的那道修长的身影,卫寂心口发胀,他慌忙穿上鞋子下了床。
卫寂打开房门,便见姜檐站在廊下,既没有撑伞,又没有穿蓑衣,身上的衣服几乎要淋透。
外面的风很大,墨色的天际时不时闪过几道雷鞭。
怕姜檐淋了雨再染上风寒,卫寂将门又推开了一些,“外面冷,快进来。”
姜檐来时还未下雨,他只是想来看卫寂一眼,并不打算多留,怕他母后知道这事会责怪他不信守承诺。
雨水越来越大,顺着尖翘的屋檐滂沱而下,好似一帘水瀑。
卫寂的袖口沾了一点水汽,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姜檐。
姜檐只迟疑了片刻,便大步走了过去。
卫寂关上房门,去拿帕子给姜檐擦身上的雨水,开口问他,“要不要喝姜汤?”
姜檐回过神后,抱住卫寂含住了他的唇瓣。
这样大的雨,若是路上出了事怎么办,可要留姜檐也不太好。
看着眼前这个低敛眉目的安静少年,姜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卫寂?
姜檐一直不喜欢卫宗建,这一刻对卫宗建的厌恶到达了顶峰,因为他总是让卫寂难过。
想到皇后要他俩避嫌的话,卫寂心下为难。
他的指尖有些凉,还带着雨水的湿意,卫寂眼睫动了一下,垂下眼冲姜檐摇了一下头。
卫寂雨露期刚过,身上那种令人舒服的气味并未完全消失,姜檐忍不住窝在卫寂脖颈。
姜檐忍不住偷偷去嗅卫寂耳后,卫寂的心思不在这里,望着门喃喃自语那般,“不知雨什么时候能停?”
姜檐察觉到不对,抬起卫寂的脸,这才发现他的眼皮不仅有些红,眼眶还泛着细细的红丝,顿时恼了。
并非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卫寂早已明白自己是那个得不到宠爱的孩子,他也接受这样一件事实。
卫寂鲜少主动亲他,姜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捂住自己被亲的地方,呼吸急促地看着卫寂。
姜檐抱怨似的说,“日子过得真慢。”
在这瞬他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愁云因为姜檐那句‘我们’而消散。
似乎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卫寂侧眸看了过来。
卫寂摇摇头,“烧退了,已经没什么大碍。”
方才雨声大,姜檐没有听出卫寂的异样,此刻回到屋中才发觉他的嗓子有些哑。
这世上能叫卫寂这样伤心的,大概只有镇远候府的卫宗建,或者是他那个祖母了。
但此时此刻站在卫寂面前的姜檐,不再是一国储君,而是一个娇气到甚至有点事多的少年。
姜檐抬起头,眼睛蒙了雾霭似的,看着卫寂比平时要红润的唇。
对上姜檐迷蒙的双眸,卫寂微微一怔,说话也磕巴起来,“怎,怎么了?”
他这么大的反应,倒是叫卫寂有些不知所措。
在外面姜檐是雷厉风行的太子,颇有当年明德帝的影子,处事变得越来越沉稳。
姜檐冷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姜檐的喉头攒动,半晌才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
在亲口与卫宗建说自己不会再回去后,心间漫上来一股难言的苦楚,并不是对卫宗建还有眷恋,那种难过更像是伤口愈合前的最后一次阵痛。
姜檐沉下脸,声音含着怒意,“侯府的人来过?”
“不用理他们。”姜檐低下头贴在卫寂眉心,嗓音低沉,“日后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姜檐并不好糊弄,摸着卫寂发红的眼角,“谁欺负你了?”
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顺心,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惹到了他似的。
他嗓音黏糊道:“就是来看看你,你若是想我多待一会儿,也可以再留半刻钟。”
姜檐一边亲卫寂,一边向卫寂抱怨,他说话时的鼻音很重,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卫寂眼睫动了一下,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快了。”
姜檐垂眸看着卫寂,“那眼睛怎么这么红?”
