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恰好车子行驶在沿海大桥上,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他们从中间穿行而过。

有一种茫茫人世,我打马而过的既视感。

易淮川的话轻轻地落在梁思思的心上,让她又忆起还爱着易淮川的时光。

不是没坚持过,也不是没努力过。

但如易淮川所说,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或者说爱一个不懂爱的人,很辛苦。

“易淮川。”梁思思望着前方的路,轻轻唤他,像朋友闲聊一样心平气和,“可能你觉得不甘心,但真的没必要。

我们在一起四年,你开心吗?你希望你往后的婚姻生活都是当初那样吗?”

梁思思的语气很平和,并没有谴责或抱怨,简简单单陈述、平平静静交流,也没等易淮川给答复,她定下了音:

“我不希望。”

那不是她想要的家庭生活。

无需梁思思说接下来的话,易淮川胸口的疼痛正在明确地给他答案。

你在的时候,我没发现你多重要,因为下意识觉得只要回去,你就在。

一身黑的易淮川立在甲板上,手上拎的是装着爷爷骨灰和白色花瓣的篮子,沉重庄严。

正是因为知道那些曾经,他才更心疼身侧的女孩,也更恨过去的自己。

有过,爱过,却全部成了过去。

他放缓车速,好似这样心口的压抑就会减轻、缓解。

他目视前方,平稳驾车,继续刚才未完的话:“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不是不甘心!

就在她以为两人会一路沉默到目的地时,易淮川忽然发声,语气很低,带着斟酌很久后的郑重。

曾经离不开你,曾经想跟你在一起,曾经很爱你……

“我知道。”他沉沉地答。

快速地撞击了她一下。

风过,花瓣与骨灰纷纷扬扬在空中划出白色的一片,随后落入海面,最终消失不见。

车子在跨海大桥上急速而过,如易淮川的话从梁思思的心上穿过。

可等她终于放弃了,走远了,易淮川却自己打开了。

梁思思拒绝得足够清楚,她的话音落下,车内短暂陷入沉默。

是过去的她太执着,才觉得对方一定要是易淮川才可以。

海风呼啸而来,吹翻了他的西装衣摆,也吹乱了梁思思的发。

散在梁思思的心上。

“思思。”他唤她,如车窗外的海风一样轻柔开口,“我追你是我的事,你接受或不接受都是我的事,你不用有负担。”

易淮川习惯将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不让外人窥探分毫,连语言都吝啬。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强势专/制的易淮川会对她说这种话。

目的地到了,易淮川停车,两人一起下车。

像是怕自己的行为让她厌恶,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最终只卑微地祈求与她有个联结,仅此而已。

“曾经”这个词,真的很伤人。

如今天这样将内心剖析给她,实属意外,就好似他有意将心门敞开,让她能看见内里。

像极了曾经的她。

梁思思心下一怔,侧眸看他。

海葬服务是易淮川事先安排好的,两人跟着工作人员乘船前往大海深处。

除却最初在石杨县的那段日子,他们往后岁月连心平气和的对话都鲜少拥有。

车速慢下来,梁思思开了点窗,有风吹进来,将易淮川刚刚的话吹散了。

易淮川侧眸看她,隐晦深沉的情绪在他眼底泛滥,他动动唇,终于开口:“不是你不离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车子驶下大桥,往海边而去,车速慢下来,视野更开阔,像人生进入了另一段时光。

他紧抿着唇,神情凝重,黑西装、白手套,一下一下随风扬着爷爷的骨灰,虔诚而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梁思思抬眸看易淮川。

现在,她觉得,没有必须是谁才可以。那个人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要开心、舒适,再不迁就谁,也再不委屈自己。

“易淮川,曾经我也觉得我离不开你。”梁思思垂眸,娓娓而谈,也如他一样,将最真实、最平和的内心展示给他。

曾经,她在他心门外徘徊辗转,甚至敲响请求,始终不得而入。

她立在他身边,看着他向海面扬了一下手。

是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

闻言,易淮川幽深的眸子动了动,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指关节泛着轻微白色。

他道:“不是不甘心。”

这个场景忽然让她想起久远的一个画面——

也如今日一样,那天的风也很大,少年易淮川立在山顶之上,茫茫地望着远方。

她走了很远才找到他,气喘吁吁地问:“易淮川,你站这干吗?”

