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氤氲的水汽还在缓缓上升。
常年驻扎于前线,男人的肩背肌肉线条很是分明,所以小麦色的皮肤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就更加引人注意。
水声停了下来。
那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不知道是过了一瞬,还是过了很久,小人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我……你……”
无措的视线落在尚未完全冲掉的泡沫上。
“不……不是你的血啊……”
慌乱的目光飘移着避开某些部位,顿了顿,郁白才想起来捂眼睛。
他甚至还没能拼凑出完整的过去。
“……我还没有完全查清楚,但当年负责救援的搜救队队长沈昱是沈之初的叔叔,我现在怀疑他是假死,而队员里只有郑仁义还活着。”
可是……可是……
我刚刚看到了……
听着对方的解释,郁白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话音落地,四周在一次沉到安静之中。
小人鱼记得很清楚,因为之前被关在实验室的后期,自己的视力衰退得非常严重,只能靠触觉来分辨。
狮子小时候的鬃毛确实不厚啊。
抬起胳膊遮住眼,他急吼吼地向后退,脚跟却撞了一下门角。
年轻的元帅第一次哑口无言。
不过也有的两脚兽会把有疤痕的地方伸到一个机器里,再拿出来的时候,疤痕就被修复了。
但小人鱼只是龇牙咧嘴地抽了抽气,手忙脚乱地退出了卫生间:“嘶嘶——我没事我没事……你你你你继续……”
他视线微垂,似乎将情绪掩藏地很好。
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半晌,还是傅临渊先开口。
所有逻辑通顺的解释都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傅临渊很慌。
“郑仁义是当年搜救队的驾驶员,只要他恢复意识,就能确定当年救援的真相。但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当初在海边和你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是我。”
“郁白,我……”
所以鲤鱼不是沈之初。
那个时候小人鱼已经明白了,研究所里的这些两脚兽在这一点上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我就是恨我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
砰——
所以郁白一直以为,沈之初的后背干干净净,是因为他接受过除疤手术。
一时间,四周陷入了死寂。
他在那时候摸过傅临渊的胳膊,结实的肌肉上会有不符合纹路走向的小小凸起。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郁白。
受伤之后,两脚兽的身上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并不会像自己那样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是一盏灯,将他的心虚暴露的无所遁形。
“郁白,对不起,我应该在找到郑仁义之前就告诉你的。我就是……”
常年驻扎在巡航的前线,男人偶尔挽起的袖口下其实有许多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
呸!
银色的小脑瓜赶紧用力甩了甩,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出去一样。
但所有预想过的话都在和那双蓝眼睛对视的那一刻跑到了九霄云外。
年轻的元帅从来没有和任何人长篇大论地解释过,但此时他却在笨拙而努力地解释着。
傅临渊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长的一道疤?
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小人鱼的思绪宕机了一瞬。
小人鱼就这样愣愣地盯着搜索栏弹出来的照片看,连身后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都没发现。
而是……
郁白就这样愣愣地呆了几秒,然后猛地点开终端,抖着手在上面搜了搜。
可以看出来,男人出来的很急,身上只围了条围巾,发梢还在滴着水。
他只记得霍斯之前和他提过,傅临渊少年时期受过很严重的伤,导致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他完全不知道沈昱……
等等!
遥远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
那张脸总是跟在那个疯子科学家身边,在没有人的时候那个人总会用一种让他惧怕的眼神盯着他看。
再后来,他的视力也不行了,就再也没见过他。
而郁白之所以会记得他,是因为当初鲤鱼不告而别的时候,他在树林里感受到了对方的精神波动。
种种细节串联,小人鱼忽然明白了自己当时去指认沈之初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后者看上去有点眼熟了。
他和沈昱的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这样啊。
郁白眨眨眼,视线回到了傅临渊身上。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低着头,头发还湿着,像是只犯了错的大狗,心虚地等着主人的审判。
就这样盯着对方看了许久,郁白忽然试探性地开口:“……鲤鱼?”
男人下意识抬眼。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片刻后,小人鱼蓦地扬起了嘴角。
“鲤鱼!”
