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原来只是积劳成疾,并非感染疫病。

弄清楚病因后,裴昱实在想让时间回溯,重来一遍。刚才……过于莽撞了。

但对方是小筠,是跟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丢脸丢到她面前,也没什么所谓吧?

越是这么反复说服自己,脸上越是没什么表情,裴昱跟往常一样,四平八稳地躺回病榻,听话地喝了药,目送傅筠去忙别的事。

这一回赶赴竹洲,遇见裴昱还真是个巧合。因听闻自己的方子把人吃出毛病,甚至还致人死亡,傅筠不得不亲自弄清来龙去脉,然而竹洲的情况比她想的要严重很多。

越来越多的百姓省吃俭用,倾尽所有,只为供奉六元神君,甚至还有人强行拆下病坊和疠所的瓦木,盖了生祠加以奉祀,这已经超出一般的信仰,可以说十分疯狂了。

更不用说,那位六元神君批下的指示并非药物,而是一种说不上来源的符水,还喊出了天价,引得人倾家荡产争相抢购。

裴昱休息两天,退热了,精神也恢复不少,听了这些,面色逐渐凝重,“灾民受蛊惑,认为灾异是天降神罚,这其中定然有人在浑水摸鱼。”

总有人精通敛财之道,趁乱动起歪主意,可如今这疫症关乎那么多条人命,竟也有人不顾他人死活,吸血而肥。

但大雍目前的诉灾制度受限,一来一回耗费时间不说,还不一定生效。

是傅筠在唤他。

“裴昱。”

“真麻烦。”傅筠小声嘟囔了句,揽住他脖颈将人拉近了些,轻快地亲了一下,柔软的唇贴在他愣怔的脸颊上。

手心扣在她脑后,舌也抵开牙关。久别重逢一点默契也没有,气息交错混杂,但唇齿磕在一处的那个瞬间,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间,窜上头顶,裴昱呼吸一顿,四肢百骸都像得到点化,摊开了拆解了融化在温热的水里。

而疫病的症状在这几天也悄然发生变化,咳血的人越来越多。一旦见血,愈发心慌,时时都有人催傅筠改进药方。

“愣着干嘛,过来吃饭。”傅筠举碗就唇,来不及等他,先喝了口汤。

而他,险些毁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

裴昱没有回话,而是贴近她,继续那个吻。

可真当新药方问世,却无人敢第一个尝试。

裴昱望着傅筠逐渐柔和的眸子。他想,真的很喜欢这双眼睛。

她带来的医女和学徒颇懂眼色,把位置留了出来,裴昱自然而然在她身边落座,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他甚至能听见她吞咽食物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搅乱他的心。

这话直白。

而裴昱很喜欢这样的直白。

起初裴昱觉得这样对比之下实在可笑,但放眼望去,百姓患疾,食不果腹,傲慢与自我瞬间卸去,也明白了傅筠把精力耗费在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身上,究竟为了什么。

傅筠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掌下是他瘦削的肩胛骨,脑内莫名浮现嶙峋一词,像要扎透衣袍。

只那六元神君麾下信徒例外,喝了符水像是有了金刚不坏之身,走街串巷无所畏惧。

裴昱正看着她把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略微愣神。

傅筠被他过分炽热的眼神烫到,抵着他肩推远了些。

下一瞬,皱着眉头收回手,端起碗筷,未置一词就离去了。

“你瘦了很多。”傅筠吃饭很快,因为等她解决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改天空了,我给你好好把个脉,调理一下。”

瑟瑟风声揉杂着呼号,帐篷被拉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傅筠鬓边碎发也被吹起,眼下有淡淡青影,想来这几日累着了,但望向他的那双乌眸依旧灿亮。

傅筠抿了抿唇,直言道:“看我做什么,你最好给我活久一点,别宁宁还没及笄就要黑发人送白发人。”

