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爷爷是在二人办婚礼前去世的。
徐轻正在跟设计师掰扯她对新房的设计构想,但沟通相对不那么顺畅,具体对话如下——
设计师:你这个看起来既宽敞又狭窄的要求,我们做不了啊。
徐轻:怎么会做不了呢?我可以给你画图。(她真的画了。)
徐轻:你看,这不就是了嘛!
设计师(接过看了一眼):我明白了,你是要空间立体感强,但储物多吧?
再比如——
设计师:你这句“希望房子暖和一点,但也可以不那么暖和”,这个……
徐轻(脸红):噢后面这句是我朋友家的小孩加上去的,她最近在写周记,平时就这么凑字数。
设计师:所以还是希望房子暖和一点吧~
徐轻:是的。
后面二人总算达成了共识,这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人的小家,再加上平时不用上班,徐轻没事就往设计师那里跑。对方无奈说“你比我带的学生来得还勤快”,徐轻就各种水果零食招呼着打马虎眼:“您辛苦~我这不跟你多沟通沟通,出来的效果也好嘛。”
设计师被她哄得直乐呵,嘴上说来的次数太多,实际还是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一开始设计师还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金丝雀,后来偶然间听人提起才知道她当过卧底记者,还下过乡拍纪录片,虽然年轻,但也是在申城传媒界浓墨重彩的一位人物。
“……是吗,看你面色这么红润的样子,有什么好克制的呢?”设计师艳羡地看了她一眼。
“减减肥,免得我以后太不节制,上镜都上不了。”徐轻叹气。
一次她问顾明衍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对方把她拉进怀里吻了吻,说:“没有变化,你这样很好。”
“三十岁以后就不做幕前了,我不是科班出身,专业性强的比如新闻啊,体育或者法制都做不了。”
徐轻叹气,既然“迈开腿”不行,那就先“管住嘴”吧!
现在是设计师的coffeetime,二人坐在茶水间里随便聊聊,徐轻怀里捧着一袋拆封了的薯片,嘎吱嘎吱吃得很清脆,设计师转头看来,她伸出一只手:“来点儿吗?”
“那我吃了。”
正在嚼薯片的设计师:“……”
五十多岁了还吃什么零食……设计师抿唇:“来点儿吧。”
“我们应该会停得久一点吧。”徐轻漆黑的眼珠垂下来左右一转。
“也不是颜色吧,可能希望能镀层就不要刷漆。”
“……我怀孕了。”她说。
“可能我在家里呆久了吧,看什么也都差不多这样儿。”
于是俩人在茶水间里一起嘎吱嘎吱。
“你想得还蛮开的感觉,我现在跟很多年轻人说话,都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她以前好像没那么喜欢吃零食的,自从停职回家之后偶尔看看书追追剧,嘴巴就完全停不下来,好像看剧时不吃东西剧情最起码要没意思一半。
“你以后还做幕前啊?”
“一个多月的样子,刚刚查出来。”
都“你这样很好”了,还“没有变化”呢,徐轻想,男人的嘴都会骗人,尤其是顾明衍看她的时候,眼神温柔得好像能把人融化。这样的眷恋太容易让人沉沦了,好几回徐轻想重新跟着视频里自己喜欢的主播做瑜伽,瑜伽球买回来没滚几圈就哼唧着累在地上。
“我不吃了,你吃吧。”现在小年轻养生方式真和以前不大一样,设计师看她肤色莹润的样子,身上脸上有肉的同时又更添了几分娇憨气,说气话来软软糯糯的,应该是被丈夫宠得很好,她在这儿平白担心啥呢。
“哈哈你是有福气。”
她狠心将那满满一柜的零食锁了起来,钥匙藏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第一天照常煲剧看书睡觉觉得没什么,第二天做什么都觉得没精神,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似的,于是又搬了个凳子把钥匙从衣柜上面拿下来,打开零食柜的瞬间感觉原来的自己又回来了。
“那是真的要注意一点。”设计师正打算跟她掰扯自己怀孕期间怎么控制饮食,怎么保证每天不多不少的运动量,还有哪些对宝宝有害,哪些需要忌口呀之类的,转头瞥见徐轻吃完了又拆了一包原味虾条,还伸出手来眨着圆溜的眼睛问她要吃吗,瞬间一席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小娅宝贝没关系,胖了美,珠圆玉润的跟个剥了壳的荔枝似的,让人打眼看去就喜欢。”宋名恩这么哄她,“你看镜子里哪里胖了?脸小小的气色也好,身上没一块肉是多余的,健康着呢,放心吧,啊。”
徐轻怀疑。
“所以人还是不能减肥。”设计师说。
徐轻从设计师那里回到君恒,家政阿姨已经把饭烧好了,徐轻喜欢吃饭前先喝汤,可能是“养生”观念在作祟,汤里浮上来几颗清苦的中药材,连着肉香浓郁的排骨汤都沾上几分药材独特的口味。
虽说不是十几岁或者二十出头了吧,她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带笑的,瞳孔很清澈,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这个呢?一定要原木色吗?”设计师用笔套戳了戳图纸里卧室的位置,“喜欢在卧室用原木色?”
