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清白
第一百六十章清白
太子的手段比他们想的都要狠毒,也更加不计后果。
为了能名正言顺接近谈叠霜,他直接放火烧了东宫,交代一句“失火”,借烧伤暂住太医院,几次挑刺太医——直到谈叠霜过来帮忙照料看顾。
因为只有她权高位重,和太子熟悉,而且太子不会发火。
谈叠霜这段时间其实很忙。
皇帝重病,怕是不会超过这个月,她几乎是衣不解带在旁边照顾,每天都困得浑浑噩噩。
但她什么都没说。
女孩子面庞白净,眼下一点乌青就极明显。
太子也问过她一次,说还请静妃娘娘注意身体。
但女孩子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这有什么?陛下和殿下都比臣妾难受多了。”
之前姜杳第一次见燕伏的时候,还心想重要角色或许都有几分相似处……不然怎么男主和反派眉眼怎么都有几分相像。
系统没有警报。
但姜杳没有行礼。
现在看来,是燕朝皇室的人都像。
但当时年轻的鸣銮什么都没说。
她不是恶意方,而她是闻檀名义上的母亲。
但最终,游渡朝还是忍耐住了,单手按在胸`前,朝着那人一行礼。
突然后面有人出声。
因为鸣銮长公主只是抬起一点下颚,眼梢睨向了这座已经寂静了太久的院落。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鸣銮生长在这样的深宫之中,早就知道不该她管的事情分毫不管的道理。
那声音极冷。
在清冷的院落里面回荡出清清泠泠的声响。
虽然他的神色看起来更像暴怒的隐忍。
怎么会有这样,想要救所有人所以对所有人都好的人呢?
她不知道禹王和太子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吗?
她似乎总是那个谁都不在意的样子,当时在寿辰上面对姜杳的几分和颜悦色也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从燕霆到鸣銮长公主。
“若是这世间再也没有病痛就好了……”
她只是淡淡地望向这个和闻檀长相有四五分相似的女人。
从燕伏到闻檀。
“她说,你是解决这一切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说的话。”
“……长公主殿下。”
然后少年又转向姜杳,略带局促地解释。
她不知道冉嫔对她也称不上好、甚至嫉妒她吗?
她不知道这皇宫是世间顶顶污糟腌臜的炼狱吗?
她没有在乎姜杳的无礼。
就像五日之后那个不知道为何太医都休沐的日子,太医院仍然亮着灯。
至于到底是干什么……
她只是冷漠地瞧着而已。
她美丽的面容上都是忧虑。
“我情愿世间的苦痛都转到我头上,也不愿看他人苦半分。”
因为鸣銮长公主开口了。
是鸣銮长公主。
“我没说,但是……殿下从我出去的时候就找到了我,她说她有咱们想知道的一切,让我带她进来找你。”
姜杳和游渡朝同时回头,游渡朝却不怎么意外。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鸣銮长公主低声说。
她只是受太子所托,找到了他要的一个宫外的医师。
一样的凤眼薄唇,一样的秾艳靡色。
但姜杳没有细想。
不。
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的长相。
就像第二日那位年轻静妃惊惶苍白的脸,像五日之内她失手了三次。
就像皇帝登基之后,禹王突然被查出来中毒,所有证据都指向已经成为太妃的谈叠霜。
太后送去了毒酒,谈家以谋害皇嗣为名抄家灭族。
从此之后宫里面再没有谈太妃这个人。
她一直都冷漠地旁观。
姜杳还没说话,游渡朝的脸色却已然铁青。
他应该刚才就在忍,现在还是忍不住眼圈红透了。
“那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是个……那是个世家大族千娇万宠出来的姑娘,殿下,在您眼里面,她们就那么不是人吗!!”
“不是。”
鸣銮长公主淡淡道。
“——从我到他们,都不是人。”
她唇角露出极其嘲讽的神色。
“你指望在燕朝皇室里面找活人吗?那可能有点困难。”
“因为他们从上到下都是畜生。”
鸣銮一开始以为太子只是欺辱了静妃,后面因为忌惮和怕出事,干脆灭了谈家的族。
她当时快成婚了,并不想多生事端。
但她成婚之后回宫,却意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美貌、秀润,被一众人簇拥在小轿里面,却两眼无神。
她眼里面见不到一点光。
似乎真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朝太妃!现在给你怀孩子,你到时候怎么交代,你怎么说明白!!”
“你疯了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给她改名换姓、你抄了整个谈家,你就为了将这人留在身边?!”
那是鸣銮头一次和他疾言厉色。
“那你呢,妹妹,你不疯吗?”
太子……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他静静地看着鸣銮长公主笑。
“你将自己作为筹码送出去那么多次,不是还是全部赌输掉了?”
