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孙秀青走在夜晚京城的街道上,独自一人。
初冬的风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在京城,但京城的繁华还没有落幕,夜市的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
孙秀青已经习惯了每天在京城到处走走,然后路过合芳斋，再随意走回落脚的客栈。
然而路过那么多次，却始终没有一次走进去过。
因为叶孤鸿的事情还没有落幕,出于江湖道义，哪怕不帮忙寻找叶孤鸿也不应该就这么走了,那也显得太薄凉,独孤一鹤便决定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孙秀青当然也留了下来。
叶孤鸿……孙秀青总是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是因为“叶孤鸿”这个名字与“叶孤城”的相似,是仿佛从前在谁口中听过。
孙秀青又想到了紫金之巅决战，当时的她只能看着,因为无论是哪个主角都与他无关,西门吹雪没有与她在一起，甚至在太原一别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无数次在合芳斋门前路过，但没有一次走进去过，因为她找不到任何理由。
孙秀青不否认，在西门吹雪赢了的那一瞬，她既松了口气,又是揪起了心。
孙秀青还没忘记，前世就是在于叶孤城一战后西门吹雪完成了斩情，他又变回了无情无欲的神，最终与她渐行渐远。
就算是已经手染过鲜血那也是几次，杀得是几个恶人，如今却是杀了一个又有一个，而且这些杀手水平也不一般，叶孤鸿越来越感觉到支撑不住，几乎显得可笑的是他挥动起剑来越来越行云流水——这不是进步，而是挥动太多次的麻木。
提到这个陆小凤眼里就浮现起一抹古怪：“……应该是没有事。”
听见叶孤城的话，中原一点红握了握手中的剑。
陆小凤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外表温文尔雅，身上带着郁金香的气味，孙秀青不认识，但是可以猜测出对方是谁——对如今这个江湖来说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另外一个人就是真的不认识了。
陆小凤对美人一向宽容许多，不免对孙秀青产生了些许怜悯，据实道：“西门吹雪还在京城，叶孤鸿……”
布料划开的声音传来，下一瞬就是温热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洒在脸上，叶孤鸿几乎就要呕吐出来，但是手中的剑却毫不迟缓地拔了出来，剑锋一转又是与另一把剑碰撞上——
突然，孙秀青停下了步伐，侧首细听，秀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疑惑。
紫金之巅过后，孙秀青对于西门吹雪行踪的重生便利也就没有了，她不能确定西门吹雪还在不在合芳斋。
但是，那又如何？
剑，出鞘——
但是西门吹雪没有在这一次决战后完成斩情。
仔细一看，叶孤城附近已经倒了一片的尸体，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白衣剑客身上却还是纤尘不染，白衣临世宛如高高在上的仙人。
陆小凤心细，自然是注意到了孙秀青的微妙变化，孙秀青爱慕西门吹雪这件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惜后者是快不解风情的冰山，甚至在孙秀青面前杀了她师妹。
孙秀青顿了一瞬，道：“陆小凤大侠。”
孙秀青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没有离开。”顿了顿，她又道，“陆大侠，叶公子找到了吗？”
陆小凤。
“孙姑娘还没有离开？”陆小凤道。
一点红虽然是个杀手，但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剑客的骄傲，与其他人围攻一人的行为一点红绝对做不出来。
“孙姑娘。”陆小凤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便客气地打了招呼。
从刚才看到的一幕，他已经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下场会是一个死字。
犹豫了一会儿，孙秀青往声音源处走去。刚刚转过一个角落，迎面却碰上了一个让她感到意外的人。
一个有着四条眉毛披着大红斗篷的男人。
因为只有剑仙才能使出那般无双的剑法，才能挥出那无垢无暇的一剑。
被家人带走，没有生命安全但是疑似被软禁，应该算是没有事。
黑衣杀手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中原一点红。
提起西门吹雪，孙秀青的眼睛中又出现了一片涟漪，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话音未落，刀剑碰撞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传到了这边，几人同时面色微变，顾不上再聊什么，快速前去。
