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电梯降到一楼,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陆鹤然想到很多事情。
最想从大脑中挥去的,也是最顽固的。
那年初秋,他们的关系降到冰点。
沈檀让他别那么幼稚。
他心里知道与他父母的见面并不如人意,但还是心存侥幸。
或许再几天,再几个星期,再几个月,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和沈檀在一起太没有安全感了。她漂亮,惹眼,性格开朗,待人和善。她的生活很充实,眼里可以时时刻刻都有他,却又时时刻刻可以丢掉他。去学校找她的时候,看到那些男生跟她示好,他心里的妒火会燃烧到顶点,而后又在她的眼神里一点点熄灭。她不喜欢善妒。
那些不愉快和猜疑都在一个接一个的漫长夜晚靠自己慢慢消化。
陆鹤然自己知道,其实他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马上上课了。”陆鹤然说。
那双扼住心脏的手狠狠挤压,他似乎听到了血液逆流:“我找沈檀。”
看不到她,听不到她声音,每天都靠过去的聊天记录支撑下去。
那一年他们搬了新校区,沈檀对学校不熟悉。
“我哪儿知道新教学楼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沈檀笑着说,“不过没关系呀,这不是见到了么。”
陆鹤然一次次地删,什么都丢了,却依然好好保存着每一条消息。包括毫无意义的“哈哈哈”……听起来有点傻,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教室后门口,沈檀探了进来,朝他小幅度地招手。
后来的一切,都如了她的愿。
猫包里,粒子也急躁地叫了一声。
女生拿着纸巾,担忧地望过来。
不动声色滚了滚喉结,他垂了下眼,很不高兴地说:“你好慢。”
等了约莫数十秒,里面有走动的声音,脚步很重。
他装作风平浪静的样子,努力克制,才没让两条腿飞奔起来。
原本算好时间,早晨的那个大课间,足足有二十多分钟,看完老师还能有余裕地去找他。但因为走岔了年级,他们之间相见的时间被无限压缩。
她的头发染了显白的焦糖棕,长发披散,刚刚好没过挺翘的乳-尖。陆鹤然不想这么唐突她,可是前一天晚上他才梦过,他的手覆在她身上,绵软的触感令后腰发麻。
她是保证了,但又有什么用呢。
陆鹤然深吸一口气,慢慢站直:“谢谢,没事。”
眼看上课铃马上要响,以为她不会来了。忽然有同学拍他的肩:“陆鹤然,你姐姐来了!”
他们的聊天记录很长,在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里,几乎占满内存。
***
江亭苑16楼,陆鹤然来得很熟稔。
那扇门沉重地闭阖在自己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敲门。
想到这,陆鹤然伸手撑住电梯的金属墙。心脏仿佛被人攥在手里,稍稍施力,就让他喘不上气。沉闷的空气不断蔓延,直到身边有人好心地问,“哎,你没事吧?”
沈檀在短信里发了个微笑的颜文字,问,你们班在哪?
笃笃笃……
追去她所在的城市,和她呼吸同一片城市空气,距离却比想象中疏远。
或许是紧张,敲门声仿佛闷进了他的鼓膜,一下一下沉沉在脑海里回荡。
那年,因他没毕业,他们的关系很隐晦,只好偷偷抢走陈辙对她的称呼。
“一回生二回熟,我下次来肯定不会迟到了!”怕他不放心,沈檀举手发誓,“我保证。”
陆鹤然问,然后呢?
然后?
从门缝里,陆鹤然看到裸露上半身的男人。眉心蹙到一起,不耐地问他:“找谁?”
等情绪完全缓和,他低声补充:“我们现在去找她。”
那之后,她一次都没来过。小小的哄了他一下,他却当了真。
显然是刚被吵醒的样子。
看到贴在后墙上他的志愿,沈檀很认真地说:陆鹤然,你不应该啊。你填我学校干什么?
陆鹤然不语。
从沈檀毕业那刻起,埋在心里飘摇欲坠的种子就种下了。
他轻轻拍了拍透明的包,“不着急,粒子。”
他高三的某天,沈檀回过一次学校,她说回来看老师。
倒是她的话,每一句陆鹤然都放在了心上。
她乖乖哄劝:以你的成绩,最好的那几所大学都不过分。你加油啊,争取提招。反正都在京城,还都在同一个区,又不远的。
陆鹤然无声扬了下唇角,心潮起伏。
他明面上叫她姐姐,私底下偶尔也叫。
静默的对视中,男人再次不耐烦地抬手,按住门框,而后回头:“沈檀。”
有那么一瞬间,陆鹤然软弱退缩了。他转身,什么都让步,甚至可以接受她在那段冷战的日子里和别人在一起,却不能接受自己用亲眼见证一次。
他不知道怎么缓解这种难受,搭在猫包上的手指骨青白。
踏出一步之外,男人重新叫住他:“你找的人我不认识。要问她。”
脊背微僵,而后震耳欲聋的鼓噪声忽得回了笼,一切安静下来。
陆鹤然回头,看到门缝里挤出另一颗脑袋,女生抓了抓头发:“你说的是不是上任房客啊?我们昨天刚住进来,好像听见说之前住这边的姐姐姓沈……你是找她的吗?她搬走了呀。”
刚刚回落的心脏重新揪了起来,陆鹤然问:“她搬去哪了?”
