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夜晚
第七十四章、夜晚
落地窗外的花园里,那只鸽子听同一支帕格尼尼的曲子第十遍时,终于受不了,扑腾飞走了。
即便白绒预先准备充足,格鲁伯先生还是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你的手怎么了?”
白绒的弓刚走到弓根位置,右手就在眼前,她暂停下来盯着右手。
“我说,你的左手。”
她还是盯着右手,“没怎么,哪里有问题吗?”
格鲁伯先生收回狐疑目光,咳了咳,“你要知道,就算是那些世界顶级的演奏家,也不能停止练琴的。”
白绒松了口气,顺着他怀疑的方向说下去:“是的,抱歉,我这几个月确实没有好好练琴……因为我的嗜睡症经常复发,而且您知道的,冬天总是让人犯困想睡觉,嗯……手指也经常是冷冰冰的、不灵活……”
“借口不少。”格鲁伯嗤笑一声,“困?你要是刻苦练琴,根本就不会困的。”
“可是之前我感冒很长一段时间,耽误了练琴进度。”
这本漫画书主要讲的是什么呢,就是讲一个心理处于两种极端的女人,活到老年也依旧单身的故事,由于其偏执地渴望钻石般纯净无杂质的深情,如果得不到那样的感情,她宁愿不跟任何人恋爱结婚——谁知道这漫画作者才十三四岁,想法未免太早熟?
发出那样的声音,是要像着了魔般练习技巧的,别再说天赋了。
白绒顿了顿,“那……你为什么忽然不学了?”
漫画书的背景是在巴黎,好像是俞甄艺的一个小笔友画的。据说那*位笔友生活在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个热带国家,经常会给俞甄艺寄一些白咖啡、丑丑巧克力、椰子脆片之类的特产来。
在路口分道前,那女孩对白绒说的最后一段话是:“在小提琴上,我永远比不过你这样有天赋的人,我欺骗自己,欺骗了二十年。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这实在太蠢了。”
那位德国医生给的康复锻炼方案效果很不错,手腕一直恢复得极好,只要注意每间隔半小时暂歇一下,她每天就可以练上很长时间。
休学期间,白绒隔了大半年没见过这位作曲家了,一开口,声音不免有些激动:“晚上好!杜蒙女士。抱歉,我练琴耽误时间,来晚了。”
·
夜晚十点,放下琴弓和琴后,白绒揉了揉左边肩颈和左手手腕,走到厨房去倒水喝。
白绒:“……”
白绒:“?”
从小白绒就喜欢跟有智慧的前辈聊天,随便聊什么都好,何况眼前是她最佩服的杜蒙教授,她很开心。
她不懂为什么话题是可以这样展开的,止步,看向对方。
白绒沉默地看着对方走远。
不过,有这样极端想法的人,倒像是能跟俞甄艺交朋友的。
离开格鲁伯先生家后,那女孩也跟出来了,看见白绒,放慢了脚步。
天赋?
放下书,白绒的视线扫过座钟,突然记起今晚要与杜蒙教授见面。
俞甄艺曾经的房间里,墙上只剩一幅画,画的是盛开的迷迭香。
两人从铁门走出去,正好一起过马路。那女孩忽然开口道:“我家里钱太多。”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她不能再练琴,否则就该被邻居投诉了。
“我是说,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有,所以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只好拉琴了,一直学不好,便一直学,一直有事可做。”
白绒收拾好东西出去时,隐约听到那女孩对格鲁伯先生说:“我要停止上您的课了。以后,我不再学琴了。”
您这么有钱,您说了算。
这女孩专心致志练二十年,仍只能演奏出业余水平的伐木之声,即便如此,还是心平气和地坚持学下去……白绒一直觉得她很神秘很特别,没想到有一天听到她说放弃。
白绒怔了一下。
白绒点完单,不好意思地笑道:“您竟然会抽出时间来约我见面,我太荣幸了。”
此时,她忽然想起年幼时,在阁楼房间里闷热的夏天。
揉着眼睛回房休息前,她经过了那个空置已久的客房门口。
·
街角咖啡馆外的露天座椅上,一位金发中年女士早已等候在那里。
“我意识到,这样的人生很无聊。我打算去找点别的事来做。随便吧,无论是什么,都不应该是小提琴。或许……或许我可以养花。我早就发觉,我对阳台上那些花儿挺感兴趣的。没有谁养得比我更好。”
白绒上完课离开时,又迎面撞见了那个苦练二十年小提琴,琴技依旧堪忧的寡言女孩。那法国女孩像往常一样,早早等在外面,但这次没有背小提琴。
她站在桌前,拿起图书,随意翻了翻。
书桌角落留了唯一一本书。
“你如果每天在室内练琴不出门,怎么会感冒?”