叶孤鸿从来没有杀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
叶孤鸿……孙秀青如今才对这个人怀疑起来，因为一切的不同都是从这个人开始的，她也听说了不少江湖人对叶孤鸿的谈论，什么破金鹏王朝案件，什么与花满楼陆小凤等人都是朋友，什么连挑三十三位剑客全胜……
叶孤城的面前只有一个人，因为其他杀手不是在与惊鸿清风叶孤鸿三人纠缠就是已经化为了飞虹剑下的亡魂。
白云城主一剑，可叫天下剑客羞惭而神往。
孙秀青心中出现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感觉：“……西门吹雪呢？他还在京城吗？”
一滴血珠从雪白的剑身上滚落，叶孤城看着不远的阴影处：“……请。”
她好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他就不应该和叶孤城出来！
眼睛余光一扫，叶孤城那边已经打到了河面上，只是一条河，却打出浪起涛涌的感觉。叶孤城本就是在海面上日日习剑，如今把海换成水也是叶孤城占了优势，一剑挥出断水分层，壮观得让人不得不瞩目！
路越走越偏。
清风与惊鸿也分别在与杀手缠斗着，看着无法分心来支持他，叶孤鸿只能咬牙憋着。
不，也可能不是他。孙秀青面色白了白，而是这个世界……全都有问题。
事实上，看见了白衣剑客使出无双剑法的人都会觉得对方已经不像是仙，而是就是一个仙人，剑仙。
中原一点红没有参与刚才的围攻。
因为叶孤鸿只是叶孤鸿，不能替代叶孤城。
叶孤鸿就分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被杀手捕捉到了，一剑刺来，叶孤鸿虽然很快回神闪避也被在肩膀上开了到口子，却顾不上那么多，反手一剑又劈开几把同时挥来的剑。
如果叶孤鸿看见自己的蓝，这个时候一定可以发现蓝正以缓慢平稳的速度下掉，不需要过多久，就会只剩下空管了。
被人遗忘的银白马车里，徐迟闭着眼睛，却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啊，看见了。
剑光迎面而来，一点红侧身躲过，反手刺出手中的剑。
叶孤城轻巧地接了，剑气一震，便将对方反弹出去，叶孤城则落到了水面上，借着水面几簇芦苇的支撑站立。
先前已经说过了，叶孤城的轻功是非常好的，他甚至可以在水面上短暂停留，何况是有芦苇？
坦白说，一点红的武功也不过是超一流的初级水准，在每一个层次都是天差地别的时候对叶孤城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对方最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杀人，一点红的剑是杀人的剑，在这一点上甚至比西门吹雪还纯粹些。
在杀人这一点上，一点红已经做到了一个极致。
以杀入道。
叶孤城想，就是不知道一点红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道。
下一瞬，又是剑光碰撞！
剑锋挥过的弧度极美，叶孤城的剑法本就是美的，不华丽，剑光如虹，又似青天白日，是辉煌至极的美。
清风将围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人杀死，目光一转到叶孤鸿那边，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上前去帮忙了。
两人合力下很快就解决了剩下几个杀手。
饶是如此，叶孤鸿也几乎力竭，将寂影将人体内拔出后就以剑撑着地。
他从来没有被逼到这种地步。
清风没有关心叶孤鸿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目光已经全部交给了河面上的两人——或者说是叶孤城一人。
叶孤城练剑的时候是不能有其他人打扰的，而叶孤城出手的机会也极少，看到一次城主的剑法对清风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就像江湖上的剑客都跑去围观紫金之巅决战感受顶级剑客的水准一样，清风也在感受叶孤城的剑。
“孤鸿？”另一道声音却是打破了这边的安静，叶孤鸿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陆小凤的声音，转身一看，都是认识的。
陆小凤，楚留香，追命，甚至还有孙秀青。
这四个人是怎么凑一起去的？
“陆小凤？你们怎么在这里？”叶孤鸿问道。
“路过路过，正好听见了激烈的打斗声，就来看看。”陆小凤笑容惊喜，走上前狠狠拍了拍叶孤鸿的肩膀，“西门说你没事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叶孤鸿本来就体力不支了，这一拍险些把他拍到了去，好在他撑住了没丢人。却还是没好气地白了眼陆小凤：“没事，因为事已经过了，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被西门吹雪刺了一剑只躺了几天不是该谢天谢地了吗？陆小凤心想，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叶孤鸿又道：“西门吹雪告诉你我没有事？”
