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宁宁明显一愣,睡意全无,笑容也冻在了脸上。

而傅筠只是闲闲执起一盏清茶,啜了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再抬眸时,女儿瘪着小嘴,清澈的眸子里透着点怯意,但哭腔还是没有抑制住,颤着声说:“见过了,但宁宁没有叫他爹爹。”

“对不起,阿娘,宁宁刚才跟祖母撒谎了。”

宁宁小步小步地挪过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知道阿娘最讨厌谎言,而现在阿娘没什么表情,定然是生气了。

“阿娘……”宁宁吸了吸鼻子,轻轻拉扯了一下傅筠的衣袖,“对不起……宁宁以后不见他了。”

面对女儿的小心翼翼,傅筠鼻头一酸,展臂把女儿搂进怀里,小脸已经哭得湿漉漉,傅筠手指微屈,揩去她洇开的泪痕。

宁宁懵住了,浓睫眨了两下,仰起脸看阿娘。

“是阿娘该跟你说对不起。”傅筠把宁宁抱在膝上。

不管怎么说,她对裴昱很失望,不管他伤害的是娘亲,还是旁的什么人,总归都是触犯了律法的,亏得她还以为他是神仙伯伯呢!

其实裴昱的成长经历给了她很好的启发。

宁宁听得认真,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但还是似懂非懂。

“阿娘总是让宁宁来迁就,是阿娘的不好。”

傅筠点点头,但又娓娓道:“我是你的母亲,并非你的主人,我喜欢的你可以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你也可以喜欢。”

傅筠哑然失笑,这孩子还真没白养,知道胳膊肘往里拐。

原以为会恨毒了对方,原以为自己会拍手称快,但真正听闻最终处决之后,容华郡主一声不吭地病倒了。

说罢,小手还伸得老高,比划着:“宁宁要长这么高噢~”

一家三人都病殃殃的,显国公冒着被郡主责骂的风险进府来亲自侍疾。

靠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小脑袋埋得深深的,宁宁哼哼唧唧道:“反正宁宁最喜欢阿娘了,谁欺负阿娘都不行!”

女儿的爱意是这么纯粹,又是这么充盈,傅筠心中五味杂陈,好像空寂了许久的心被一点点填满,揉揉女儿的脑袋亲了一口,莞尔浅笑:“阿娘也最喜欢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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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被判秋后处斩,容华郡主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小家伙个子窜得快,又听照野的话,总是不要她抱,怕累到她,可是傅筠知道,宁宁很喜欢跟她偎在一起,于是这时把宁宁抱得紧紧的,像小时候哄睡一样轻轻拍着后背安抚。

尔后又跟傅筠咬耳朵:“我听到陛下跟太子舅舅说,要他快快长大,长得高高壮壮,将来跟陛下一起守护祖母,一起爱祖母,这是男孩子的使命。”

“可是,可是……”宁宁有些犹豫地说:“阿娘不喜欢裴昱,阿翁不喜欢裴昱,照野爹爹也不喜欢裴昱,那宁宁也不喜欢他!”

“我们宁宁还小,其实呢……喜欢,不喜欢,这种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傅筠捏捏女儿的脸颊,笑道:“就像宁宁小时候喜欢吃蛋羹,但是现在一尝到就想吐,是不是?”

出身高门的显国公习惯了住宽敞的屋舍,可直到今天才发觉不便。

“阿娘,宁宁不是男孩子,但宁宁也会快快长大的。”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以后就是宁宁抱阿娘,还有背背!宁宁要给阿娘买好看的裙子、漂亮的头绳,还要带阿娘吃好吃的~”

不知道这番话对于年幼的女儿来说好不好理解,但傅筠不希望母女之间演变为传统家庭的控制与服从的关系,既然今日恰好有这个事情,索性跟宁宁讲明白。

傅筠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心底歉疚更甚,语气也轻柔了几分,“我和你爹的事,都是老黄历了。宁宁若想见他,便见,若想叫他爹,便叫。”

裴昱少时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爱是有条件的,而这种行为多半会让孩子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如果我不按爹爹/娘亲说的做,如果我表现不够好,如果我让他们失望了,那他们就不喜欢我了。

“但裴昱是人,和蛋羹不一样吧?”宁宁耸了耸鼻子,觉得大人好难懂,还是跟太子舅舅、拂秣狗一起玩比较简单。

两个儿子和妻子病症不一样,饮食作息也不一样,有过下蛊先例,哪怕彻底清查了府邸,他还是不放心,凡事亲力亲为,常年军旅落下的旧疾也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他。

这日,显国公炖了妻子爱喝的汤羹,又添了柴胡等药材,可以行气解郁。

正埋头观察火候呢,忽然听闻脚步声。

显国公诧异地回头,却见眼前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笑眯眯地盯着他,声音稚嫩清脆:“宁宁见过祖父。”

这孩子显国公是见过的,但也仅仅在太子殿下的百日宴上遥遥望了眼,现下就俏生生站在面前,还甜甜地唤他祖父,显国公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好半天才擦擦手,一把抱起宁宁,应了声嗳。

“好孩子,你一个人来的?”

显国公朝外面张望了一眼。

宁宁摇头,“还有阿娘,阿娘去给伯伯看诊啦,让我陪祖父祖母说说话。”

显国公又是一愣,莫名的有点老泪纵横。

傅筠那孩子,真是好心肠。一想起自己曾经对她出言不逊,真是老脸都要羞红了。

“祖父怎么啦?”