徐轻其实已经做好打算了,这个小宝宝她肯定要好好照顾,好好生下来养大,至于之后嘛,或许会像虞莓之前一样做部门统筹和七组现调工作,转幕后也不错,现调任务可以交给底下副手,工作和生活会平衡很多。
可恨顾明衍和宋名恩两人时不时飞过来,把她瘪下去的零食柜填得满满当当,话里话外都要她多吃点的意思。徐轻一开始还没怎么察觉,直到上周末去健身房上了一次称,那上面的数字差点儿没让她当场宕机重启。
“空房是这样的,最起码要停上半年散味再去住。你平时在抽屉里摆点柚子皮啊,橙子皮之类的,速度会稍微快一点。”设计师说。
瞧着温温软软,实则带刺的那种。
这个小朋友来得不是时候。说的明年回去呢,如果这样又要休假耽搁了。
“所以人还是得减减肥。”徐轻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上次宋名恩来的时候给她把脉看出来的,去医院一查果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顾明衍知道后连夜从京都乘飞机回来,他现在在上课,忙的时候就住在京都那边,有时间就回来陪她,或者徐轻偶尔过去浅游一下之前没来得及观赏的景点。
“天哪,什么时候有的?”随后惊讶道,“恭喜你。”
比起镜头里她或温和或揶揄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笑,现实相处起来好像要更加开朗一些,停职这半年瞧着胖了一圈儿,裹着围巾和小棉袄过来的时候真像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女孩子。
怎么会这样,她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达到这个数字过。
不就是肚子里多了个球,还能把人累垮不成。
刚开始喝会觉得有点奇怪,后面越喝越觉得香,她也跟着阿姨学会辨认了很多中药。
“回来了吗?”顾明衍在玄关处换鞋,徐轻惊喜地小跑过来搂上男人的腰。
“当心一点儿。”有力的手臂将她搀扶住。
“先生回来啦。”家政阿姨手心手背在围裙上揩了两下,“我说呢,今天太太在期待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要回来。”她期待的是今天喝点什么汤。
“给我就行。”阿姨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米饭,顾明衍伸手接过来放上餐桌,“今天做了些什么?”
“老样子嘛,没什么好做的。”
“没跟黄莉莉她们聊聊天?”
“没有啦,人家品牌做到国外去了,可不像我这么闲。”
家政阿姨做完事情就走了,二人面对坐着吃晚餐。徐轻抬头看向顾明衍,觉得他好像比之间经营事务所的时候还要年轻许多,上课期间经常是戴眼镜的,估计戴久忘了摘,吃饭的时候镜面上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其实本身五官就生得温润,眼睛遮住眸光显得更加清俊几分,身上穿着宽松灰色卫衣,喉结到下颚的线条都是分明的,肤色比以前白,瞧着真像刚出社会的男大学生。
“这么好看?”微微上扬的语调。
“那确实怪好看的嘛,”徐轻也没遮掩,“……你大学时也这么穿么?”
“上课就随便穿穿。”顾明衍将袖口稍微往上带了带给她剥虾。
“我最近不想吃虾。”
“想吃什么?”