叶孤鸿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自己有没有事西门吹雪怎么知道？
难道还能是叶孤城说的？
不是，这个时候叶孤城不是没有认识西门吹雪吗？
“是，怎么？”陆小凤疑惑道。
叶孤鸿把疑问压了下去，摇了摇头：“没事。”
陆小凤还想说些什么，楚留香却突然开口：“一点红？”
“什么一点红？”叶孤鸿顺着楚留香的目光看去，可不就是水面上的两人，“……你说那个杀手是一点红？”
陆小凤、追命两人看着楚留香。
后者皱起眉：“是他。”
孙秀青对一点红不熟悉，不关心什么一点红，此刻她的目光都被河面上的人吸引了，美眸因为震惊微微睁大。
叶孤城？
怎么会是叶孤城？
楚留香问：“与一点红对战的人是谁？”语气中不免担忧，他与一点红还有几分关系，虽然是一点红去杀人，但是人心总是偏的，楚留香更关心一点红。
但是眼下的局面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点红几乎是被白衣剑客压着打，如此下去必死无疑。
追命也忍不住道：“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厉害的剑客？”
陆小凤也看着叶孤鸿。
叶孤鸿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是我堂哥，叶孤城。”
陆小凤想起，叶孤鸿的确提起过自己的亲人：“白云城主叶孤城？”
一边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被叶孤鸿忽视了的孙秀青面色微微泛白。
“是。”叶孤鸿道。
“从前我只知道白云城主是天下一等一的商人。”陆小凤忍不住道，“却不知道他还是一等一的剑客。”
追命道：“他的剑术，很好。”
叶孤鸿想，能不好吗？这可是叶孤城。
“江湖上有了一个惊鸿剑，如今又要有一个叶城主。”陆小凤道，“难道你们家都是这么厉害的剑客？”
“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堂哥两个人。”叶孤鸿面无表情道。
至于那些堂妹堂姐或者别的什么兄弟？抱歉叶孤鸿是个没有记忆的冒牌货。
陆小凤被噎到了，便安安静静看水面上的比斗。
水面上的叶孤城已经决定下杀手了。
因为他已经看过一点红的所有剑招。
于是剑招攻势骤然凌厉数倍，一点红节节败退，只能勉强支撑片刻——
楚留香的焦躁一边的陆小凤等人都感受到了，叶孤鸿从记忆里翻了翻，勉强记起一点红好像是半个主角团的人。
陆小凤世界的反派boss和楚留香世界的半个主角团成员对上了。
所以，要不要叫叶孤城剑下留人？
“叶城主，剑下留人！”
没等叶孤鸿思考完，楚留香就先替他做决定了。
有人说楚留香的轻功是江湖上最好的。
到底是不是没人可以肯定，但此刻楚留香几乎是瞬间到了水面上，勉强拦住了叶孤城一剑。
飞虹的剑尖停在了楚留香手边。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楚留香几瞬，把后者看得冷汗都下来后突然收回了剑。
“你也是不怕死。”叶孤城冷冷道。
楚留香苦笑一声：“多谢叶城主。”
叶孤城道：“你要救人，他可不一定想被你救。”
闻言，中原一点红握剑的手微微颤唞，目光中浮现出些许痛苦。
楚留香又怎么能不明白，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点红死去，而好在，一点红也不是那些战败就自杀的剑客，他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叶孤城转身走开，叶孤鸿也走了上来，道：“堂哥。”
叶孤城淡淡看了他一眼，侧首对惊鸿道：“处理好。”
惊鸿道：“是。”然后便迅速离开了。
陆小凤看着叶孤城，后者看着年轻俊美，白衣长剑，腰身像青松一样笔直。他的神色是平静的，甚至冷淡的，却会让人感到十足的压迫，带着淡淡的寒气，整个人就像一本出鞘的剑。
叶孤城，论外表气质像人中仙，论气势像人中宝剑。
西门吹雪，也像一把剑。
第一眼，陆小凤就觉得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很像，像到就仿佛另一个西门吹雪，但是随即陆小凤又意识到叶孤城不是另一个西门吹雪，因为尽管他们很像，但是叶孤城应该比西门吹雪更有压迫感些。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冰冷的，骄傲的，像是天山顶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但叶孤城身上比西门吹雪多了位居高位的感觉，不是说叶孤城的身份地位比西门吹雪高，而是叶孤城有着西门吹雪没有的掌权者的气势。
陆小凤几乎不太好给叶孤城下一个定义，是剑客？还是掌权者？不是纯粹的两者之一，应该属于两者皆有？
