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新年
第六十九章、新年
除夕过去后,新年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发酵。
姑苏区的一条老巷中,白日里时常响起鞭炮声,乍惊路过行人。
河流在这城中碎成丝带般的脉络,绕着一户户粉墙黛瓦的人家而过。这里跟白绒外祖父的老家绍兴一样,是由水街桥巷组成的水乡,温柔到雨落在这里都会失去声音。
白家老宅*就位于某巷子深处,人由一条冗长、狭窄、昏暗的岔道深入,视野豁然一亮,可见高大的木建筑矗立在绿树掩映的院墙后。
这里已请人提前来打扫过,空置许久的房屋二楼敞开着一扇扇木窗,干净而敞亮。
白绒念高中时,父亲在杭州教书,她就与妈妈、外祖父住在这里。
这时节,园中柳树只剩干枯枝条,在冬雪过后凄败地垂在那里。
树下曾是白绒常练琴的地方之一,在父母都未接触过音乐教育的家庭里,外祖父是她唯一的音乐引路人。她在这里与外祖父度过了幼年与高中的练琴时光。
·
打开衣柜门,将衣服通通挂进去以后,白绒走到木板长廊上,往下看临街的大门,见纳瓦尔正在门外与一个戴黑色帽子和墨镜的矮个子男人谈话。
一位男同学打来,邀请白绒参加明天的同学聚会。
“好的,班长已经通知我了,明晚我会准时到的。”
纳瓦尔收紧视线,看她片刻。
这时,电话铃响了。
——以前一直没扔。
白绒担心纳瓦尔会在听她讲琐碎往事时睡着,但没想到他听得还挺认真,于是她就继续讲了下去。
女孩叹口气:“我看我高中时的照片,总是穿纯黑色衣服,脸色冷冰冰,一点也不平易近人的样子……”
纳瓦尔拿起红酒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被她喝空了。
他问:“凶?”
褐色眼眸半垂着,俯看她。
他睨着她。
“当然了,几天前我就在打听聚会的事了。”她正经道。
“这些信是你跟谁寄的?”
她迅速夺过来,把那些蓝色信封放到底部去,“没什么,只是一些笔友的旧信,等我找时间烧了。”
挂了电话,白绒在镜前转一圈,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件外衣怎么样?”
她喜欢堆东西,跟母亲一样,阁楼里堆着各种各样的私人杂物,舍不得扔掉——哪怕是再奇怪的旧物。而这些信,好歹是别人认真写的,拒绝就算了,没必要给人家扔垃圾桶……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留到了现在。
她一边翻以前的东西,一边时不时喝上几口红酒,倍感恣意,渐渐地,微醺爬上额头。
纳瓦尔开了一瓶红酒,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翻出数不清的信封、记事本。
她随手抽出一页乐谱来,有些惊喜,晃了晃,“看,我跟很多人一样,学乐器之前,最初接触音乐听到的曲子就是《D大调卡农》。学琴刚满一个月,我就急着要老师教我拉这首曲子,但他不愿意,这不在他的课程进度内,而且他也没有这曲子的乐谱,当天我闹着要,他就凭记忆亲手写下来给我了……”
白绒立刻将杯中红酒饮尽,不自在地别开脸,关上箱子,起身去翻衣柜试衣服。
“同学、朋友啊。我妈妈早就清理掉一部分了,现在剩下的都是我失忆后还有印象的东西。”
语调古怪:“明天一定要去?”
纳瓦尔这次来中国,身边没有跟随任何助理或下属,于是,不知他从哪里雇了一个“跑腿的”,说是翻译员——他虽然能用中文进行普通沟通,但不识几个汉字,在国内生活总有不便,而白绒又不是每天都在他身边……这是合理的,但那“翻译员”成天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暗中在搞些什么。
哎呀,情书。
黄昏时,两人去外面吃了晚餐回来。屋内静悄悄的,斜阳余晖透过窗纱洒一点进屋,光线昏暗,一派幽静。
白绒在楼上找出一个旧铁盒,打开,坐在地毯上开始翻东西。
“嗯……我的意思是,看起来温柔吗?这种黑色不会显得凶吧?”
白绒仍杵在镜子前走神。
看了片刻,她又去翻衣柜,“算了,还是再换另一件试试……”
他随手打开一封,很多汉字不认识,让她读来听听。
白绒见过那人不止一次,在杭州就瞥到过几眼。
最近除了一个每天早晨会过来清扫做家务的阿姨,只有她和纳瓦尔了。傍晚时间,院内能听清电线杆上每一只鸟雀的叫声,偌大宅子寂静得叫人有些惘然。
白绒瞧一眼:“!”
