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 第七章 她需要他
洛娮娮又带着阿云在树林里走了一小段路,确定距离村子够远后,她将阿云放下,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
接下来的路,她需要阿云陪她一块走了,至少在天黑之前,她需要阿云醒来,为他们找个住的地方。
她弄了些壶里的水出来,照书里那些故事写的那样,将水泼洒在阿云脸上,但似乎是不起作用,阿云依旧微微粗着眉,双眼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洛娮娮叹了口气,将水壶送到嘴边猛灌了几口,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顿时有些失落。
不知怎得,这种落寞感来得有些仓促,或许是因为今儿个她都没做,就要这么过去了,也或许是因为,又要面对一堆的困难和险境,洛娮娮没做好准备。
她将大脑放空,靠在树干上歇了一会。
树阴底下不太热,暖呼呼的,再加上她已乏累了一整天,体力早就消磨光了,睡意因此顿时袭来,洛娮娮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时此刻睡着,于是便站起身,无聊地在原地踱来踱去,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阿云醒来。
大概是过了一个时辰,洛娮娮蹲坐在地上发呆的时候,一旁的阿云有动静了。
她扭头看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见阿云真有反应,洛娮娮赶忙爬过去蹲在他身边。
阿云醒了,他皱着眉,身体没动,眼睛眯成一条缝观察周围。
洛娮娮对此感到有些奇怪,他醒来居然没下意识地动动胳膊腿,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是被绑着似的。
两个人都没第一时间说话,阿云看着四周,洛娮娮看着阿云,最终,在短暂的缄默之后,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阿云眼光中的怨恨很容易让人察觉。
其实洛娮娮想都不用想,即便是真没察觉到,也能知道阿云此时心里也定是不舒服的,谁愿意自己睡着睡着觉无缘无故便被人绑了去?因此她早就备好了措辞,来应对现今这种尴尬的局面。
洛娮娮张了张口,刚要准备说什么,却被阿云抢先了去。
他低垂着眼,淡漠地瞧着洛娮娮,开口质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所幸,阿云的态度不算刚硬,虽说语气不大友好,但还是给足了自己解释的机会。
洛娮娮准备向他道明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却发现阿云正偷偷向自己的衣袖一角瞧,洛娮娮明了了,立即掏出他的一副飞镖以及一把匕首。
“少侠可是在寻这个?”
阿云循着声音看过来,心里更是不悦。
这次洛娮娮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紧着便道:“这个小女子之后会还给你,但现在不行,小女子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少侠以为,有何不妥?”
阿云没说话,但确实再没做多余的动作。
洛娮娮见他不说话了,立刻见缝插针道:“小女子明白,少侠之所以愿意接这份差事,自然是希望得到相应的报酬,而小女子今日这么做,确实有失礼数,也确实打破了原有的规矩,不过……”
洛娮娮顿了顿,将身后的包裹打开送到阿云面前给他看。
“如果加上这些筹码,少侠是否可以听我细细道来,再做定论?”
阿云看着她拿来的东西,瞳孔猛地一颤。
那个包裹里,装满了金银玉饰,洛娮娮出嫁时身上带着的所有首饰,都被她装了进来。
他抬头与洛娮娮对望,眼神中透漏着一丝不可置信。
洛娮娮点点头,对他的疑问做出肯定:“只要少侠能助小女子一臂之力,小女子为少侠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阿云看着包裹中的东西思考片刻,眼神中的怨念明显少了许多。
洛娮娮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她虽态度坚决,可心里还是没底的。
她怕阿云愿意帮自己不是为了钱财,但想来也好笑,不为钱财为什么?他们镖客,本身接这些差事就是为了赚钱。
阿云点了点头,答应了洛娮娮,今天的事,也算就此一笔勾销。
洛娮娮将他身上的铁锁链取了下来,腿上的麻绳也给他割断了。
但胳膊上的,洛娮娮想了想,还是得先观察观察再说。
阿云表现得十分配合,对此也并无意见。
两人继续向南走,阿云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残破的破茅屋,询问洛娮娮的意见是否愿意在此将就一晚。
洛娮娮当然愿意,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别的去处。
洛娮娮刚准备进去歇着,突然被阿云使唤着在附近捡些柴火。她起先是不愿意的,毕竟,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人指使着做一件事,可当阿云向她展示自己被绑着的双手,她又没办法。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也不得不去这么做。
捡过柴火之后,阿云似乎又想让洛娮娮去打几只野兔子。洛娮娮知道,阿云这是在想办法解决晚膳的问题,可她并不精通武术,手上更是连把弓都没有,若是想用阿云的那副飞镖砸中兔子的脑袋,那简直是难比登天。
她赶忙拒绝了阿云,并告知他临行前,自己早已带足充足的食物。
阿云点点头,于是又让她去溪边打点水。
洛娮娮摇了摇自己不剩几滴水的空水壶,叹了口气,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她在前面走,阿云就在后面跟着,最近的小溪他们在来时的路上见过,距离不远,但回来的时候,需要爬坡。
洛娮娮今日本就累得够呛,自然希望自己能不动就不动,但比起这个,她依然觉得还是小命要紧,她不能就这么给阿云松绑。
两人在溪边打完水回到破茅屋,将那个几近掉落的破门关上之后,阿云终于没再发号施令。
洛娮娮疲惫地瘫坐在泥土地上。
阿云观察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被放在石头上的干柴,手指着回头询问洛娮娮:“点还是不点?”