于是他想到了叶孤城不仅仅是一名剑客，更是白云城的一城之主。
这很有意思。
“陆小凤？”叶孤城先开口道，在陆小凤看着他的同时，叶孤城也在打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条眉毛陆小凤。
“叶城主。”陆小凤露出一个微笑来，他觉得他和叶孤城或许可以做个朋友。
叶孤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瞬，像是在思考什么，下一瞬，却突然一侧首，目光转向另一个地方。
于是陆小凤的目光也随着白云城主的目光移去。
很远却能够看得清的地方，白衣剑客背着乌鞘长剑，站在街道一拐口，看着他们这里。
或者说是看着叶孤城一个人。
白云城的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哪里出来的，一个个手脚麻利地清理着现场，因为城主过于偏好白衣的缘故，白云城的人大多也是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还学得有模有样。
但是这么多的白衣人走来走去，叶孤鸿却觉得怪怪的，因为仿佛这时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在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前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又或者说是多余的。
虽然俗，但叶孤鸿就是觉得这时候其他人都像被虚幻的背景板一样。
两个人，一个叶孤城，一个西门吹雪，对视着。
连陆小凤都突然沉默了。
西门吹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或许比陆小凤等人来得还早，又或许只是他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陆小凤肯定不是错觉，西门吹雪的眼睛现在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西门吹雪走了过来，雪白的衣角扬起并不平静的弧度，他的步伐依旧是沉稳的，却不是那么的平缓冷静，甚至可以算是迫切？
陆小凤的表情很奇怪，又有些理解，微妙的惊讶与了然混在一起显得古古怪怪的。
陆小凤很少会出现这种失态的表情。
西门吹雪也很少像是现在一样失态……是失态吧？如今他的表现就像是去奔赴自己的情人，显得那么迫切期待。
别说陆小凤，叶孤鸿、楚留香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孙秀青，哪个不是对此表情微妙。
没人知道两名白衣剑客眼神对视中什么，他们好像只是单纯地打量对方，又仿佛已经进行了一场深刻的交流。
“是你。”西门吹雪停在了叶孤城面前，看着叶孤城。
他的目光很明亮，像是眼底盛了一捧火焰，亮得惊人。西门吹雪甚至没有将这目光分给他的朋友，陆小凤、叶孤鸿，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眼里只有叶孤城一个人。
叶孤城一顿，然后就反应过来西门吹雪是认出他了。
在今天之前，叶孤城与西门吹雪错身而过两次，见面零次，但西门吹雪可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是他。
这算是剑客之间的吸引？还是所谓宿命？
这是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叶孤城的思绪突然就飘了——原著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是怎么认识的？以内容来看，在紫禁之巅决战前他们就认识了，甚至在很久之前就有了约定。
古龙对原著叶孤城的描写其实很少，关于白云剑仙的过去几乎无人所知，就连西门吹雪至少都有七岁习剑，十四岁剑术小有所成等等信息可以窥探剑神的过往。
原著叶孤城的真实是什么样的？他的过去如何？与西门吹雪是如何认识的？
这些想法在叶孤城脑海里纠缠，隐隐的，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笼罩了他。
叶孤城仿佛有了什么明悟，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让叶孤城陷入思绪的是西门吹雪，让他从思绪中走出的也是西门吹雪，想到西门吹雪，叶孤城很快就放弃了那种奇妙的感觉。
原著叶孤城第一次遇见西门吹雪是什么感觉？叶孤城不知道，但不管如何，现在的叶孤城一定不会拒绝与西门吹雪认识。
叶孤城用同样认真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道：“是我。”
不必多言，他们都心知肚明。
旁人就是看得一头雾水了，比如说叶孤鸿，迷惑翻倍——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早就认识了？