帐篷里燃着几盏灯烛,微黄的暖光倾泻在傅筠身上,她坐在明暗交替处,而他恰好在这界限之外,望向她时,如临光明。

而当他被封为世子,奉御令出京察访河道,如同顶着光环一般,许多官吏主动凑上来配合,车接车送,高枕香风,在他们眼中,他不再是因违犯律法而流放的囚徒,而是十来岁名震京城的裴家麒麟儿,是显国公世子。

当天,裴昱亲笔写了牒状披诉灾情,并押上世子令牌,命人快马送至荆湖北路安抚使手中。

初见时明朗,如春夏之交的日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他晦暗潮湿的心底。后来这乌眸里有钦慕,有欢欣,也有悲伤、疲惫、怨怒。

分开时,两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对方泛着水泽的唇上。

裴昱仍未完全从温存中抽离,怅然地按在自己唇角。

她不知道的是,裴昱想到她曾说,她刚恢复记忆时,在途中遇到一个病患求救,当时她竟然犹豫了,因为怕遇上他一样的中山狼。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句“对不住”。

“对不住。”

这些利益勾连、跟红顶白,裴昱向来不屑,但这些年奔走四方,早已看透了。他是“无名之辈”时,有的是白眼、冷嘲,哪怕提出有用的想法,对方也会持怀疑态度反复斟酌而贻误时机,除非遇到的是扬州知州那样的人,才像千里马与伯乐相遇,谁也不辜负谁。

不去思虑小筠是不是在口是心非,嘴硬心软,他也知道这些年下来自己身体不算好。但不管怎么说,他会擅自把这些话理解成小筠对他的关心,也会把她的目光解释为不经意间流露的爱意。

突如其来的道歉把傅筠弄得有点发懵,眨了下眼没说话。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那位故弄玄虚的六元神君这么明目张胆,多半身后有人,很可能会牵一发动全身,波及甚广。

现在,千帆过尽,傅筠的眼底仍然能够泛起柔软的波纹,如汪洋如月光,将他掬住。

每每被她注视着,胸腔总是沸热。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必然是她,不然怎么在她面前,他的负面情绪那么快就能融化殆尽?

但她刚才的神情……莫非是对交吻不满?-

温邪上受,首先犯肺。有条件的百姓用布巾遮面,实在衣衫褴褛的也能以袖掩鼻。

彼时他还不能感同身受,渐渐的才意识到这一瞬间的犹豫对于医者来说是大忌。

她笑着说:“裴昱,你很没安全感吗?道那么多次歉是一遍遍提醒我别进你这火坑不成?但我告诉你,晚了,现在是我选你,不是你选我,我要做什么,你只管受着就是了。”

“听说六元神君那边还没人病死呢!”

“果真?那这傅大夫不行啊……”

“反正我才不当冤大头,谁爱试谁试!”

众人的窃窃私语把学徒气得够呛,他们焚膏继晷研究新方子,还得考虑到这里缺少部分药材,方子改了一遍又一遍,竟还要被人质疑!

僵持之际,有一人站出来,让学徒熬成药汁,他来试药。

“这……”学徒面露难色,隐约知道一点这位公子与自家师父的关系,小声劝说道:“裴公子,您万金之躯,且没有感染疫症,还是别了吧。”

有那些个耳尖的,还没等裴昱开口,便阴阳怪气地拍了拍手,“看看,看看,这性命也分高低贵贱,万金之躯喝不得,我们就喝得?你这药里掺了毒不成?”

眼看着被曲解,学徒心急如焚,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裴昱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别为不重要的人耽误时间,去熬药吧。”

傅筠来了后,疠所按照她的意思进行了简单改建,轻症重症分开安置。这会儿她刚抢救完一个昏死的病人,轻声嘱咐其家人护理的事项。

听人讲了轻症区的事,傅筠露出怔然神情,隔着帘子望了眼那边,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那边渐渐低下来的争执声可以让她安心,想来裴昱这次解围起了效果。