“不会,这件很温柔。”
这时,电话铃再度响了。
白绒挂了电话,转身,被一个胸膛抵在桌边。
是另一个男同学,打来提醒她明晚的同学聚会别记错时间。
那人向他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又听他吩咐了什么,连连点头,开车离去了。
明明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却像是早已被尘封的地方。
那张脸已爬上酒意,变得红扑扑的,眼神也变迷离。
她缓慢地眨眨眼,见身旁男人挑出了一些颜色很特别的信。
“你想去做什么?”
“来苏州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了解失忆三年的事。”白绒在逼仄的空间里仰着头,小声道,“假如你失忆了,你会不想弄清楚以前的事吗?那个寄信到波尔多给我的人……”
“你可以问父母。”
“他们才不会告诉我!”她没好气地说,“能问出来我早就问了。这次还是因为借口说想带你来老家玩,他们才让我回这边的,不然我才没有机会见老同学呢。”
说完,电话铃再次响起。
呃,她眼瞳一颤,有些尴尬,不知还不要不要再接电话。
“接。”他说。
但他没有放开她,双臂仍然圈她在这一角落。白绒艰难地伸手去拿起听筒,哦,又是一个男声。
本来酒意就让她身热脸红,纳瓦尔还在她身边听着电话,搞得她都不知道怎么讲话,磕磕巴巴回复完对方,就把电话挂掉了。
转身,脸颊蹭上他的唇,更烫。
“还有多少男同学记得你家的号码?”低沉嗓音压在脸侧,有一点压迫感。声音里的不满很明显了。
白绒愣过后,笑着调侃道:“你不是没有味觉吗?怎么会懂吃醋的滋味?”
“吃醋?”他有些困惑。
白绒才反应过来,法语语境里没有“吃醋”这种暗示情绪的说法,而他的中文目前处在能做日常交流的地步,应该也不懂俗语。
“没、没什么。”她从他臂弯下钻出去,回到衣柜旁,继续试衣服。
哎,试衣服是个难题。
与高中同学太久不见了,穿太郑重吧,怕被说留学回来端架子,穿太随意吧,又怕不合适不体面,等终于选好明晚要穿的衣服,天已经黑了。
黄昏不剩丝毫余晖。
室内亮着光线柔和的壁灯与烛光,女孩转头,顿时一惊——
男人沐浴后坐在沙发上,正专心翻着那些蓝色信笺。
他手里,还有一本字典。
此刻,他对照着标注好的拼音缓慢念道:“星星无法入睡,太阳无法醒来,对你的喜欢,就像一场失眠,或是一种嗜睡症,昏昏沉沉,如梦似幻……”
白绒:“……”
他冷笑,继续。
“穿着酒红色裙子的姑娘,她不知道,唯有她是我魂牵梦萦的爱,唯有这美酒与双唇,能令我日思夜想,神魂颠倒,甘愿沉醉不醒……”
白绒:“……”
纳瓦尔抬眸,持续冷笑着,“原来,这些就是你在波尔多那时候说过的情书?你保存得很好,莉莉安。”
白绒这会可没醉糊涂,能清楚察觉到这笑意的危险。
她咽了咽口水,挪步过去,伸手就要拿回信件,“别看了……”
“喜欢留备选,是吗?”他将人拉近,站在他旁边。
“不,你误会了,备选的事,是我妈妈胡说的……”
他点头,转而说道:“你知道吗?回国前那晚,我听见你说梦话,说我没有味觉,在美食上没有共同话题。”
这是他随口编的,本意是想戏弄她,看看她的反应,谁知晕晕沉沉的人还真信了,一怔,手足无措道:“啊我、我不知道我梦里会那样说!我绝对不是那样想的……”
兴趣被勾起,他表面冷淡道:“有时候,梦话代表真话。”
他发现,这女孩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比平时更容易戏弄。
于是,他就侧躺在沙发上,抱着双臂,背靠墙面,长腿占了沙发一大半长度,交叠放着,沉默不语。
白绒愣了愣。
她坐到沙发边缘,歪着头,冒一双亮晶晶的眼去打量他,“你生气了?”
纳瓦尔拿起酒杯,杯中只剩最后一点酒。他握着杯柄轻摇,褐色双眸在暗光下直勾勾瞧着她,“是,没错,我生气了,有点想回法国了。你打算怎么哄我?”