但是旁人怎么样如今两位顶尖剑客都没有注意，他们的所以专注都放在了彼此身上。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宿命，只因为他们一个是叶孤城，一个是西门吹雪，别无其他。
叶孤城一向不喜欢宿命两个字，最近尤其不喜欢，但是此刻却没有什么不愉快。
反而有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迟早是要见面的。
“西门吹雪。”于是叶孤城道，“我是叶孤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西门吹雪道，“好，我已知晓。”
“你的剑，很好。”
西门吹雪的声音很郑重，也很柔和，这种柔和就像是陆小凤对待自己的情人——
但是叶孤城不是西门吹雪的情人，叶孤城于西门吹雪，是宿命的对手，是唯一的知己，是灵魂上共鸣的、唯一彼此理解对方的存在。
尽管现在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尽管西门吹雪对这个认知还没有完全领会。
但是不妨碍西门吹雪对待叶孤城的态度比对待陆小凤好上几十倍。
叶孤城道：“你的剑，也很好。”
叶孤城的表情有一瞬柔和了不少，却很快更加冰冷肃穆，寒星般的眸子直接望进西门吹雪的眼里。
叶孤城突然道：“剑之精义，在于何？”
西门吹雪望着叶孤城的眼睛，冷冷道：“在于诚。”
顿了顿，他又道：“诚于剑，诚于人。”
叶孤城道：“诚于人？”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傲慢，又似乎只是错觉。
空气顿时更加冰冷肃穆，凝重的气氛几乎实质化，化为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在场的人身上，教人喘不过气来。
陆小凤背后冷汗都下来了，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下一瞬就要拔剑打起来。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因为两人中他哪个也阻止不了。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应当知道，只需诚于剑，不必诚于人。”
风，吹过，顿时带来一阵寒意。
白云城那群神出鬼没的侍从突然齐齐地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西门吹雪，仿佛只要对方有什么轻举妄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叶孤鸿忽然意识到，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见面很可能不是天雷勾地火，而是南极冰山和北极冰山的相撞，必有一沉没或者两两沉没的那种。
有点可怕。
不，是很可怕，非常可怕。
如果等会儿两人打起来，他该向着谁？
西门吹雪的神情更加冰冷：“唯有诚于正义之人，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
叶孤城道：“我只诚于手中的剑，诚于自己。”
两名当时最顶级的剑客，一个诚于剑，诚于人；
一个诚于剑，诚于己。
一人一己，代表着的是剑诚于人，剑随于人之间的矛盾。
西门吹雪认为剑客心中要有正义，诚心于正义。
叶孤城只诚于自己，无关正义，因为他的理念是剑与人是分开的，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内心，与他对待剑的诚心无关。
哪怕是再相似的两个剑客，之间的差别也是犹如天堑的。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在剑道上是有着冲突的。
两名顶级剑客对视着，忽然双双长剑出鞘。
黑夜中，一黑一白两道剑刃反射出寒冷的光。
陆小凤和叶孤鸿这会儿真的是后背冷汗浸透，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不希望两个人就这么打起了来。
真打起来死的肯定是西门吹雪啊！
紧张之下，叶孤鸿就突然出声了：“堂哥！”
话一脱口，叶孤鸿就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他真的不该出声的，因为在此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莫名其妙，别说陆小凤很惊奇地看向了他，连孙秀青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眼睛里就差没写着“你发什么神经？”。
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见面的孙秀青，也觉得此刻叶孤鸿打断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交流简直是绝对不应该的。