见姜檐不高兴地抿着唇,像一个负气的孩子,卫寂眼眸动了一下,而后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飞快碰了一下。
虽然姜檐有宅子的钥匙,可他没听见开门声,而且门是从里面落锁的。
姜檐觉得一点都不快,卫寂不在他身边的日子让他很焦躁。
卫寂掀眸看向凝视着自己的姜檐,终于露出一点笑,然后点头,“嗯。”
卫寂轻轻推开姜檐的手,转开这个话题,“殿下怎么进来的?”
今日是卫寂雨露期的最后一日,姜檐以为他身子不爽利,“还难受?”
听着门外疾风骤雨,卫寂面上浮现忧色,“现下就走么?”
卫寂匆促地低下头,“没有。”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臂却环住了卫寂。
就连金福瑞走路声他都要跟卫寂说一说,“我每次刚睡下,就会被他走来走去的声音吵醒。”
卫寂觉得不该如此,金公公一向心细,又照顾姜檐这么多年,最是了解姜檐的生活习性。
卫寂不解,“金公公为何要在殿下睡着后踱步?”
姜檐偷蹭着卫寂,大声抱怨,“我怎么知道他?因为他,我好几晚都没睡好觉。”
他说的是雨露期,每次到了喝清心汤的时辰,姜檐便会装睡想蒙混过关。
金福瑞岂会不知道他心中的算盘,只得端着药故意在姜檐床头来回踱步。
姜檐被他吵烦了,又担心他来卫寂这里的时候会告小状,因此只能起来喝药。
卫寂不知姜檐这话有许多水分,虽一头雾水,但还是道:“那等他下次来了,臣跟他说一说,让他在殿下睡觉时小声些。”
姜檐含糊地‘嗯’了一声。
说完金福瑞,他又跟卫寂数落其他事。
姜檐怎么说,卫寂便怎么信。
姜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卫寂便真觉得他最近瘦了许多,眼下泛青,满脸倦意,吃了好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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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雨渐渐停了,竟露出了半轮银月。姜檐说最多在卫寂这里待半刻钟,实则待了大半个时辰。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辰,再不回去便彻底回不去了,姜檐私心想多留宿,但想起他母后的叮嘱,这个念头立刻打消了。
卫寂拿着一盏灯笼,亲自将姜檐送到门口。
姜檐打开门闩,转头看向卫寂。
卫寂清秀的面容映着薄黄的灯,眼眸乌润,让人一看便心生喜爱。
姜檐喉结滑动了一下,低声说,“回去罢。”
卫寂:“路上小心。”
姜檐并未说话,只是凑过去在卫寂眸上落了一个吻,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怕这么待下去更不愿意走。
直到姜檐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巷子,卫寂才收回目光,将房门关上。
一转头,虞姑姑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卫寂受惊地向后仰了一下,不自觉握紧手中灯笼。
虞姑姑披着一件风衣,温声提醒卫寂,“快进屋,夜里凉。”
卫寂应了一声,踏过院中的石板拾阶而上,“姑姑也快回去睡,我没什么事。”
见他不似先前那么低落,虞姑姑安下心,“好。”
卫寂这才推开门,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虞姑姑望了紧闭的门扉一眼,有片刻的沉思,随后摇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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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卫寂一面后,姜檐的心情显而易见地转好,不像前几日那样仇大苦深。
但没过两日,他又开始焦躁起来,这次却极力忍耐着没去找卫寂。
转眼入了冬,虞姑姑种的白菜长了出来,熟了之后卫寂与她一块收进地窖中。
到了十二月,太后的一年丧期终于过了,不日便有言官劝谏明德帝,太子到了适婚的年纪,该定下一门亲事。
第一场冬雪过后,皇上下旨封卫寂为永楽郡王,春后与太子姜檐完婚。
