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亲你十一下
第六十一章亲你十一下
◎会在你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062.
陆枝是被额头上的撞伤疼醒的,麻药的药效褪去,火辣辣的痛感牵扯着她的神经。
被迫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睛却感受不到光亮,黑暗无止境蔓延。
陆枝茫然地眨了眨眼,身侧响起熟悉的声音。
“枝枝?”周迟也放轻音量,缓声问:“头还疼吗?不舒服的话我去叫医生。”
陆枝嘴唇动了动,没有想象中的干涩难耐,连唇瓣都是溼潤的。她试探地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感受不到光影的变换。
迟钝的大脑猛然意识到什么,陆枝艰难开口:“……我的眼睛,还能复原吗?”
周迟也愣了秒,连忙站起身,所有的动作又在下一秒戛然停住。
他垂眸看向陆枝。
女孩仰面躺在床上,澄澈的鹿眸直勾勾看着天花板,正是午后,轻薄的窗纱遮不住灿然的阳光,但她不觉刺眼。
陆枝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当哥哥失去光明的那天,她就时刻做好准备。
他摁下呼叫铃,稳住发颤的声线,温声安抚道:“不要多想,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
女孩的哭声牵扯着周迟也的心绪,心脏钝钝地发疼。
周迟也垂在身侧的手在颤唞,他拼命压住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
陆枝的情绪崩溃到极点,哽咽着说:“我会很难出道、很难毕业,我生活不能自理……还、还要你照顾我,我会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
而那个节点,在此刻到来。
他收紧手臂的力道,把人又抱紧了几分。
周迟也坐到床沿,把人抱在怀里,“说什么傻话。”
总以为陆枝是被家族遗传病忽视的幸运儿,陆家夫妇亦是一心扑在儿子的眼疾治疗上。
说不定在未来某个时间节点上,遗传病就会显露出来。
陆枝眉眼间泛酸,她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侧脸“啪嗒、啪嗒”落到枕头上。
但父母将关爱全部倾注至哥哥身上时,她又恶劣地希望,那个患病的人是她。
他们,不——所有人都不曾想过,倘若陆枝只是侥幸逃过了一时。
“好可惜,看不到也也长满白胡子的模样了。”
周迟也不敢继续设想。
每当看到哥哥需要别人搀扶才能行走,生活逐渐不能自理时,她甚至有种侥幸心理。
所以每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她会花时间多看一眼夜空,和周迟也说再见时,总是在他转身走出一步后,再扬声喊他回头。
如果失明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周迟也,是他无奈又纵容的神情,遗憾好像就会少一些。
得偿所愿,还是难逃一劫?
陆枝说不明白。
因为说不准哪天她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枝枝,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负担,更不会拖累我。”
陆枝于他而言,就像是一颗高悬不落的太阳。在他落入泥淖、灰败度日时,毅然决然拉他脱离险境。
陆枝下意识抬起头,想回视他,眼前却被无止境的黑暗遮挡。
她长睫上挂着泪珠,听到周迟也笃定的语气,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突然落定了。
陆枝嘴唇嗫嚅了下,轻轻叹口气说:“可我看不到你了……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她边说,边伸手在面前挥舞。
经过反复确认后,陆枝脊背弯起,瑟缩起身子,“不是说盲人能感受到些微的光亮吗?”
为什么她眼前一片漆黑,这样的黑暗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周迟也看出她的担忧,微微倾身过去,牵起陆枝的手。
微凉的指腹落在男人的脸颊上,柔软的皮肤包裹着骨骼血肉,周迟也的骨相与皮相俱佳,仅是通过触碰,陆枝便在心中还原了他的样貌。
“你可以随时验证。”周迟也眼睫低垂,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刮蹭着陆枝的手心,“我会永远在你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细密的痒意袭来,陆枝蜷缩了下手指。
医生敲门而入,身后跟着一群医护人员,给陆枝做完各项基础检查后,主治医生说:“很大可能是脑内血肿压迫视觉神经。”
“当然,也不排除是家族遗传病造成的失明。”
清远市有全国最出名的眼科专家,陆枝不必回申城接受治疗。
“我们会安排详细的检查。”医生补充道,“到时候才能确定发病原因,在此之前,病人需要维持良好的心态。”
送走医生,周迟也倒了杯温水,递到陆枝手里。
听过医生的初步诊断,陆枝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小口小口喝着水,润过干涩的喉咙,突然想起来:“阿惑怎么样了?”
周迟也薄唇轻抿,沉声说:“她转院回了申城。”
陆枝怔了秒,语气急促道:“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想来,程惑患有脑癌的事情也不曾告诉陆枝。
周迟也静默片刻,实话说:“需要进行二次手术切除肿瘤。”
陆枝艰难过滤着突如其来的消息,原来阿惑最近身体机能下降,不是换季的原因,而是脑瘤引起的。
她猛然想起去年九月,在医院遇到阿惑那次,散落在地的检测报告上写着的名字就是“程惑”。
她为什么没能提前察觉?!