虽然她对自己的方子有信心,但裴昱这种完全不通医理的人竟然敢冒着风险试药,实在让她有点微讶。

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又好像是乘船时手里握着桨,坐马车时自己执着缰绳。

可靠……

这个词蹦进脑海的时候,傅筠愣了几息,尔后低头轻轻笑了声。

入夜,天光昏惑,凛风四起。很多病患一到晚上症状就会加重,傅筠安排了人轮换看护,自己则每晚都熬到子时才去休息。

医师还是太少了。

即便现在各路各州都有意培养医学生,但求医问药的人很多,看不起病的人更多。

傅筠心事重重地往自己帐篷走。

余光瞥见一抹幽暗的光线。

顺着直直的光路,她驻足原地想了一会儿,举步过去。

果然是他。

“还没睡?”傅筠打了个哈欠,“正好,手伸来,给你看看身子。”

没病的人试药,有可能出现药物中毒,肝肾也会损伤。静静扶脉,裴昱也没有说话,四下只有蜡烛哔啵爆出一个亮光,傅筠很不专业地走了神。

前几天晚归,好像也有这么一盏灯照亮她的路,不多不少,没什么存在感,但确实在周遭黢黑的环境里给了她一些便利。

他这是无意,还是有心的?

傅筠蛾眉微动,借着脉诊的动作微微侧脸。

本来只是想悄悄瞅他一眼,谁知这么一抬眸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咳。”傅筠心神跟着一晃,镇定地错开眼,故意肃声责怪他:“谁让你出头逞强?只听过人家抢着饮酒,没听过还有争着喝药的。你真是……算了,喝药之后可有胃肠不适?”

裴昱摇头。

“头晕眼花,嗜睡呢?”

又摇头。

傅筠稍稍放下心,手指微蜷,从他腕上收回,避嫌似的抄在自己袖子里,微挑的眉又往上一扬,“是药三分毒,吃药本就会加重肝肾负担,何况你这没病还乱吃药。这次运气好没事,下次呢?”

医师和学院先生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有一定权威性,当他们一本正经说着自己领域的内容,对方不说言听计从,那也会往心里去。

有时候宁宁调皮,傅筠也会拿医师身份跟她讲道理,这招很好使。

但到了裴昱这儿居然不灵验。

只见他丝毫没有悔过,反而手探入傅筠的袖子,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在袖子里十指交扣。

他也许刚洗过脸,额发溼潤泛着水光,脸上干干净净,原本的冷白皮肤这些年磋磨下来晒黑了一点,但放在人群里还算白皙。

黑眸正一眨不眨凝视她,亮而幽深,如初见那样,有点人畜无害,斯文温雅的味道。

他说:“我信你,才喝的。”

“……”傅筠差点被美色给迷惑住,听了这话有点薄愠,目光瞄着他,“你有几条命可以拿来试?信任有什么用,我没法起死回生。”

“你的意思是……”裴昱顿了顿。

袖子里长指熟门熟路地摩挲傅筠的手背、指节、指甲,轻轻地,从这一侧,抚到那一侧,“你的意思是,我的命是你的?”

——“不,我没这个意思。”

——“这很好。”

两人异口同声,尔后帐篷内静了静。

傅筠手心有点痒,想抽回,细微的表情却早已被裴昱识破,他握得很紧,像在找寻失去七年的体温。皮肤之下,温度近似的血液也在缓缓流淌,如羽毛翩然坠落,拨动心间。

忽闪忽闪的灯烛,微微鼓起的袖子,隆出奇怪的形状——这怎么看怎么怪。

裴昱望着傅筠逐渐蹙起的眉尖,恰到好处地撤手,把自己的凳子拉近了些,撩起衣袖凑到她眼前。

“这儿划伤了。”

青年嗓音温润,伸手露出伤痕的乖巧模样,跟宁宁伸手要抱抱的小表情几乎一样。若裴昱也有笑涡,想来父女俩就真成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傅筠收敛思绪,轻轻嗯了声,取了应急包裹给他处理。

他的里衣颜色是雪青,泛红的伤口十分刺目。

伤在手臂内侧,傅筠让裴昱稍稍绷起肌肉看了下伤口深浅。

几息过后,傅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是薄肌身材,手臂线条流畅美观,握得了狼毫,也抱得动她。