海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郁白猛地起身,死死地抱住了傅临渊。
未干的水痕将他身上的衣服染得有些潮湿,但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用力地踮起脚,用力地抱住对方,再用力地蹭了蹭对方的颈窝。
原来……
原来他的鲤鱼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在眼眶蓄谋已久的水汽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开始争先恐后地下坠。
“……别哭,白白,别哭。”
感受到肩上的湿意,傅临渊好像更慌了。
他想要看看郁白的脸,可后者此时力气大得惊人,牢牢地挂在他身上,让他只能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同时笨拙地重复道:“别哭。”
暖融融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
郁白吸了吸鼻子,将傅临渊搂得更紧。
“……抱抱我。”
哽咽的抽泣间,小人鱼的声音变得很闷。
“傅临渊,用力抱抱我。”
还在给他顺气的大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随即也紧紧地抱住了他。
勒紧的怀抱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安心。
“……”
“什么?”傅临渊没有听清。
“……我的。”因为抽泣而变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也让人更加心疼。
小人鱼重复念叨着,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我的鲤鱼,我的。”
男人嗯了一声,搂紧了他的腰:“是你的,只是你的。”
——
小人鱼不记得自己上次掉眼泪是因为什么了。
大概是因为实验太疼吧。
但他此时并不觉得痛。
胸腔里的所有缝隙都被无法形容的情绪填的很满,满到让他忍不住眼泪。
不是难过,不是痛苦。
像是最心爱的宝贝丢失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又忽然完完整整地失而复得的那种感觉。
所以他哭了很久。
高兴地哭了很久。
一直到眼皮开始可以感受到明显的肿胀,郁白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别看我。”稍微收住情绪后,他有点难为情地抬手挡住傅临渊的视线,一个劲儿地向旁边躲。
哭的样子肯定不好看。
而男人只是温柔地拉开了他的手腕,低头,凑过去吻了吻他泛红的眼皮,低声问道:“眼睛痛不痛?”
郁白摇摇头。
“不痛。”不过眼泪虽然止住了,但他说话时却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鼻音,“就是有点胀。”
再次吻了吻那通红的眼尾,男人让他坐下,而后转身,从一旁的冰箱里拿出了小冰袋。
用干净
的手帕裹住,傅临渊轻轻捏着郁白的下巴,示意他抬头:“闭眼睛。”
小人鱼仰起头,听话地乖乖照做。
温和的凉意隔着帕子传来,感受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动作,郁白没忍住,晃了晃脚丫,嘿嘿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什么。”闷闷的鼻音还在,小家伙的语气却欢快了许多,“就是高兴。”
“高兴?”
“嗯!高兴!”那两只脚丫再次忍不住晃了晃,郁白嘴角都快飞上天了,“原来那么早以前我就见过你,还和你玩过那么长时间,就高兴啊!”
闻言,傅临渊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问:“……你不怪我吗?”
还沉浸在喜悦里的郁白明显一愣,反应了一会,才迷茫地问:“嗯?怪你什么?”
“如果……”
傅临渊咬了咬牙,踌躇许久,还是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如果我能想起来,如果我能早点想起来,你就不会……就不会有那些不好的经历了。”
话音未落,晃来晃去的那双脚丫一滞。
男人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郁白闭着眼,但下一秒,他的两只手准确地抓到了傅临渊的手腕。
“但你后来又出现了呀。”依旧闭着眼,小人鱼的语气还是那样轻快,尾音高兴地上扬,“后来的每一次,你都来救我了呀。”
哪怕没有记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了他。
他所经历的苦难从来都不是傅临渊带来的。
“你把我保护得很好,给我讲故事、买玩具、修水池,还带我吃那么多好吃的。”
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是他带他看到了自由的阳光。
“你就是全宇宙最最最最最好的人!我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顿了顿,郁白突然想起什么:“啊?所以这几天你躲着我,很少和我说话,很少抱抱,也很少亲亲,就是因为这……唔……”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闭着眼睛的缘故,他也没有看到男人通红的眼眶。
傅临渊这次吻得很小心。
大手扣上了郁白的脑后,汹涌而珍重的爱意化作轻如羽毛的吻,缠绵地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我爱你。”唇齿厮磨间,低沉的声线里也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闷。
但每一个字都那样饱满,那样清晰。
傅临渊说:“白白,我爱你。”
我会永远这样爱你。
直到时间尽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