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梁孟津的往死里学,从字面意义上真是一点水分都不掺。
接下来每天早上三点,知青宿舍就开始点蜡烛。
大家围坐成一圈,发现谁困了就给一巴掌。
齐晴雨对这件事尤其热衷。
她都不用怎么留神,一抬头就能看见陈传文的眼皮耷拉。
那真是,不打都对不起老天爷白送的机会。
她眼疾手快伸出魔掌,还给自己名正言顺:“好好学习。”
陈传文向来很缺乏吃苦的精神,打个激灵:“我真的读不下去。”
读不下去也得读,梁孟津眉头都不带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一下。
他生得斯文,论体格还比陈传文小半号,眼风扫过来却很吓人。
她是个挂不住心事的,表情叫人一览无遗。
赖美丽连连摇头:“不辛苦。”
他这人心思少,很有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坐下来就是纹丝不动,半点不走神。
赖美丽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莫名有点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生怕对不起这份责任,每天放油的时候都再三斟酌。
菜里寡淡得不带一点油花,才吃了两天,许淑宁就委婉提醒:“大家这阵子都很累,饭吃得多,辛苦你了。”
齐晴雨捏着有些发潮的饼干,半晌不开腔。
整个宿舍,唯一没有变化的恐怕是赖美丽。
怕考不上,怕大家都考不上只有她没上,怕……
说得多,好像显得自己对别人多不信任。
齐晴雨都捏一把冷汗,下意识坐直,压低声音:“孟津最近有点恐怖。”
齐晴雨回过头看,跟他对上眼神,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在角落的位置说话。
然而至此情景,居然生出两分聪慧,悄悄握着身旁人的手:“别怕。“
既然如此,她包办了大多数的家务,只差把饭送到大家嘴边。
齐晴雨像是一声叹息:“有点害怕。”
郭永年给她块饼干:“吃吧。”
跟从前,反而是颠倒的。
齐晴雨在他跟前被遮得密不透风,只投射下一片倒影。
他一贯是个笨拙的人,既看不懂人心,也读不懂世故,更别提能一语挑破。
未竟之言,郭永年居然都懂。
郭永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考上的,等毕业,我们就……好不好?”
在乡下,管钥匙的人一般都是当家作主的。
她双目炯炯有神,让人不忍心批评。
不当家的人都知道,许淑宁还能不清楚吗?
她向来个很需要被庇护,只这样就觉得心安。
他生得魁梧,不用开口就很有安全感。
他没有任何家庭的助力,眼前能看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这个,人在最绝境中会生出无限动力,只想抓住这一线生机。
许淑宁这时候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橱柜的钥匙给她。
郭永年还以为她是学得烦人,晚上趁没人注意拽一下她。
齐晴雨抿抿唇,不免着急:“报纸怎么还不登。”
她咬咬牙:“只要我们今年都能考上,就值得。”
齐晴雨就不太行,她其实也有点难熬,只是咬着牙在撑,上工的时候反而松口气。
许淑宁犹豫再三,还是张不了嘴,只能另外想办法,东拼西凑从左邻右舍的手里换了两百个鸡蛋。
没有准确的消息,大家已经开始停工,如果今年考不了的话,明年的伙食又将成问题。
许淑宁心里也发愁,安慰:“应该快了。”
她说是读书两年,其实都是见缝插针的时间里学的,到现在错别字还连篇,参加今年的考试深知不可能。
这样一来,好像多出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快别嘀咕了,郭永年碰她一下作为提醒,心想“老师”已经看过来了。
整整两大篮拎回来,齐晴雨瞪大眼:“这都吃完,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郭永年膝盖微屈,跟她对上眼,问:“怎么了?”
齐晴雨也只好把担心收起来,因为怕被哥哥说也没敢提,只能悄悄藏着。
齐晴雨生了逗弄他的心思:“就什么?”
她眼珠子都透着不怀好意,非得让他把话落实才行。
郭永年一张黑脸涨红,忽然抬手摩挲过她的脸庞:“我们就结婚,要不好?”
齐晴雨:“万一我没考上呢?”