“别担心,陆医生处理过很多相似的病案。”周迟也见她眼眶又泛红,心疼极了。
医生没说经常哭会不会影响检查结果。
他以为这些年来,应对陆枝的眼泪早就得心应手了,没想到还会手足无措。
让她哭影响病情,不让她哭,小姑娘偏就泪腺发达。
“等确定了病因,治好眼睛我们就回申城。”周迟也安抚着,天生清冷的声线放软,“这么哭下去,眼睛会吃不消的。”
陆枝忍住喉咙中的哽咽,费劲憋住眼泪的模样像只险些被人戳破、气鼓鼓的河豚。
她小脸憋得通红,终于把想哭的欲望抑制住,“我家里知道这件事了吗?”
周迟也下意识点头,后知后觉陆枝看不到,他“嗯”了声。
考虑到陆枝的情绪不稳定,这通报平安的电话周迟也决定帮她打,医生那边也需要家族遗传病史的资料,他拿过陆枝的手机,起身说:“我去给他们报个平安。”
来到走廊,白炽灯洒落一地冷白色光辉。
这条走廊没有窗户,放眼望去逼仄空荡,令人心情压抑,
周迟也靠着墙,轻揉了揉眉心,低头看向手机,找到陆母的联系方式。
这些年,陆家夫妇对陆枝的亏欠,他全部看在眼里,若是得知被无视的女儿也有罹患遗传病的风险,她会作何感想?
周迟也一瞬间想起了周则臣愈发年迈苍老的脸,他眼神满含亏欠,想要尽己所能补偿儿子受过的伤害,然后为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可少年时期造成的伤害,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抹平的。
拨通电话,那端立刻接通。
女人的口吻焦急万分,“枝枝——”
周迟也淡声说:“阿姨,是我。”
“周迟也?”陆母声音冷下去,神情恢复平静,“枝枝还没醒吗?我不是说了,让她醒了给我回电话。”
周迟也蹙眉,对她话中略带命令式的语气感到不适。
“阿姨,枝枝失明了。”他平静陈述事实,而后贴心地留给对方一段接受信息的时间。
沉默片刻,周迟也放轻呼吸,听到对面响起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
在这一刻,那些多年积攒的亏欠、愧疚会击垮她吧。
再开口,陆母的声线颤唞:“枝枝可以接电话吗?”
周迟也低头,面容被灯光映衬,五官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只有声音是清晰的,无波无澜,缓慢又轻淡地提醒:“阿姨,她现在不适合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
陆母:“……我明白的。”
周迟也转身,推开门,躲在门边偷听的女孩猝不及防,她后退一步,差点撞到门柜上。
被抓包,陆枝窘迫地垂下头去。
她只是好奇周迟也会跟妈妈说些什么。
陆枝看不到周迟也的表情,隐约觉得他会生气,嘴唇嗫嚅着,“我……”
好在病房中陈设简单,她摸着柜子和墙体到门边,倒是畅行无阻。
周迟也无奈,将手机塞到她手里,“拿好。”
不等陆枝开口,她整个身体腾空,被周迟也抱回床上。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沉冽的木质香环绕身侧,被黑暗侵占的不安渐渐消失。
陆枝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越狱失败的小奶猫,被主人捏住后颈皮丢回笼子里。
“阿姨有话跟你讲。”周迟也温声提醒。
陆枝眨眨眼,将手机贴到耳边,思绪纷杂,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妈妈会不会怪她执意出道,训斥她任性妄为。
如果老实待在学校里,说不定就不会摔下舞台,更不会失明。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电话两端。
陆母的一声叹息打破沉寂,“我和爸爸下午去清远,接你回来治疗。”
这边的检查已经安排好了,陆枝觉得不必来回奔波,况且周迟也会陪着她。
“妈妈,一定要回去治疗吗?”陆枝咬了咬嘴唇,心底还抱有一丝侥幸,小声说,“……也不一定就是那个病啊。”
“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不放心。”她已然做出决定,“回来之后,李医生会给你做详细的检查。”
那是哥哥的主治医师,这么多年一直负责哥哥的病情。
如果回到申城,她失明的消息必定广为人知。说好听些是罹患眼疾,说不好听的就是成了瞎子。
到时陆家成为上流圈茶余饭后的谈资,爸妈该如何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
“枝枝,听话。”陆母的口吻不容置喙,但顾虑到陆枝的病情,她放软了声音,很亲切,也很有耐心。
陆枝却觉得陌生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