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彼时,简昕正坐在未央宫内那张宽敞舒适的躺椅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方才太后说什么也要硬塞进她手里的经卷。
身后的窗扇微掩,窜溜进来的空气翕动着矮木桌上吹起的香烟,似雾霭般散去,如幕帘倾泻,将榻上之人的眉眼微遮。
殿外,芙秀端着后厨刚准备好的点心走进来,便见简昕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娘娘当时被送去甘泉宫不过几日,未央宫忽而一夜便被宫卫围了起来,一月不见娘娘的人影,思忖多日都无头绪。本想着让身手最好的袁西出门探探,不料那孩子完全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都指望不上。
哪想今儿白天正一如往日地在院子里除草,抬头便看见了娘娘那对多日未见的脸,迎着落日而来,那时才些许理解了如隔三秋之意。
娘娘当真是,瘦削了好多。
简昕余光瞥见走动的人影,抬起头来望了她半晌。
“朋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的伙食好像挺不错。”
像这样有天赋又有上进心的孩子不多了。
简昕上下打量着走在刘丛边上满脸春风得意的某人,翘起的下巴好似要扬到天上去:“复职了?恭喜啊,没有红包。”
芙秀轻声道:“娘娘,史馆前些日子送来了一批书,说是钱大人出门前勒令尽快整理好送来的,您现在要先看看吗?”
“……”
“那奴婢去后厨看看,顺路将这碗羹送去给厢房里边的那人。”芙秀将瓷碗盖上,重新端着食盘就又要退下。
剥的太麻烦,吃起来也不爽,反正她是没有办法理解皇帝那种矫情的饮食习惯的。
简昕闻言抬头,要是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了:“他人呢?我不在家这么久,刚刚回来了,他不过来拜见拜见?”
芙秀一看清了来人,识相地退了出去。
只见面前的人兴致缺缺地抬了头,目光还黏在经卷上,敷衍地回了句:“哦?还有这事?你先帮我找个地方放着吧,回头我再去看看。”
修行如此刻苦,可塑之才。
全然不似当初扛着整整一麻袋都要蹒跚走回来的人。
芙秀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心下很是疑惑。
她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就只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给予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了。
芙秀如实回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将自己锁屋里快两个月了,若不是每日还知道从窗里伸手要饭,何时人没了都不知道。”
“你喝吧,我有些吃惯了糙粮,现在不是很想吃这些东西。”简昕伸手挡住,往芙秀的方向推了几分,她仰头思索一瞬,“要不帮我去看看有没有玉米吧,不用剥,整根的就行。”
“那你记得将他的伙食也改善些。”简昕吩咐完,又将头埋了下去。
正要说些什么,忽闻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说罢就当打完了招呼,低了头,继续苦思着手里的东西。
转头望去,只见殿前走进来衣冠齐整统一、精神奕奕的二人。
芙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小肚子收了收,继而走上前,将手里的食盘搁在桌上:“娘娘此行多有劳顿,这是专门替娘娘准备的养生羹,特意去了娘娘不喜的黑木耳,娘娘趁热喝。”
她知晓简昕自摔断了腿后便一直热衷于读书,只是所读之书向来只选史编器行一类,手上这种佛经先前可是从未看见过。
如一抔冷水泼下,瞬间浇灭了热情。
闻和卿撇撇嘴,如呵护家珍般小心翼翼地将衣摆拢好,拉了把椅子坐在简昕边上。
多日不见的刘丛也大变了样,将络腮胡剃了,如今看着两颊都亮了一圈,年轻十岁不止。
他乐呵呵:“你们不找我的日子好啊,心态都平稳了不少,人也有精神气儿,太医院里那几个新来的女医师见着我都会脸红了。”
闻和卿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拉倒,要不是你大白天光着半个膀子在院子里捣药材,谁闲着没事回去看你?”
刘丛丝毫不在意,笑着脸,一手覆上闻和卿的肩膀:“所以说你们不找我的日子好啊,你这嘴巴说出来的话我听一句想扇你一次。”
看似只是轻轻一搭,实则内里的肌肉已经狠狠地被掐住了。
闻和卿吃痛地挣扎,忙从他的手下钻了出来。
不忘一边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你打人就打人,弄坏了我刚发下来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红袍祥云,已经是跟刘丛平起平坐的位置了。
不仅复了职,顺便还升了官。
懒得搭理这个臭屁的人,刘丛端正地坐回了位子上,毫不客气地从矮桌的果盘里捞了一个新鲜的水蜜桃,边啃边问:“这么着急叫我们来干什么?”