她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就一般,信心压根没多少。
郭永年:“可别瞎说,待会被听见。”
“大家长”最近很迷信,连院子里的落叶都嫌碍眼。
齐晴雨下意识捂着嘴,两秒后怒目而视:“我跟你说正经的。”
郭永年:“那你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这话问的,齐晴雨再是个大咧咧的人,也不太好意思说“很愿意”。
她思考着如何措辞,只犹豫了两秒。
就这两秒,把郭永年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明一副狼崽子的样子,干嘛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齐晴雨戳他一下:“考上的话。”
没说出愿意两个字,郭永年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前途未明的,哪个女孩子愿意托付终身。
假使他将来有个女儿,也一定不会中意这种的女婿。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跟打鸡血似的,彻底进化成不用休息的人类。
许淑宁看着都很怕他哪天倒下去,有天跟梁孟津说:“你劝劝永年,书也不是这么读的。”
梁孟津向来是很温和的人,这会却一反常态斩钉截铁:“今年就剩一半,最多再熬半年。”
就这架势,还有没有半年都不好说。
许淑宁:“那也不能这样吧。”
梁孟津居然还笑得出来:“爷们是这样的。”
不然呢,拿什么给心上人未来。
一辈子的事情,许淑宁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磨磨刀杀只鸡。
她这阵子也是熬着劲读书,做起别的事反而有精神,甚至凛然带杀气。
梁孟津疑心她砍的不是鸡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去给她泡了杯奶粉。
觉睡不好,饭总得吃饱。
许淑宁就着他的手喝,一边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梁孟津:“建国叔在呢。”
赖建国原来在大队负责扫盲,大队小学刚成立的时候还想着抢老师的活,没成功后一直跟知青们不对付。
大家有矛盾是一回事,梁孟津要走,学校的事情又得托付给他才行,这两天正在上岗交接。
许淑宁看他面带不舍,忽然问:“我和学校哪个更重要?”
梁孟津:“当然是你。”
嗯?居然答得这么快。
许淑宁:“为什么?”
梁孟津:“学校有人可以照顾好。”
没有梁老师,还会有赖老师。
好像说得没他就不行似的,许淑宁一时嘴快:“难道我没有?”
她这样好的姑娘,自然人人都愿意。
梁孟津:“是我离不开你。”
说话就说话,这样看人做什么。
许淑宁只能腾出手肘给他一下:“我不喝了。”
就剩一口牛奶,梁孟津想尝的也就这一点滋味。
大概人到某个年纪,性别的某部分都会觉醒。
许淑宁觉得他最近很是不正经,抛个白眼过去:“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厨房里齐阳明在看灶台。
灶膛里的火光晦暗不明,他眯着眼渐渐凑近书。
梁孟津提醒:“你到外面看吧,该近视了。”
齐阳明调侃:“我到外面去,你俩还怎么说话?”
院子就这么大,说点私密话都得避开人。
梁孟津咳嗽一声掩饰不好意思:“现在我们不说了。”
还知道脸红,齐阳明笑得更起劲了。
声音传到外面,许淑宁喊:“你俩用笑声烧水呢是吗!”
要骂人了,齐阳明再添把柴火:“马上就好!”
他恨不得把自己也填进灶膛里,呼呼地吹着气,憋得一脑门的汗。
梁孟津笑得也略显猖狂:“报应。”
得,他们是一家的。
齐阳明掐指一算,自己虽然在宿舍里有一个半的家人,架不住人家一个许淑宁顶仨,想想只能哀自己不幸,怒自己不争。
梁孟津看他莫名开始长吁短叹的,心想最近大家确实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晚饭的时候刻意一句跟学习的话都没提。
难得熬鸡汤,谁的手里都没拿着书,一边聊天一边吃。
最近紧张的范围算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仿佛提前体会到一点劫后余生。
许淑宁环顾四周,只觉得有点恍惚。
她几乎快想不起大家刚下乡的时候是什么样,又理不清这五年里究竟发生多少事情。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略过,不好的记忆被遗忘,留下来的全是同甘共苦过的美好。
可惜没几秒,齐晴雨跟陈传文就吵起来。
得,还能有什么离愁别绪,许淑宁只觉得还是早清净早好,
她捧着自己的碗摇摇头,余光掠过墙上的挂历,心想:快八月了,好消息也该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