“想吃螃蟹。”
现在已经过了吃蟹的季节,十二月过后几乎一天比一天冷,徐轻平时喜欢抱着个暖水袋凑近电炉旁边看电视剧,手里还要捧上一杯热水。
“怎么突然馋螃蟹了?”顾明衍失笑。
弄倒是好弄,只是螃蟹性寒,他还真不知道她能吃多少。
“昨天看了个吃播,那个up自己煮海鲜粥,里面有虾,螃蟹,蛤蜊什么的,觉得有点馋。”
徐轻以为他或者宋名恩会来劝劝自己什么的,没想到第二天顾明衍还真帮她把海鲜粥弄来了,里面有她说的各种海鲜,用了姜丝做辅料,入口满齿鲜甜。
“好吃吗?”顾明衍问她。
“好吃!!”捣蒜似的点头,“我爸肯定也爱吃这个,他最近人老了开始挑食儿,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徐父徐母不打算放弃餐馆生意和现有的工作,基本就是二人得空了会去坐坐,吃吃饭帮帮忙什么的。徐爷爷大多时间都在后院儿那边约老太太跳广场舞,听听越剧吃吃花生,活得倒也自在。
所有人都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在一个很寻常的晚上撒手人寰,就连徐志回也不知道。
他第一反应是懵的,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那位安详的老人,体温冰冷了,也没有了呼吸,但面上是带着笑意的。
无病无灾,就这样在睡梦中与世长辞,而且估计是个甜甜的美梦,老人睡着了还忍不住微笑,面容安详,好像在从容地拥抱,和迎接死亡。
徐轻接到消息连忙赶回去,看到自己爷爷的一瞬间泪水掉落下来:“爷爷!”
“哭什么,这是白喜事。”何惠君拉过她的手,“你爷爷是寿终正寝,我们准备准备办丧事。老爷子生前喜欢热闹,我们也给他准备一个热热闹闹的葬礼。”
何惠君说话做事总是从容的,倒是徐志回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
他转过身,沟壑布满的面孔已然泪流满面。
爷爷活到八十多岁了,徐轻想,活到这个年纪的老人也有不少,但像徐爷爷这样无病无灾安享晚年的却是万幸。他早年喜欢收集字画,老了听越剧昆曲,一个人也能活得自在逍遥。
不少客人都说徐家这位老爷子心宽,但徐轻知道他其实是很爱和爱奶奶的。
他会给她念奶奶写过的诗,还会把奶奶的画像很小心地藏在书本的最里面。
很多人在珍视的另一半去世后活得郁郁寡欢,但爷爷没有,他像奶奶叮嘱的那样每天按时起床锻炼身体,手都打颤了还能练练字,他在用心地活过每一寸存在的光阴,因为他是在替两个人活。
“爸爸收集的这些字画该怎么办?”
“摆着吧,挂在这里也挺好看的。”徐志回说,“柜子里的东西也该整理整理。”
爷爷故去了,他的这些后人打开老人存放小物件的抽屉,发现里面除了婚书、红绳,还放着一叠用油皮纸包裹的信件,落款是“愤怒的tomato”。
谁能想到这样鲜活的文字竟然出自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之手。
前来悼念的食客和故友们络绎不绝,家里人怕徐轻累着,于是想法子让她多休息不要太过操持。其实宝宝也才将近两个月大,她吃什么什么香,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家围在屋子里给老人守夜,徐轻握住顾明衍的手,想到这么一个温暖的人就不在了,人没有灵魂,只是存在过然后消失。
“爷爷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明衍问她。
“爷爷以前……”徐轻回,“就我读书那会儿吧,我爸对我要求特别严格,爷爷总是护着我。”
“但听说爷爷从前对我爸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这叫隔辈亲。”她又补充,“但我爸成绩不好没考上大学。”
徐志回:“……”他还听着呢。
几人守岁的气氛倒不像寻常人家,反倒是松快且温馨的。也没有一定说“守岁不能吃东西”之类,一来几人忙忙碌碌一天也累了,二来徐轻如今怀着宝宝,家里人都怕她饿着,哪儿能为了逝者亏待活人。
“今天‘为父’不跟你计较,”徐志回难得用词文绉绉,“想吃点什么?”
“……想吃烤地瓜。”
用小电炉烤的那种,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吃的东西。
“就吃这么点?”
“我吃我自己烤的,味道不一样。”徐轻把那个小电炉从自己房间里翻出来,插电把地瓜一个一个放到旁边,胖嘟嘟的好像一圈小圆球。
“不是,你怎么动作这么熟练呢?”徐志回突然想起什么,“当时让你不要烤,不要烤,结果背着我偷偷烤?”
“呃这个……”
“好了好了,又说。”何惠君扯他袖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当时二人扯证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基本挑了个上午趁人少就去了。现在想来是应该补办一个婚礼,不是给大众看的,至少给对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原定时间是下个月。”顾明衍回。
“是有什么事情吗?”徐志回问道。
“倒是没有。”顾明衍想遵循他们的意思,徐父徐母看得很开,笑着给他们贺喜。
“可要早点办,”何惠君道,“过了三个月显怀,娅娅这么爱漂亮的肯定得不乐意。”
徐轻:“……”她哪里爱漂亮了,那是为了出镜好不好!