特意找了跑得快的侍卫来找他们,还嘱咐了一定尽快过来。
简昕没有多言,只是将那份已经上下左右看了不知几遍的经卷掏了出来,面向二人展开。
竹木崭新,黑墨靓丽,字迹小巧工整,整卷未有一处涂改。
两人凑上前来,眯着眼辨认上边的字——
“我重生了,重生到嫁入王府的前一夜。母亲要我将身上的嫁衣脱下,妹妹已经坐在梳妆台前。”
“上一世我唯唯诺诺,就这般将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亲手推远。多年后我在深宅中喊冤死去,尸骨被家丁随意丢弃在乱葬岗,魂魄徘徊于世时,只见那个男人淋着暴雨跪在我身旁,面上悲恸的泪水和雨露早已辨别不清。”
“重活一世,我定要……”
面前的经书是这般古朴,上面的文字又是这样潮流。
看得两人眉头紧锁,懵然抬头:“这是什么?”
简昕的语气里也充斥着不确定,一字一句:
“太后写的……小说?”
“……”
“我好想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
后几日。
简昕一直蹲在自己的宫里,没敢去永寿宫也不想去甘泉宫,守着一亩三分地直到渝城几人返京这日。
返京的报信一早就传到了宫中,芙秀依着简昕的吩咐,得了消息便将她喊起。
前来迎接的人不多,一行人至宫门前,朝阳泠泠倾倒,直长的街道尽头被晨雾覆住。
她落在季柕身后几步,身边一齐等着的还有被强迫着一起叫起来的闻和卿与刘丛。
难得闻和卿早起还一脸兴奋,倒是向来作息规律的刘丛一直在边上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双腿无力,好似站也站不稳。
在余光瞥见他不知多少次险些往前面部朝下而摔又被旁边的闻和卿眼疾手快的扶稳站直后,简昕忍不住道:“不是特意说了这几天早点睡的吗?”
刘丛双目迷蒙,有气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
同在太医院值班多日的闻和卿凑到她身后替他解释,一双眼睛盯着前头的季柕,小心翼翼,声音轻得好似空中浮丝:“这哥命苦,每天半夜被皇帝叫过去理疗,别说睡早点了,想睡个觉都难。”
“?”
简昕后撤几步,同样小声打听:“得什么病了还非得半夜治?”
闻和卿眼神向下示意,伸手遮住自己的嘴,警惕的声音更加轻了:“就之前我们回来的路上不是把人家那啥的地方弄伤了吗,回来那天还特地把我偷偷叫过去问你说的专家是谁。”
说着,点了点刘丛的脑袋:“这哥也是个实诚的,直接就说好像是有了点问题,这不,天天半夜三更被抓过去。”
“白天不能治?”
“嗐。”闻和卿一副‘你懂得’的表情:“人白天太害羞了有什么办法。”
“……”
不过多久,在刘丛四歪八倒的节奏下,视线尽头缓缓破雾驶出了一列马车,而后便听齐整的踏步,人到了。
队列的最前头还是手脊背笔挺、手握缰绳的简御史,疏朗之姿坐于马上,风骨尽显。
队列缓缓停在宫门前,不等稳下,马车上立马滚下来一人,顶着张喜极而泣的脸,小步跑上前来:
“皇上!奴——”
未等话说完,便被季柕扒拉至一边,转而朝正将缰绳递给侍从的简御史走去。
“爱卿一路辛苦,朕在宫中设了宴席,渝城一行爱卿功劳颇多,朕是定要好好嘉赏的。”
简御史施施然行礼回道:“皇上谬赞,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劳皇上在此接风,乃臣之万幸。”
“一家人不必见外。”他转过头,朝队列后的几人也道:“诸爱卿都一同前来,尔等家中妻子都已接入宫中,只待诸位归来。”
这边在热闹寒暄,简昕却探头许久都不见想见之人的身影。
一旁的赵正德见状,走上前来:“娘娘可是在寻钱大人和任公子?”
简昕没有否认:“怎么不见他们?”
“娘娘有所不知,任公子一行人现下还留在江淮,因湿地未治,良种未育,无心归京。钱大人则是在渝城写了一封辞呈,现正在奴才袖中,等会儿便会上呈给皇上。”
闻言,不仅简昕倏忽宕机一瞬,身后二人也难以置信地惊呼:
“辞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