“晚上好,莉莉安。”
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似乎就淌成了一颗金黄色的松香。松香,是指尖的秘密,里面藏着金色的汗水。流那么多汗水,不过是为了手中那把琴能发出内心真正的声音。
“?”
这个时间点,伞棚下几乎坐满了人,可见这间咖啡馆的受欢迎程度。
要命,只要一备赛就会失眠,这种情况真是怎么也避免不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喝完水后,她去卫生间洗漱,看见镜子里的两个黑眼圈,吓了一跳。
金发女士微笑着注视她:“是安德烈联系我,说有个人现在需要鼓励。”
“啊,关于比赛吗?”白绒挠挠头,“我每天练琴太多,可不希望喝咖啡还谈练琴的事……”
“你看起来有些压力。”
白绒叹口气,“当然。今天还被人说有天赋,我知道自己没有,也不是天才,以前的成绩都是靠汗水换来的。”
看出她有些丧气,杜蒙教授抿一口甜润拿铁,温柔嗓音犹如拿铁的柔腻:“就算不是天才又怎么样?这么多年我想通一个道理,天才们往往一出生就在海底,而普通人却要深潜很远距离,绑满沉重的装备,顶住巨大压力,才能一点点往海的深处靠去……这过程虽说辛苦,却也非常特别,一路上可以仔细体验海水渐渐变成深蓝的感觉。天才们才不会有这样层次丰富的人生体验呢。”
白绒笑一下,“您真会安慰人,可您自己是作曲天才。”
“不,我不算作曲家,我只是一个怀旧的普通人。”
“普通人?”
杜蒙教授笑着看她那诧异的神情,“是的,我很怀旧,那些忘不了的,只能记录下来。我喜欢读很久以前出版的书,听很久以前发行的唱片,吃开了至少十年的面包店。噢,另一类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追求那些新潮的东西……你知道,某些行业的佼佼者,他们一直急着往前走,经常说要引领着什么什么走向潮流、走向未来,我就想问问,未来?未来是有什么好东西等着他们吗,觉得后面会更好吗?以年轻人中这样浮躁的局面推测。”
隔壁酒吧露天座位上人声嘈杂。
旁边,喝咖啡的学生正在这种环境下谈论存在主义。
巴黎连空气都有哲学的味道。
“莉莉安,你已经是属于有天赋的那类人了,只是,在天才的世界里是比不完的,不要看重这个。”
白绒垂下眼睑,沉默半晌,“无所谓,天赋对我已经不重要了。人只有在做不够热爱的事时才会一直计较天赋。成为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那是外公所期望的,小时候他们让我选择时,我懵懂无知指了一下小提琴,然后,练琴的日子就开始了。之后很多年,我都没办法直面内心最想要的是什么。”
“作曲,是吗?”