宁宁早就听说裴家祖父是大将军,打仗很厉害的,但现在好像泪汪汪的像是要哭了,宁宁赶紧拿出自己的小手绢,给祖父擦眼泪,小嘴巴还挺热闹,跟哄宝宝一样,边擦边说:“乖哦乖哦~哭鼻子就不好看啦。”

一把年纪的显国公被孙女弄得哭笑不得,他们家三个孩子,还真没有哪个的性格像宁宁这样活宝。

“既然如此,宁宁陪祖父去探望一下祖母可好?你一来她的病肯定就好了。”

可爱的小孙女比什么药都灵,显国公干脆关了火,不熬那劳什子药膳了。宁宁吊在他脖子上谦虚道:“宁宁不会看诊,没有那么厉害啦。”

李氏被严刑拷打,化解蛊毒的方法终于吐露了出来。

裴安后续的治疗都交给了御医,但傅筠本着医者仁心,还是打算回岳州之前再来瞧上一眼。

谁知一进院子,就撞见裴昱同一个女子站在檐下讲话。

裴昱背对着院门,首先发现傅筠的还得是安平县主,几息之后,裴昱也顺着安平的视线望过去,心神跟着一晃。

安平识趣地告辞,与傅筠擦肩而过时还朝她温和地笑了下,“您就是傅大夫吧?不要误会了,我是来探望姨母的,顺便问候两位表哥。”

微风轻拂,丛草摇曳,安平鬓边的碎发被吹得搭在脸颊上,她伸手掖了掖,见傅筠只是礼貌颔首,便也无声笑笑。

——她变了不少。

这是傅筠的直观感受。

“你来了。”裴昱几步上前,语气些许急切,“先前长公主要安平嫁的人她不满意,听了我的建议后她据理力争,为自己获得了两年宽限,恰好去年遇到心仪的男子,便成亲了,今日与我说话只是简单的答谢,仅此而已。”

傅筠看着裴昱,半天没说话。

日光酽酽,裴昱的脸色愈发苍白,树影沙沙而动,晃入他眼底,衬得眼眸微黯。

相触的目光无声交锋,裴昱被傅筠这么近距离的盯着看,快要不会呼吸了。

“我曾经在扬州蟒河边见过安平县主。”傅筠眉目不动,语气淡然,“那时候我很吃味,因为你们看起来很般配,我就像误入的路人,甚至还有点自卑,觉得自己跟你差距太大了。”

裴昱屏住呼吸,这些,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但是,”傅筠话锋一转,认真看着裴昱道:“刚才看你们站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当年的心境了。”

“在我眼里,安平县主小爆竹似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气色也很好,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没什么烦心事。其次,我才有功夫注意到你。”

“所以你看啊,爱意是流动的。”傅筠眼瞅着裴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仍然没有停住话音,“我承认我还在意你,但那一点点在意,比起从前的傅筠,或者靳晓来说,大概就是杯盏之水与河流海浪的区别。”

裴昱又一次体会到心神俱裂的感受,更要命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作死,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个视他为丈夫,全身心爱他的女子……不会回来了。

傅筠特意留有时间给他缓冲,但还是说出了扎心的话:“这样一看,我觉得我们没有和好如初的必要。”

“你始终是宁宁的父亲,多一个人爱宁宁,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也跟她说过了,往后她不会故意对你不理不睬,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听听,多像夫妻离异时说的话,孩子跟女方,父亲有探视的机会,仅此而已,是吗?

裴昱眼瞳震颤,久久难言。

心痛吗?大抵是痛的,都说人痛极了会麻木,会失去知觉,裴昱恍惚着,慢慢抚上心口,心想这话没错。

“我的话说完了,”傅筠道:“我去看看大公子。”

过几天就要回岳州,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傅筠脚步也稍快了些。

“等等!”

裴昱快步追上来,下意识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却在即将碰到傅筠胳膊时,硬生生在半空中顿住。

五指虚虚握成拳,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傅筠没有回身。

裴昱就这样望着她的背影,离她几尺远,是能够让人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也是他在上次冲动吻了她之后的反思。

“你说爱意是流动的,那它不可能只会变少。”

裴昱目光描摹着傅筠的发丝、傅筠的后颈、傅筠的肩背,心中的不舍愈发浓烈。

“你没那么爱我了,没有关系,我们重新开始。”

他指向逐渐浓绿的树叶,以及偶尔发出鸣叫的早蝉,“春天过去就是夏天,夏天过去还有秋天、冬天,四季轮转,永远不会停歇,爱又何尝不是?”

傅筠怔然出神,脑内回响着,心上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少时,她低低笑了声,回转身子。恰好一阵风吹过,枝头青翠欲滴的叶片颤了颤,随着清雅的淡香飘落在裴昱肩头。

傅筠停驻在原地看他,四年于她而言特别充实,养育了宁宁,教授了女医,开设了医馆,眨眼间就过了。

这四年于裴昱,亦是有很多变化,不仅体现在瘦削的外形、病弱的身躯,还有他一次次的欲言又止、想碰触却又收回的手。

所以,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傅筠沉默良久,忽而眼波盈动,“等你知道了那朵干花的名字再说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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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温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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