但现在的他真是瘦削,骨相生得好,瘦点壮点都好看,可是一旦想到他羸弱的身子,积累的旧伤,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不高兴?这伤就是木刺划的,不严重。”

裴昱注意着傅筠的神情,流露出一丝紧张,对于博得傅筠同情这个事,他手到擒来,但不希望她为此担忧。

傅筠瞪他一眼,低斥:“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裴昱勾起唇角,“都听你的。”

药膏有点凉,傅筠的手指则是温热的,涂上来时,体温悄么声地融化着药膏,细细的掌纹从他手臂上碾过。

“别绷紧,刚只是看下深浅,现在不用绷着。”傅筠提醒道。

可是无济于事。裴昱轻轻吸了口气。

药物浸入伤口,明明会带来疼痛,可是有种突如其来的充实感在一点点占据、填充他的心口,以至于胸膛间满满的散着痒意,像有什么要溢出来。

“这两天伤口别沾水,我刚给你检查过,里面没有残留的木刺,但睡觉什么的还是小心点,别压到患侧。”

傅筠哪里知道裴昱在想什么,只是低着头拿绷带给他缠上。

这玩意儿也紧缺得很,她没用太多,因此额外叮嘱两句。

裴昱岿然不动,安静时五感变得格外灵敏,能清晰感受到她指腹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前后仅仅一会儿的涂药功夫在他眼中忽然成了慢动作,掌纹和气息似乎随着药膏渗透进了他的血肉。

“知道了。”裴昱喉结微滚,“下次换药是什么时候?还能找你换么?”

傅筠动作一滞,眼也不抬地说:“不一定有空,这点小事你自己也可以完成。”

真是铁面无私。

裴昱腹诽着,看了眼绷带上的蝴蝶结,忍俊不禁,“宁宁喜欢蝴蝶么?”

提到女儿,傅筠心里一软,语气也柔和了点,“喜欢啊,她在宫里就经常带着小狗扑蝴蝶,但每次眼看着就要扑中了,就会放蝴蝶一马。”

“唉,这小家伙还念着小狗呢。阿娘给她挑的,她只在清宁宫里玩过,回岳州路途遥远,那还是只小奶狗呢,怕它吃不消就没带回来,前两天她还惦记着……”

气氛一下温馨起来,裴昱疾乱的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望着伸懒腰的傅筠,觉得很像亭亭的芰荷在水面上肆意舒展茎叶,不自觉地莞尔,伸手搂住她的腰,带她一起躺下。

连续的熬夜让傅筠有点疲惫,但神奇的是一说起宁宁,感觉话匣子就此打开。

“但其实家里已经有只鸭子了,宁宁当做宠物养。”

裴昱听了,倒没有觉得意外,“鸭的智力不输猫狗。”

傅筠讶异地偏过头瞅他一眼,“你也知道啊。”

说到此,她眯了眯眸子,拧眉作声:“还有脸说呢,连鸭子结伴出去玩,都知道在同伴门口等一等对方,晚上一个个回家了,有的鸭子还会送对方到窝里才离开。你呢,放宁宁鸽子,她可失望了。”

这还是宁宁告诉她的,不得不说小孩子观察力很到位。

裴昱稍微有点愕然,老实说只有事关傅筠他才会时时刻刻惦记,分毫不差。

但这话显然不适合在此明说,他亦自省,女儿也很重要,他不该如此的,“抱歉,我留在竹洲忘记给宁宁去信了。”

傅筠手枕着头,嗯了声。

“小筠,”裴昱转过身将她轻轻拢在怀里,不含欲气,唯有满满珍视,嗓音忽的有点发紧,“我又要向你道歉了。”

傅筠哭笑不得,这回连嗯都懒得嗯。

“先前那话我说错了,侍花弄草不该抱有额外目的。”发现她沉静了下来,裴昱搂得更紧些,“园丁和木匠的活计,我弄错了。花草自然生长,而木雕才是按照明确样子雕琢。”

“我想,养孩子也是一个道理。我们就像在院子里种花,给宁宁提供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让她沐浴着关爱茁壮成长。小筠,我们都是第一回当父母,你显然做得比我好太多,你愿不愿教教我、等等我?”