皇上不仅封了卫寂郡王,还赐了府宅,到时卫寂出嫁时便不用从侯府,直接从他的郡王府到东宫。
这是姜檐特意向明德帝求来的,他不想让卫寂从侯府出嫁,又不想卫寂担一个不孝的名声,想了两日才想到这个折中的办法。
成了永楽郡王后,卫寂便暂且辞了官。
圣旨下来后,卫老太太亲自来了一趟。
卫寂除了一方小宅子、几本古籍,以及一些散碎的银两,当真是两手空空,备不起丰厚的嫁妆。
卫老太太此番来,便是想要与卫寂商议嫁妆一事。
这份嫁妆自然由镇远侯府出,卫宗建那边也松了口,拟了一些清单。
老太太被公主府派来的女官客气地请进门之后,谈及嫁妆时女官婉拒她的礼单,说是皇后娘娘待卫寂如亲子,叫公主备下了嫁妆。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前朝一位太子妃的嫁妆便是皇后备下的。
不过因为那太子妃是孤女,其父随着皇上一块起义造的反,后来在一场战事里救驾而死。
皇上登基后,便为自己的儿子与那个将军留下的孤女赐了婚,皇后为其备了十里红妆。
今朝还没过这样的先例,皇后跟东宫那边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卫老太太只觉得脸面火辣辣的。
女官说这些话时,卫寂便在一旁垂眸不语。
其实他也惊愕,并不知道皇后要出嫁妆,秦筝派这位女官来只说是教他规矩,没与他说这事。
看着不言不语的卫寂,有那么一瞬卫老太太是想问他,是否真的不打算认他们了?
但在话出口之前,她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抱着礼单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卫寂经事少,未曾想成婚还会牵扯这么多事,这么多人马。
下午公主府派马车过来,说是公主有事要请卫寂过去一叙。
卫寂还以为又是为了婚嫁一事,等到了公主府,随府中的女官去了暖阁,推门看见的竟是一身玄衣的姜檐。
见卫寂呆在门口,姜檐将他拉进来,迅速关上了房门。
离上次在宫里遥遥望了一眼,到如今已有半个多月没见,姜檐十分想卫寂,在卫寂颈窝乱拱了一通,好似要将自己沾上他的气味。
卫寂僵在原地,半晌才抬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姜檐的后背,像是在给他顺毛。
姜檐果真不动了,枕在卫寂肩头,小声抱怨,“日子过得真慢。”
听到他又说这话,卫寂的唇小幅度弯了弯。
卫寂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然后开口问,“嫁妆一事也是殿下求的么?”
姜檐“嗯”了一声。
卫寂一听真的慌了,“这不好。”
姜檐抬起头,“哪里不好?”
卫寂讷讷地说,“臣能凑一凑,怎么好让皇后娘娘……不合规矩的。”
姜檐向皇后求这样‘荒唐’的一件事,皇后势必要问为什么侯府不出一份嫁妆,到时候就会牵扯出他与家中关系不睦。
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卫寂不想皇后娘娘瞧不上自己。
姜檐道:“我没求我母后,我跟我阿姐说的,她会为你备嫁妆,我给了她银子。”
卫寂随即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荷包,将散碎的银两跟铜板倒在掌心,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
他有些窘迫地说,“这些先给殿下,臣家里还有。”
虽然不算多,但他还能回去凑一凑,再不行把自己收的两本古籍卖了。
姜檐倒是没嫌卫寂的银子少,只是神色有一瞬的古怪,“我又不是不让你留私房银子,你这么着急给我做什么?”
卫寂微怔,一本正经向姜檐解释,“这不是私房银子,是嫁妆。”
姜檐:“不都一样?”
两人都未领略对方的意思,牛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会儿。
最终姜檐将卫寂的银票收了,“既然你拿给我管,那我就给你管一管。”
卫寂:“臣不是让殿下管,这银子是交给公主的。”
姜檐:“交给她干什么?”
卫寂认真道:“殿下不是让公主备嫁妆,这是购置嫁妆的银子。”
姜檐脸拉了下来,将银票又塞回卫寂手中。
意识到他生气了,卫寂糊里糊涂,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