叶孤鸿没被陆小凤的眼神尴尬到，但是却被孙秀青的目光刺激到了，本来就有些羞耻的心里更加郁闷。
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没有继续出声。
而无论是叶孤城还是西门吹雪都对他罔若未闻。
叶孤鸿的声音没有让叶孤城分给他半个眼神。
西门吹雪更没有。
飞虹与西门吹雪的巨阙剑，一白一黑，对比强烈犹如他们主人的矛盾。
剑客与剑客间的交流，最好的方式是他们的剑，他们共同的追求。
西门吹雪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此剑为海外寒铁精英所铸，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很好。”
又是寂静。
旁边几个人看得冷汗直流。
突然，叶孤城脸上的寒意消散了许多，仿佛春来冰融，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是这变化谁都看得出来。
“西门庄主。”叶孤城道，声音里竟是带了些许柔和，“夜深露寒，不如到小院一叙。”
西门吹雪很少露出笑容，有也常常是讥讽的冷笑，但在叶孤城的话落后却是有了淡淡的笑容，轻松的、愉悦的微笑。
小院的庭子里有四个人，叶孤城，西门吹雪，叶孤鸿，陆小凤。
西门吹雪是受邀而来的，陆小凤是厚着脸皮跟来的。
至于楚留香要带一点红去治伤，追命和叶孤鸿或者西门吹雪都不熟，两人便没有跟来。
至于自始至终存在感都超级低的孙秀青，更是直接被无视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和叶孤鸿坐在另一张桌子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更多的言语，却有着默契的气氛，旁人是插不进去的，至少陆小凤和叶孤鸿都觉得自己像在场上多余的。
叶孤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大概是因为西门吹雪在叶孤城出现后就迅速抛弃了他这个前对手吧。
果然，西门吹雪的宿命对手是叶孤城，无论此前发生了什么改变，兜兜转转到最后，只要他们相遇，西门吹雪眼里就只有叶孤城。
就算决战的剧情被他顶替了也一样。
陆小凤问：“他们在做什么？”
叶孤鸿冷淡道：“也许在交流剑道。”
道？
陆小凤肃然起敬。
道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存在，摸不着看不见，只有对某一事物有着深刻理解的人才能领悟出自己的道，像江湖上的剑客，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道，更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道。
能领悟自己的道的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至少陆小凤自己就没有什么追求，身边能够对道有着深刻理解的人也只有一个西门吹雪。
道，也是西门吹雪与江湖上其他剑客划开人与神的分割线。西门吹雪的剑是有自己的意境的，所以他可以把自己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西门吹雪的武功不是江湖所有剑客中最高的，比如说独孤一鹤就比他武功高，西门吹雪对上他的胜率不到三层，但西门吹雪却是公认的武林剑术巅峰，就是因为在剑之一道上与其他人划开了一道天堑。
陆小凤这种江湖浪子追求的不过也是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但不妨碍他对这种崇高的境界十分尊敬。
陆小凤道：“原来如此。”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认真，叶孤鸿心里就呵呵了。
陆小凤感叹道：“西门看上去很高兴，我从来没有见他怎么高兴过。”
叶孤鸿面无表情想，毕竟是宿命的对手，唯一承认的对手。
陆小凤没有察觉叶孤鸿的兴致缺缺，继续道：“像叶城主这种剑客，居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实在是不应该。”
叶孤鸿：“……”
他也挺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古怪的感觉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叶孤鸿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我这种剑客？”叶孤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淡淡看着两人，傍边是更冷漠三分的西门吹雪，陆小凤的想法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两人站在一起时简直太像了。
背后议论别人被听到，虽然说的不是什么不好的话那也足够让人挺尴尬的，陆小凤却是面不改色道：“叶城主这种剑术高超的剑客，早应该闻名江湖才是。”