“那就不知道了。”女孩子把头发抓顺,虽然被敲门声吵醒,但对上一个大帅哥一点都生不起气来。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住进来的那天有看到她,她人超好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房东应该能联系到那个姐姐,你需要吗?我可以帮你问问房东。”
从那道门缝里可以窥探到的确实是格外空旷的客厅。
她不至于联合外人诓骗他。
陆鹤然摇头:“不用了,谢谢。”
防盗门重新关上。
陆鹤然抱着猫包打开消防通道的门,这里与外界隔绝,连空气都静上几分。随意捡了层楼梯坐下,他深吸数口,搭在猫包上的手此刻还会控制不住小幅度颤唞。
很没道理的,想在消防通道点一根烟。
但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
手指进裤兜摸了好几次,最终取出手机。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直白地给她发消息,也没有试图打电话。
而是在冷静之后,给她编辑了一条语气陌生的消息:【您好,您认识手机的主人吗?如果能联系到手机的主人,请短信告知,我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数分钟后,叮得一声,有短信进来。
沈檀:【你是?他手机丢了?】
陆鹤然不紧不慢地编辑:【是。我现在在沿江路附近,您看怎么方便,我好归还。】
信息那头,沈檀从沙发上坐起,陷入沉思。
沿江路……就在她家附近。确切的说,在她之前租住的地方附近。
前几天她刚退租,一是考虑到本身租期将至,二是未来要出去留学的话房子就没必要继续用下去了,国外的朋友跟她说最多到五月底,她这边办好手续就能过去。
这些天,沈檀把东西都寄回了姚女士那,自己暂住在老杨家。
老杨家过去不算太远。
可是,沿江路的话……陆鹤然又回浦城了?
往上翻,沈檀才发现一条被遗漏的消息。
是小河发来的,告诉她,Ray来找她了。
这些消息迅速地串成了一条线,陆鹤然人在浦城,有去公司找过她,也有去她住的地方找过。而不凑巧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刚好掉了手机,被别人捡到。
沈檀想了想,回复:【具体地址在哪?我现在过去拿】
和老杨说了一声,沈檀换衣服出门。
老杨问要不要开车送她,她摆手说不用了,很快回来。懒得开车,沈檀叫了辆出租车直达目的。沿江路这一代她算熟悉的,很容易就找到了对方说的那家咖啡店。
怎么说呢。人都到这了,她才开始想,拿到陆鹤然的手机该怎么还给他。
现代人失去手机之后,能联络的手段匮乏无比。
她比别人唯一多的手段是,她知道陆鹤然住在哪。
来的路上,和捡到手机的好心人依然有过几次对话。
她问为什么找到她,是群发吗?
对方说:【您在他的通讯录里在最前面,有特别的提醒。想应该是最容易联系到的人】
当时那种心口闷闷的感觉现在还能体会到。
通讯录最前端,有特别提醒。
她怎么会是陆鹤然那么重要的人。她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以姓氏和名字的组合,规规矩矩地存在于他的手机内。最多最多,她会有个稍显亲近一点的称呼,比如姐姐。
几分钟后,沈檀终于见到捡到他手机的陌生男人。男人特意用那只丢失的手机给她拨了电话,看到她的铃声如愿响起,才放心地交到她手上。
沈檀道了谢,又请人家喝了咖啡。
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
她拿着陆鹤然的手机,茫然的站在大街上。
现在怎么办?真的去他家找他吗?或是交给物业经理?让经理转交?
手机上的屏保是她,轻轻一划便能打开。
他一点秘密都没有,甚至懒得使用锁屏密码。通讯录最顶端是她没错,微信的置顶聊天也是她,相册封面亦是。任谁打开都会觉得她是手机主人最重要的人。
黑色金属壳包裹下的手机成了一枚烫手山芋。
明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还是来了。
沈檀慢慢抿了口冰美式,她很快说服自己。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他们之间确实需要一次冷静之后的会晤,来正式结束这段关系。
和平且没有争端的结束,会比之前的落荒而逃更加体面。
这里距离江科名邸不远,沈檀不着急,慢慢走在路上,慢慢理清自己的情绪。
在走进他住的那一栋时,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双臂。
上回狼狈离开的记忆还没遗忘,包括那天冷雨隔着衣衫打在身上的触感。即便天气逐渐回暖了,山羊绒大衣变成一件薄线衫,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依旧在。
煎熬中,电梯停在三十三层。
想了一遍又一遍,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
几次想要转头离开。
倏地,门开了。
男生背光站在门口,身形清瘦。他似乎没对她的到来表示惊异,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小猫从他脚边窜了出来,可怜又可爱地低声叫唤。
“喵……”
沈檀迈不动腿了,双腿像灌了铅。
眼睁睁看着小猫踢踏跑过来,爪子缠住她的裤腿,哀哀地叫。也眼睁睁看着陆鹤然站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扣住她的手,低头,眼神静静落在她脸上。
明明一言不发,却又把什么都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