“嗯,好的伯母。”顾明衍点头。
葬礼热热闹闹办了一个星期,顾明衍要回学校上课了,二人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君恒的屋子里,徐轻早早备好了各种保养品躺在床上涂妊娠油,顾明衍洗完澡出来顺手接过:“我来。”
“你早点睡吧,明天六点的飞机呢。”
这点熬夜不算什么,何况可以在飞机上补觉,对比他以前管理事务所的时候作息规律多了。
顾明衍拿了个垫子塞在她空落落的背后,开口道:“除了婚礼还想要什么?”
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徐轻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要你早点毕业回来陪我,这点好么?”
“是说别的方面。”顾明衍低着眼睛也轻轻笑了笑,“我在京都一场拍卖会看到一颗宝石,蓝色的,广告商包装还挺有意思。”
她没怎么戴过宝石,当然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商业主持活动少了很多,平时戴也没必要。
“这些拍卖会的东西溢价太高——”徐轻突然想起什么,紧张道,“你买了吗?”
生怕他手比口先行的样子。
“当时想拍,主办方说是非卖品。”
“非卖品摆出来做什么?”
“非卖品的意思是不能用金钱进行交换,”顾明衍解释,“除非得到宝石持有者的青睐,她会将宝石作为礼物赠送给你,而不是将它看成一件商品。”
“噢……那你拿到了吗?”
“没有。”顾明衍忍俊不禁,“怎么是我想拿就可以拿到的。”
徐轻当个冷知识听了,正好这时顾明衍也帮她涂好了妊娠油,二人在开着暖气的卧室里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顾明衍醒来动作很轻,徐轻翻了个身没有醒,睁开眼时已经是中午了。
老爷子的葬礼告一段落,锦和餐馆依然忙忙碌碌生意兴隆,只是徐轻回家陪伴双亲的次数明显增多,从开始的两周一两次改为一周一两次,何惠君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但看到女儿吃了饭还能活蹦乱跳,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期间徐轻去过一次黎燕家,是对方主动过来邀请的。穿着一身碎花连衣长裙,头发梳起来干干净净盘在耳朵后面,比起从前她气色明显好很多,也通过介绍找了份文员的工作,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和老陈散散步喝喝茶什么的,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更不会在夜里突然心悸一下惊醒。
“那个,我去给您倒杯茶吧。”徐轻站起身倒了两杯橘酿,一杯留在自己这里,另一杯递过去,“清橘酿,还蛮好喝的,伯母应该爱喝。”
“你自己做的吗?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黎燕是变着法子夸她。
“啊……不是不是,是给我调理身体的中医做的。”徐轻连忙摆手。
气氛静默了几秒,她才又找话题:“伯母这一路过来累不累?要不休息一晚再走?”
“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请你去我家里坐坐的。”黎燕摆手道,说完又怕徐轻听了不舒服,解释道,“当时我走的时候,把小衍从前常用的爱玩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现在留在那儿,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好。”
徐轻犹豫了一下,抬眸看出黎燕眼里的真诚。
其实她没有正面跟顾明衍的父母说过话,顾亚新国内国外到处跑,黎燕主动来找她还让她有点意外。
“好的,我一会儿跟您一起过去。”徐轻点头。
她想起自己带在身上那半块平安扣,何惠君说黎燕从前还抱过她,在襁褓里的时候。只不过那是徐轻还是个小婴儿,她哪里能记得。
黎燕和老陈搬出来了,二人不再住在那条闭塞寒冷的巷子里,而是挑了个比较普通的旧式居民楼。
“这是小衍从前爱拼的积木,他手巧,我们不在家他就自己捣鼓这些。”黎燕回到家,从柜子后面搬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箱子,“这些是他从前喜欢读的书,我这里就有几本,大多是在他那里。”
“嗯。”徐轻点头。
“这些是他以前拍的照片。”黎燕从最底下拿出一本相册,“他其实不太爱拍照,但是熟悉的伯伯婶婶都喜欢给他拍,摆着臭脸一副我不情愿的样子。”
说着黎燕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眼窝是深邃的,眼睛的形状也很好看,因为苍老和过度的操劳皮肤松弛下去,但颦蹙之间仍然能显露出当年骨相美人的韵味。
“你看。”她把相册递给徐轻。
“嗯。”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些照片,顾明衍坐在书桌前的,或者和很多小朋友站在一起的,没有想到他小时候的气质会是这样,比她从前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矜贵内敛,少年的眉眼间带着一股清冷的书卷气,很难想象他后来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徐轻从第一面看到的那样。
“他从小就被人夸生得好看。”黎燕说,“当时我们院儿里还有别的小姑娘啊,也都喜欢他。”
但黎燕把平安扣给了徐轻,像一根连接两头的红绳把二人的宿命紧紧捆在一起。
“还有这张——”
说起从前美好的记忆,黎燕如数家珍停不下来了。她愿意说,徐轻也静静地听,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徐轻下意识站起身挪到墙角去,才看见顾明衍满眼焦急地走进来:“没事吧?”