叶孤城突然便笑了：“早就听说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
陆小凤怀疑叶孤城在嘲讽自己。
但是随后白云城的人奉上了上好的美酒后陆小凤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陆小凤喝着美酒的时候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前摆得都是白水，两人喝得也都是白水，陆小凤便笑道：“莫非你们顶尖剑客都是喜欢喝白水的？”
西门吹雪道：“酒会让握剑的手不稳。”
“会让剑客的脑子不清楚。”叶孤城道。
拿着酒杯的叶孤鸿：“……”
陆小凤道：“所以我成为不了剑客，那会失去很多乐趣。”
叶孤城道：“不是所有剑客都不喝酒，但是对自己要求高的剑客一定不会让自己沾染酒。”
陆小凤问道：“为何？”
西门吹雪冷冷道：“因为只要沾了酒，就会有可能不清醒，哪怕可能性很小。”
“对剑客而言，哪怕一丝不清醒，在决战中也是致命的。”
在两名顶尖剑客的双重打击下，陆小凤突然心塞，然后默默又灌了几口酒。
叶孤鸿：“……”他放下了酒杯。
酒过三巡，陆小凤突然又问：“叶城主是为了孤鸿来得京城？”
叶孤城颔首。
叶孤鸿：“……”
真是倍感荣幸。
但如果可以，请把这份荣幸给别人。
“叶城主为何会被杀手组织盯上？”陆小凤问。
叶孤城淡淡道：“废了两个人，被报复。”
陆小凤目露惊讶：“是什么人？”
“唐天容。”叶孤鸿先一步道，“还有……”
叶孤城淡淡道：“唐天纵。”
陆小凤惊讶道：“蜀中唐门的四大高手之二？”
叶孤城道：“是。”
“难怪。”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在做这个动作——一定是被老楚摸自己鼻子的习惯传染了，“叶城主为何要废了他们？”
叶孤城道：“坏了我的规矩，便废了。”
好吧，坏了规矩，冒犯了人，被废，合情合理。陆小凤想，然后换了话题：“那天在紫金之巅带走孤鸿的是叶城主的人？”
“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找了孤鸿好几天。”
为什么带走自己的堂弟还要搞成绑架的样子？
叶孤鸿的心中微紧，极力忍耐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去堵陆小凤的嘴。
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提什么？生怕没有触犯叶孤城吗？
他和叶孤城的相处本来就够微妙了，居然还有猪队友来掺和一脚。
“贼人？”叶孤城看着陆小凤，“确实很像。”
叶孤城淡淡道：“叶孤鸿生死不明，情况急迫，没有时间与你们解释。”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突然尴尬。
他也想起来了，当时决战结束后在场的人都在哀叹，没人注意到叶孤鸿有没有真的已经死了——一般这种情况倒下的人都是死了的，当时就连西门吹雪也认为自己已经杀人叶孤鸿。
没想到叶孤鸿只是受伤，还没有死，这种情况当然是先救人。
如果白云城的人直接出现就要带走叶孤鸿，少不得还有磨一会儿，这种情况下直接带走人没毛病……真的没有吗？
大概吧。陆小凤想。
叶孤城与叶孤鸿是堂兄弟，难不成还能加害叶孤鸿？
叶孤鸿明智地没有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叶孤城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对方说什么都给人一种信服感，就算他自己怀疑，但是叶孤城也没有做过害他的事，最多只是不允许他出门，这也可以用让他安分养伤为理由……他能说什么？
叶孤鸿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问道：“唐门派杀手的事，堂哥就这么放过了？”
叶孤城淡淡看了他一眼。
叶孤鸿居然理解了这一眼什么意思——废话。
白云城剑仙当然不会说出这么粗鄙的话，但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叶孤城又不是花满楼那种正人君子，唐家兄弟都想杀他了，难不成还留着过年？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解决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叶孤城可不想像原著叶孤城，未来有什么关键时刻被杂鱼坏事。
“堂哥要去蜀中吗？”叶孤鸿问。
叶孤城道：“唐家的事，不必我亲自动手。”
叶孤鸿：“……所以？”
“这次离开白云城，还有一件事。”叶孤城道，“我会向薛衣人邀战。”
叶孤鸿一怔：“薛衣人？”
天底下有很多个薛衣人，但是提起薛衣人在场的人只会想到一个。
昔年的天下第一剑客，出江湖四十载无一败绩，后来因为无敌手而隐退的薛衣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