白绒低头,品味着舌尖摩卡浓郁的巧克力甜香,“也许,我以后全心投入作曲,不会获得演奏上的成绩,未来一片空白,但我愿意去尝这样的苦。我想过新的人生,忘记以前的事。”
“过新的人生是很好的。不过……忘记?为什么要忘呢?不要忘,把它谱写下来。旋律都是创作者的回忆,记忆是供一个人创作的巨大矿山。”
“可我过去的人生很痛苦,我为了他人活成另一个自己。”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莉莉安,痛苦的经历不需要忘记,但需要过去。以后回看,那些痛苦,只会占你人生的百分之五,但就是这百分之五,是你整个生命的诗意。完全平淡或完全快乐的人生,都是不值得过的。”
不知不觉,两人聊到凌晨,周边许多酒吧、咖啡馆陆陆续续打烊了。
只剩这间咖啡馆还亮着灯,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除她们两人依旧在闲谈,隔壁桌那几个讨论存在主义的哲学系学生也没有走。
街道上的冷风吹着落叶飞卷,叶子上带着湿冷气味,有一点点陈腐。
街灯冷冷清清地亮着。
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
大赛即将持续半月时间,一轮又一轮,很漫长。
赛前某一天,飞雪的夜里,壁炉的火燃烧得很旺。
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对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
火光闪映在彼此之间。
一个吻,从眼睫落向脸颊。
接着,硬币再次抛了起来,落入男人掌心。
“正面,跳舞;反面,睡觉。”
喝得微醺的女孩眼光一闪,她可是很清楚,这“睡觉”不是寻常的睡觉。
“反面。”纳瓦尔摊开手。
“可是,我想跳舞!”她皱着眉,瞧一眼窗外飘着的大雪,赖皮道。
他想了想,起身,牵着她起来,“好,那就跳舞。”
壁炉内摇曳着火,窗户外飘飞着雪,女孩在暖和的屋子里穿着酒红色睡裙,与对方跳圆舞曲,脚下轻飘飘的。
跳完一曲,发绳掉了。
她在酒意中晕乎乎的,蹲下去,埋头到柜台边捡,可怎么也没找到刚才那根发绳。
专注的姿势意外撅成蜜桃形态。
她自己不知道。
但身后的人顿感喉咙一紧。
“不要引诱我。”
听到这突兀的暗沉嗓音,白绒一愣,疑惑回头:“?”
纳瓦尔原本倚靠在窗边,这时,缓步走了过来,坐下。
她一缩,赶紧抱住自己道:“不!生理期,不行。”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男人的视线暧昧流转,落下,牵起她的右手——
虽然不如左手柔软灵活……
他揉捏一下,看着她。
白绒脸红,飞快地甩开手,“你在想什么?我的手才不……”
“是,这个我也知道。虽然很想,但不可以,它太累了——”他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头,指尖往下,落在饱满唇瓣上,摩挲着下唇,目光顿变幽暗。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半晌,嗓音略沙哑道:“那么,这样呢?”
是的,她那手指纤细、修长、莹白,柔软,而且名贵,他自知是不可以、不应该的,但这张嘴……
想象一下小巧舌尖的舔吮。
唇虽饱满,却并不大,十分精巧,也不知道够不够……
白绒看他目光变得危险,由困惑转为渐悟:“不,我、我接受不了!”说着,她又觉得表现这么惊恐不太好,摆手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习惯,我暂时还不想用……”
“那就试着习惯,好吗?”他吻一下白皙手背,牵着手指往下引导去,本想让她先感受温度,但在腹部就及时停住了。
他拉着人坐近,吻一下嘴角,温声道:“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不过,你不想试试吗?”他不给她回答的时间,又堵上唇,轻轻纠缠片刻,才松了开。
呼吸仍然没有离开她。
在她刚要说话时,他又贴着舔吮一下,“可以随便你怎么玩。”
白绒:“……”
炉火“辟辟叭叭”地燃烧着,空气都跟着变热。
在暗光中,白绒被这一阵亲昵行为弄迷乱了。看着如此英俊迷人的脸庞,那蛊惑人的嗓音贴在唇边,低低地震颤着,她就晕头转向。
纳瓦尔很满意看到她微醺的模样,贴着小巧耳朵密语:
“比如,涂上冰淇淋——”
“牛奶?”
“红酒也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