傅筠在昏暗的光线里回望他。

是一转头,鼻尖就会挨着鼻尖的距离。

他的双眸濯濯清明,如月色洒落人间。

“生命不会倒退,爱也一样。”裴昱目色温柔,在静夜里显得平静而汹涌,“我和宁宁都会成为你的力量。”

这也许是一场剖白。

傅筠内心一阵触动,若有所思了一阵,没再看他,而是望着帐顶出神。

郊外空旷,无所遮挡,风比城里要大些,帐顶被吹得微微摇晃。而那盏灯烛也淌下红红蜡泪,彻底熄灭了。

所幸,裴昱全神贯注,并没有错过熄灭那一刻傅筠的神情。

——她弯了弯眼眸。

“多谢你。”裴昱眉宇舒展,轻唤她的名字,嗓音喑哑。

夜色乌蒙,又起了风,头顶有扑棱棱的声音掠过,似飞鸟夜游。

黑暗中,裴昱长指微屈,轻车熟路地触到傅筠的眉眼,指腹在那粒泪痣上反复流连,薄唇压下去,贴着它落下轻轻一吻。

尔后微抬她下巴,唇瓣贴上她唇线,煽情地磨着,吻着,舐着,通过这个方式交换气息,像是为刚才的问答定下契约。

筋骨泛着麻痒,小娘子半闭的眼里含着水雾,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却忘了,只默许他,让他得以用很大的力道箍住她腰身。

吻不算激烈,也没有做到最后。两人心有灵犀相拥,头对头足对足,听着晚风呼号,沙沙刮着帐顶。

-

世上就是有这样巧的事,换一句话说,好人有好报,当年那位扬州知州如今升任荆湖北路安抚使,认出了裴昱的字迹。

六元神君装神弄鬼一事被彻底揭发,有路一级衙门的介入,那些临时聚集起来的门徒也被官兵控制。

众人这才知道,六元神君下令病重者不收,病死者秘不发丧,私下火化,由此才能对外展现他手中符水的威力。

所幸医者仁心,误入歧途的百姓还有后悔药吃,傅筠的方子一度受到热捧,待时疫过去,小神医的名号更是响彻荆湖北路。

尘埃落定,是时候领裴昱回岳州给宁宁赔礼道歉。

裴昱走得很慢,细细打量着这个与小禾村迥然不同的院子,比起“近乡情怯”,他忽然有点怅惘。

院门敞着,入目是晾晒草药的几个大型笸萝,药筛子、笊篱放在一侧,俱染上夕照,萦绕暖意。

有一株梅树开得正盛,是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难得的亮色。

这种梅香味不浓,胜在花期长,耐寒耐旱。他完全可以想到傅筠挑选它的理由,怕混了药味——她心善,很多时候为别人考虑更多。

如果没有纷扰,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就是在这样一个小院里好好过日子吧?

“宁宁,阿娘回来了——”傅筠推了裴昱一把。

暮色延展至脚下,树影斑斓。那抹颀长身影举步向前,怕吓到埋头挖土的女儿,他又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住。

“咣叽”一声,小铲子掉在地上,宁宁满怀惊喜地转身。

看清来人之后,口中那句阿娘顿时噎在口中,乌黑的眸子睁得圆溜溜。

裴昱蹲下,朝她伸手,温煦含笑:“宁宁。”

“唔。”那句称呼也莫名卡在喉咙里,宁宁望了眼阿娘,见阿娘鼓励似的笑着,宁宁便也扬起大大的笑脸,朝裴昱跑去。

额前碎发让风拂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后脑上两个小揪揪依然扎着粉黄的头绳。

宁宁把裴昱扑了个满怀,脆生生唤:“爹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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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温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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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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