洛娮娮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顿时疑惑了。
“你都叫我捡回来了,为何不点?”
阿云没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地回复道:“若是点,极有可能引起旁人注意,但与此同时,也能稍微预防一下野兽进攻,若是不点,大概率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儿,不过若是夜里睡着的时候来了野兽,那……”
洛娮娮思考片刻,眼睛又瞥了瞥阿云被绑起来的双手。
他莫不是在逼她给自己解绑?
若是阿云被松了绑,无论是歹人还是野兽,他应当都能应付,可他现在被绑着,无法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洛娮娮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你这是在暗示我让我给你松绑,包括之前,让我打猎,捡柴,也一样,是不是?”
阿云听着这话,却还摇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得紧:“并非如此,这些东西,确实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只不过若是姑娘没有绑着我,我大概率会直接去做,而不是开口问你。”
洛娮娮看着他义正辞严的样子,竟真无言以对。
她想了想,自己如今走到这一步,怎么着都是步步涉险,她无法将自己遇害的风险降低,只得在众多可能中寻找一个最好的结果。
现在,阿云被绑着,若是他们晚上遇到危险,她一定无法应对;但如果给阿云解绑,这个危险就将被降低甚至抹除,如此想来,她只能赌阿云不会突然发难。
洛娮娮默默叹了口气,有些紧张地来到阿云面前。
她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敢让动作停下来,生怕自己会后悔。
她抬手,将匕首直接递在阿云手里。
阿云瞧着她的样子,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将绳子划开,接着便转身走向那堆柴火堆了。
洛娮娮看着阿云的背影,终于长舒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很快,夜幕降临,阿云和洛娮娮并肩坐在柴火堆前分享食物。
阿云的话很少,从松绑之后,更一句话都没说过。
要是换做以前,洛娮娮或许也会同他一样,什么都不说。
可现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她只希望能在下一次变动之前有个依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再让她自己独自一人去面对,于是,她便主动朝阿云搭起话来。
洛娮娮的声音很悦耳,柔和清透,在夜里的篝火堆前显得有些温柔。
她咽下了手里的食物,盯着篝火堆对阿云说话:“你的名字,我是从沈弈那里听来的,这是他对你的昵称吧,你本名叫什么?”
阿云愣了愣,回复道:“云生。”
云生?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洛娮娮这么想着,又道:“你和沈弈先前不认识?”
“认识,他是我的朋友。”阿云简短地答。
洛娮娮思考片刻,似乎还有疑问,但没再问下去了,转而换了个话题:“江南这一带好像有很多这种破屋子,之前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云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解释道:“不止江南,很多地方都有,你之前没见过吗?”
洛娮娮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发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但令她意外的是,她好似并未因此感到紧张。
“没见过。”
“原因……因为战争,因为旱灾,或者像这种离河边近的,是因为洪水。”
阿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种房子,曾经大概是什么人的家。”
家。
洛娮娮很少听到这个词,毕竟没有人告诉她过,丞相府应该是家,她也从来都不认为,丞相府能当作是家。
虽然说来,丞相府这个地方,好像很符合家的定义吧,但仔细思考过后,洛娮娮的内心依旧对此没有认同感。
“那,你平时走镖的时候,经常会住这种地方吗?”
云生听着她的话,又是一愣,随即笑道:“平时走镖又不用躲着人,当然是住客栈了。”
洛娮娮听着他的回复没忍住为自己犯的蠢感到好笑,不过阿云也没多说什么,至少在这方面,他比那个碎嘴的洛云庭要好得多。
两人暂时安静了一会,洛娮娮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在发泄什么情绪一般。
云生当然察觉到了,但他没问出口,只默默地等待着洛娮娮自己向他分享。
果不其然,她静待了一会便又一次开口了,语气沉闷,明显散发着不悦:“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日子呢?”
洛娮娮心里想着,似乎就在前天,她还觉着外面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即便苦些累些也没关系,可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晚,她的想法便立刻发生了变化。
云生听着她这句抱怨,转头问她:“你看着不像江湖人士,为什么要偷跑去南岭啊?”
洛娮娮摇摇头,又有些惊讶,扭头和他对视,试探地问:“你先前遇到过被官府通缉的人吗?”
云生笑了笑,肯定道:“当然遇到过,只有你们这些整日困在府里的才会觉着被通缉了便是大事,像我们这些在江湖上闯荡的,有几个没和官府做过对啊。”
洛娮娮一听,更是惊讶了。
“衙门的人不管?”
阿云摇摇头。
“管好他的一亩三分地得了,江湖上的事,他们管不来。”
阿云的话说的很轻描淡写,一瞬间竟让洛娮娮有了自己安全了的错觉。
想来也是,江湖上的事,衙门管不着,她的事何尝不是,毕竟有朝廷在管了,衙门自然管不着。
她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悲伤涌上心头,却被她强行压制住了。
她思考了片刻,淡声道:“阿云。”
她的语气很温柔,云生听着她的呼唤明显愣住了,可还是给了个回应。
“怎么?”
“……”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南岭啊?”
云生听着她的话,许久都未作答,似是仔细思考过才说道:“如果幸运的话,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