“现在强行以权势下嫁一个废物、什么都不能参加,什么资格都被剥夺的感觉怎么样?”
然后他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我的事情轮不到陛下来管。”
鸣銮长公主胸口起伏,眼神却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别再做这种让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勾当。”
但这话注定对一个帝王起不到威胁。
“我再一次见到她,是沈家人进宫。”
“沈家女和她长得很像,似乎关系也不错,两个人双生姐妹似的,那些日子眼见着她开心了很多。”
当时的静妃……不,谈叠霜。
谈叠霜的肚子已经一日日大了起来,她满眼的郁悒寡欢,直到同样美貌也有活力的沈氏进宫。
“皇帝说是给她寻进来的陪着的人,当时还做了个女官,外面人喊她一声姑姑。”
“我一直不太清楚沈氏的名讳,只知道谈叠霜喊她阿净。”
姜杳说我去你的大爹。
她最后一条模模糊糊的猜测也严严实实地扣上。
最后一个长得像的人,是已经死了的德贵妃。
沈氏女,名字是阿净。
姜杳喃喃:“……感情这二十年,老畜牲还搞了个替身。”
难怪燕伏恨闻檀恨得几乎想死。
难怪沈家一直如此受重用。
难怪……难怪德贵妃盛宠二十年。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完全可以串起来了。
“我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谈叠霜一直想逃,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鸣銮长公主说。
“这孩子大胆果断,她挑的是最容易乱的时候——她让沈氏和冉嫔……哦,那会儿已经是冉太妃了,她求这两人帮忙,对外说她血崩,然后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去。”
姜杳都惊了一下。
“女子生产的时候最是体弱……”
“所以我说她是彻头彻尾的、最疯的那一个。”
鸣銮长公主淡淡地说。
隐忍蛰伏一年多,委曲求全,找到了最适合、最没有人防备的时候,请人将她带出去,也确实选了能够和宫廷里外打交道的人……
谁能有这样的魄力?
“她唯一的错,就是当日信错了人。”
鸣銮公主轻声说。
“沈家没有带走她。”
刚生产完的谈叠霜浑身无力,还握着旁边陪她的冉太妃的手。
两双手一样的沾满冷汗,满手冰凉。
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逃出生天。
撩开帘子的,却是那张再熟悉不过、同床共枕一年多的脸。
“娘娘要去哪里?”
“我刚才问了宫女,但她不肯说,所以我亲自来问娘娘了。”
皇帝淡声问。
他这人很古怪,虽然大部分时候总是喊她叠霜,但床第之间,他变态一般喊她静妃,喊她娘娘,喊她阿静。
“——朕送送阿静。”
似乎是提到了熟悉的人,外面的疯子又开始大哭大笑。
念的还是一样的内容,却听来让人触目惊心、血泪斑驳。
“你还真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还是放过你的孩子?”
“谈叠霜!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又回来了,谈叠霜!”
“谈叠霜,谈叠霜快跑!”
最后一声如泣如诉,根本听不出来半分不清醒。
因为满是血泪。
“跑啊,傻子!!!”
游渡朝已经别开了脸。
因为他叙述的时候满脸是泪。
“当日皇帝以冉太妃的命做把柄,逼着本想自杀威胁出宫的谈叠霜回来……”
“她回来的那一个月,跳井、自焚、悬梁、割腕,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但是皇帝怕她自杀,干脆打断了她的腿,将人牢牢锁在榻上。”
少年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几不能言,咽泪滂沱。
“但是她是医者出身……她是医者出身。”
谁也不知道连武功都不会的谈叠霜到底是怎么拼了命扭断了自己的手腕,又是怎么将所有人迷晕①,在深夜手脚并用爬到她所被转移来的高楼顶端。
血花飞溅、血肉横飞。
再美好的躯体摔下之后也是一堆烂肉。
而她不再用受替这些人承担罪孽的苦。
在第一个宫女的尖叫里面,谈叠霜得到了自己的解脱。
“不自由,毋宁死……”
姜杳低声说。
所以“姜杳”自尽。
所以谈叠霜跳楼。
自此,帝王惊怒、沈氏正式入宫、沈家荣宠不衰二十年……
生下了一个燕伏。
“阿净深得朕心。”“贵妃盛宠二十载,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阿静去哪里?”
清白无辜的深埋泉下,罪孽深重的享人间欢愉。
二十年后,有一个“姜杳”和燕伏定下了婚约。
两代人,成了一个极其可笑、极其复刻的轮回。
“我早已经不能有孕,家里若是没有嫡子,镇不住靖平王。”
“所以我将闻檀带了回去,从此之后,他和这些皇室人只有我这一点关系,和我再疏远些,便可以一点关系都没有。”
次登观音堂,未至闻旃檀。
只是观音渡劫一遭,剩下了一个不知未来、仍然在笑的稚儿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