哄?
白绒双目空洞,有些茫然。
她想了想,忽然起身,直接跨腿坐了上去,双膝跪在两侧。一瞬间,柔软体温压在对方身上。
纳瓦尔:“!”
一年前,从巴黎那场派对出来后,她在街边蹦蹦跳跳地走路,对着空气抚摸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他当时觉得,这样的人最好是不要多喝酒。
但现在——
他似乎有点喜欢她喝多酒了。
在只有他们两人相处时。
不要喝得烂醉,就像现在,半晕半醒。比微醺多一点,比醉倒少一*点。
女孩低头,试探地轻啄一下他的唇,乌黑秀发轻扫过他的肩颈。
有些酥痒。
连带着光影也在木板墙上乱晃。
红唇上的葡萄酒香气比杯中更强烈,扑面而来,酒香是椴花那一类馥郁的芬芳,夹杂着一点蜂蜜的甜香。
这举动有点突然,他手上不禁一晃,红酒晃洒一点,落在了白色睡袍上。
几滴红色酒液,坠在若隐若现的胸肌上,悄然下滑。他正要坐直——
“不要动。”女孩阻止他。
纳瓦尔:“?”
看来,酒劲是全上来了。
一盏柔暖的暗灯从侧面照来,铺在浓黑睫毛上。
她俯首,贴上去,轻轻吸走那晶莹的液体。好甜,舌尖不由得扫过。
一刹那,某人口中干涩难耐。
热而软的触觉真是要命。
女孩穿一件月白色打底针织衣,那颜色很像水墨画中浸透的一点水蓝色,温柔得能拧出水似的。针织纹路紧紧包裹着圆挺胸部,俯身时,曲线毫无缝隙地贴着他。
每一秒忍着不翻身都是煎熬。
每一次触碰,他都像是第一次接触一样,浑身被点燃。
空气里氤氲着所有的香与软。
清理干净酒液后,女孩呆呆地贴耳听了一下,“纳瓦尔,你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她顿了顿,嗓音软软的,跟唇瓣一样,“是因为我吗?”
到底是醉没醉?
如果意识不清还能这样,那她诱惑人是有点天赋的。
夜里,高轩未关紧,一点雪花从木窗缝隙飘进来,瞬间融化在一盏蜡烛装饰灯旁。房间里许多家居摆件都是木制品,墙上还挂着书法作品,很有古老东方的神韵,典雅而古朴,叫人分不清年代岁月。纳瓦尔还是第一次切身体验到这种东方式的温柔,在这江水以南的土地上,他的中国女孩,身体与嗓音能同时温软到融化所有的雪——
“不要回法国好不好……”
这粉嫩的漂亮脸庞,让他体内血液加速流动。
怎么每次醉酒表现都不同?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先失去控制力。
半晌,“哄得不够。”
女孩双目迷茫,视野中,英俊的面孔重影了,在前方晃来晃去。
虽然是雪夜,但云层较薄,透过玻璃仍然可见明丽的月亮。
每当在月色下,她就会觉得这张冷白、立体、眼窝深邃的脸像西方古老传说中描述的血族,叫她有点害怕,又无法自制地被华丽容颜吸引。
“那么,”她凑近他耳边,用轻柔的法语道,“纳瓦尔先生,您是否愿意告诉我,您最喜欢的称谓?”
她含混不清解释道:“我是说……私下的那种称谓噢。你们法国人不是喜欢亲密称呼吗?以后……以后我就那样称呼你、哄你。”
橘红色烛光跳跃在彼此脸上,她贴上来,轻唤昵称:“比如,我的安德烈……”
男人身体一僵。
呼吸游移到脸颊边——
“Chéri(我亲爱的)?”
软软指尖攀上锁骨——
“Monamour(我的爱人)?”
气息往喉结附近游走——
“Maraisond'etre(我存活的理由)……”
红唇贴眼睑——
“Monange(我的天使)……”
所有细碎呢喃,化为雪花般的柔软,在冬夜里,一片片覆盖温热肌肤——
“Mamoitié(我的另一半)。”
褐色眼眸陷入深邃黑暗中,看似没有温度,但温暖烛光摇曳在他的耳根上,给人一种灼热的感觉。
忍到难以再忍。
他抬手,一把抓住那纤细而不安分的手指,手上青筋突起。
喉结暗动。
他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女孩抽手,直起了身子,举着双臂笨拙地褪去贴身毛衣,迷糊道:“来吧,小甜心。”
纳瓦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