少年穿着蓝白色校服,笔直地立在那,看着远方落日,一动未动,也未开口回答。

晚霞照在他身上,没让他柔和半分,反而衬得他更为孤单冷寂,好似世间万事万物都走不进他的心。

她,自然也不能。

那时,她就觉得他挺孤单的,于是走到一边找了个石头坐下,从书包里翻出习题,迎着夕阳慢慢做。

陪着他。

少年立在山顶,少女坐在石头上,一个望着远方,一个翻阅课本,在火红的晚霞下,各成一个世界,又意外和谐美好。

“走吧。”

易淮川低沉的声音传来,将梁思思拉回现实。

“外面风大。”他将手套与空篮子交由工作人员,看向她,补充。

梁思思立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年那日,那个少年也是这样,走到她身边,轻轻扫了她一眼,低低地道:“走吧。”

她从习题册上移开目光,抬头看他。

少年依旧冷凝,静静看着她,补了一句:“山上风大。”

时光荏苒,匆匆而行,但在这一刻,梁思思忽然生出些场景重合的错觉来。

“嗯。”梁思思垂眸,轻轻应了声,跟着他回到船舱内。

两人的座位挨着,易淮川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了她。

梁思思望着窗外苍茫的海边,续上了刚才的回忆。

那天,他们一起下山。

山路难走,荆棘丛生,易淮川走两步就等她一下,最后在一个很滑的陡坡处站定。

“你走你的,我跟得上。”她爽朗道。

易淮川却没动,漆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看她笨拙地一步一步朝前。

梁思思自小在农村长大,上山下山与她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易淮川人高腿长,走得快些罢了。

她自然不想被他看扁,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好胜心和表现欲达到空前,一个跨越,踩到了石头,脚下一滑,直愣愣地朝他扑了过去。

就在她以为易淮川肯定会避开时,他却突然伸手将“猛虎扑食”的她搂住了。

没有旖旎,他很快将她扶好站稳,颇为嫌弃地朝她吐出一个字:“笨。”

“我才不笨!我可是年级第一名。”

那时的她被妈妈和哥哥保护得很好,没见过世面,也没经历摧残,保留着张扬和傲气。

她跟在他身后反驳。

易淮川大步朝前,将她甩在身后,轻嗤了声。

她气死了,心想我就不信你这天天不务正业的大少爷成绩能有我好,连走带跑,气鼓鼓地追他,想理论。

结果他忽然开口,语气很轻,夹在山风里,显得特别悠远哀伤。

他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他的话像一根小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那团气消了,心也跟着蓦然一疼。

他没回头,也没停步,但她硬是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悲伤。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别的意思,因为她也没有妈妈了,但她还有哥哥,所以觉得生活还是值得的。

易淮川没看她,依旧走在前方,轻轻“嗯”了声,“还有爷爷。”

“那就是了。”她立马像个知心姐姐一般安慰她,“我也没有妈妈,但我有哥哥,所以我不难过,不然哥哥也会难过的。”

少年脚步放缓,弯腰扯了路边的一束狗尾巴草,夹在指尖把/玩,淡淡回:“知道了。”

梁思思不懂他的意思,只继续盯着他略显孤单的背影。

末了,她往前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背:“嘿!”

易淮川转头,望着她。

她冲他笑:“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有我,我是我哥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呀。”

那会她还年少,只是单纯想安慰那个少年,告诉他,这个世上你不是孤岛,总有人与你有联结。

比如萍水相逢,却又被命运扭到一起的他们。

谁知,少年的目光动了动,随后蹙眉,上下扫视她两眼,嫌弃地回:“我可没你这么笨的妹妹。”

气得她那天晚上早早睡了,没给易淮川做饭。

他半夜饿得睡不着,偷吃了她半罐腌萝卜。

萝卜放了辣,他向来吃不了辣,最后硬是胃疼得整夜没睡成,刷了一夜题。

习题是她的,白天她在山上做的那本。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易淮川嫌她笨是有资本的,因为他一晚上就把她的题刷完了。

百分百正确率。

想到那时她半夜起来,看他偷吃腌萝卜的样子,梁思思忍不住笑了下。

身侧的易淮川察觉她的异常,朝她看过来,轻声问:“笑什么?”

回忆被打断,梁思思回视易淮川。

现在的他,更加俊朗成熟,但眉目间的冷峻跟年少时期如出一辙。

“笑……”她想说“笑你还是年少时更可爱”,但话卡在嘴边,她敛起表情,低声回,“没什么。”

有些记忆,有些时光,她一直记得,但易淮川却早就忘了。

而现在,她与易淮川之间,连爷爷那根最后的纽带,自今天之后也断了。

每个人都不是孤岛,只不过他们之间,再无联结。

仅此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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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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