“……没,没事呀。”怎么会这么问呢,徐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但男人还是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一番,最后才松口气将人拉到身后。
“小衍。”黎燕有点惊喜,这点情愫盖过了她心里那几分失去的怅然。
“下次跟我说声。”顾明衍手掌环在她手臂间轻轻捏了捏,看样子是紧张坏了。
“我……听说轻轻怀孕了,才偶尔去见见她的。”黎燕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还是高兴的,她知道小衍现在过得很好,也知道他妻子怀孕的消息,于是整个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她现在还不足三月。”顾明衍叹气,“我们也是紧张着。”
“嗯。”黎燕点头,有点无措似的捏了捏衣摆,“我是有些唐突了……小衍,今天来了要不在妈妈家里吃顿饭吧?妈妈去给你们做。”
徐轻转头看向顾明衍,向他征询意见。
“你想留吗?”他却过来问她。
“想,”徐轻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刚刚看了你的照片呢,和现在基本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和你戴眼镜有点像,不戴就不像了。”
徐轻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照片,顾明衍起身去厨房帮忙,母子俩现在话也很少了,黎燕下意识让他递筷子,把手放下仅仅触到空气的时候才恍然似的把手抬高。
上次小衍帮她做饭是什么时候?太久了,那要回忆很多年前。
他长这么高,甚至也要成为父亲了。
“我以前就觉得你会喜欢这姑娘,”黎燕低头切菜,一声一声的,“他们家氛围很好,父母都是明白人,背景也干净,养出的姑娘不会差。”
“我见过她?”
“对啊,你见过她。”黎燕点头,“你忘了,从前有个打扮得像公主一样的小姑娘,过年挨着你坐还会向你要糖吃的——你应该忘了吧,她也不一定能记得了。”
顾明衍确实忘了,徐轻也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因为父母辈有互相帮衬的关系,他们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是见过面的,只是见面次数不多,就算聊得很愉快记忆也不会停留太久。
“她生日的农历是你的阳历,”青椒下锅升腾起白烟,黎燕咳嗽几声道,“当时我们也觉得稀奇。”
“我来吧。”
顾明衍接过勺子,黎燕站在后面去看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
这些记忆经过那么,那么久,除了天天都挖出来想的人,谁还会记得呢?
“轻轻,你吃不吃辣椒?”黎燕从厨房探出来问道。
“我可喜欢吃了。”
徐轻作势就要起身,忙被人拉回到沙发上:“坐着吧,啊。”
徐轻:“……”她只是怀孕,又不是没手没脚。
一餐饭吃下来气氛还算融洽,徐轻坐上副驾驶,承载着记忆的小箱子被塞在后头,整个人都觉得满足起来。
“你今天没有课吗?”
“明天也没有。”
“欸?最近课这么少。”
“我期末评定过了,”顾明衍轻轻笑了笑,“不是说让我多回来陪陪你?”
“说过就能过?”
“提前准备好就能过。”
“……”
一段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二人回到家里,徐轻把那个小箱子和自己从前的小箱子并排一起放起来,关于他们错过的这个青春和童年,里面承载了许多。如果当初顾亚新并没有去做他梦寐以求的“长生丸”这一切倒回去重新开始,或许他们仍然会遇见,但就不会是这样一个故事了。
她这样没心没肺的,可能比起宁越来会先一步注意顾明衍。
一个看起来心机颇深(?)的小少年,对穿着小公主群的她爱答不理——
“我对你爱答不理?”顾明衍笑了。
“你小时候就长那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徐轻反驳,“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肯定也对我爱答不理啦。”
“不可能。”他回。
“编故事呢,又不一定会是真的。”徐轻皱了皱鼻子,“那你说说你会怎么做?”
“我吧……”他长指在桌面上轻轻捻弄一下。
“不告诉你。”他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