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她低头看着蜜饯,蜜饯红润透亮,看着分外诱**人,还未放入嘴里,便已觉得酸甜可口。
裴源行也不会随身带着蜜饯这种东西,大概是她睡着的时候他跑出去买的。
心底顷刻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酸楚,亦有些苦涩。
她不愿再去多想什么,白皙的指尖捻起一块蜜枣放入了口中。
嘴里分明是甜丝丝的,眼底却泛出了些许潮意,她忍了又忍,眼泪终是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青竹捧着热水进屋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正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她自八岁起便在云初身边服侍了,深知云初素来性子坚强,便是心里再苦、遇到再难过的事,也不落泪,只会咬牙强撑着熬过难关。
此次卢家闹出的动静不小,偏生大姑奶奶又刚好怀着身孕,且现下情形不容乐观,二姑娘定是替大姑奶奶担心坏了。
她将热水盆放在脸盆架上,上前宽慰道:“二姑娘,卢家的事眼下还没个定夺,兴许到了最后只是虚惊一场。退一万步说,即便大姑爷果真被降了大罪,卢家老爷可是大**官,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在京城里定是有一些人脉在的,大姑爷又是丁家几代单传,卢家自然宝贝得紧,卢家老爷便是丢了官职,也断不会舍得让大姑爷吃什么苦头的。”
车夫得了令,挥起马鞭,将马车一路驶到了年家胡同附近。
她并不十分在意卢弘渊会如何,卢家再没用,也绝不会任凭卢弘渊死在牢里。
青竹敢如此,不过是初儿的意思。
“世子爷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么?”青竹问道。
雪儿的吠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云初和两个丫鬟。
多日未见云初,裴源行实在想念得紧,这日下了值后,他鬼使神差般地吩咐车夫送他去年家胡同。
青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去了院子里,云初心下隐隐觉着不安,也起身跟了出去。
每日光是等着卢弘渊那边递来的消息和听方氏那些个絮絮叨叨,就够大姐姐心焦的了,现如今大姐姐正胎像不稳,哪能再操心别的?
自那日送云初回年家胡同后,眨眼间又过去了几日。
青竹明知是他来了,却没一丁点儿打算开门让他进屋的意思。
裴源行眉头微拧,静默了下来。
“二姑娘,是世子爷。”青竹有点犹豫是否要开门,“姑娘,您看……?”
青竹绞了热帕子,细细地替云初擦了擦脸,继续道:“奴婢觉着,有卢家老爷在,大姑爷应该马上就能被官府放出来了,大姑奶奶更是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的,改日大姑奶奶还要给二姑娘您添个活泼聪明的小侄子呢。”
马车停靠在了胡同口,裴源行叫下人留在原地不用跟着,独自一人进了胡同里。
他练过功,听觉自然非旁人可及,隔着一道门也听出来门的另一头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才在宅门前站定,隔着门便听见里头响起了狗的吠叫声。
“青竹,外面是谁?”云初轻声问道。
云初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嗯,青竹你说的对,姐姐她一定会没事的。”
怪她狠心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担心的,唯有大姐姐而已。
“问问他为何而来?”云初问道,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但眼底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丝悲怆之色。
云初抬手抹去了眼泪。
初儿不愿出面,那他便当作没发现她也在吧。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带着些不自然:“你们家二姑娘她在么?”
闻言,青竹朝站在身侧的云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云初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底的悲切之色还未散去。
青竹会意,忙回道:“二姑娘这会儿正在睡晌午觉,怕是不方便见世子爷。”
她顿了顿,语气透着点心虚,“世子爷若是有什么事,就请告诉奴婢吧,世子爷只管放心,待二姑娘醒来后,奴婢定会一字不落地将话转告给二姑娘。”
裴源行神色一黯,像被灼伤一般从大门上挪开了视线。
云初跟他分明就只隔着一道门,却要丫鬟推说她歇下了。
她不愿见他。
为了卢家的那桩事,她心里还怨着他。
他低垂下眼,掩去眼底的落寞,淡淡地道:“那我改日再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青竹透过门缝确认裴源行已不在屋外了,才低声问道:“二姑娘,世子爷这都专程过来了,缘何不请世子爷进来坐坐呢?”
云初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不想见他。”
裴源行心情郁结地坐着马车回了侯府。
下了马车,他径直去了居仁斋。
今日在年家胡同吃了闭门羹,换作是旁人,他早就怒了,偏生跟他避而不见的那人是云初,他便狠不下心来了。
小厮风清端来了热茶,随后又默默退下。
裴源行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略显茫然的目光终于清明了些。
将卢弘渊送入大牢,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说到底,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护住云初的姐姐和她肚里的孩子。
前世云初在那场大火中逝世后,没过了多久,约莫是二月底的时候,卢弘渊酒后失手伤了云婉,那个时候云婉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他还记得,那日属下来报云婉的孩子没了时,他望着窗外屋檐下挂着的吉祥结发呆。
那时候他竟还想着,幸好云初不知道此事。
重活一世,他不是没想过其他法子。
他特意挑选了几个做事伶俐的丫鬟,预备着找个机会起码将她们当中的一人送入卢家当差;也曾暗中调查过卢家那几个在云婉屋里伺候的家生子,想着收买其中几个下人替他办事。
可他通盘考虑过后,还是打消了这些念头。
收买了屋里的下人又有何用,卢弘渊和云婉终是夫妻,试问哪个主子想要跟自家妻子温存一番的时候,会留丫鬟和婆子在屋里头?
既然卢弘渊是个酒后管不住自己的人,那么云婉纵然侥幸躲得了这一回,也难逃下一回。
云婉怀着卢家的孩子,冲着这一点,云婉就别想跟卢弘渊和离,更遑论她自己现阶段是个什么心思,他也难猜测。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本就悬殊,何况云婉又怀着身孕,正是体弱最需要当心调养身子的时候,哪里能是卢弘渊的对手,一个不慎,便会危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前世他没能让云婉避开这场灾祸,今生他总该做些什么保得云婉母子平安。
不是为了云婉,而是为了云初。
他没法忘记云初在灯下一针一线地替她姐姐的孩子缝制虎头鞋,笑着跟她的丫鬟说,顶好是生一对龙凤胎,她要亲手为她的小侄子和小侄女一人缝一双虎头鞋。
她说‘那我还是做两双虎头鞋,免得两个孩子见了,要怨我只偏疼他们其中一人呢’的时候是那样的开心,眼里都闪着光。
他不想她失望,不想她眼中的光消失。
他是个男人,理应替他的女人处理掉所有的麻烦事,而不是让她起无谓的忧心。
所以他瞒着云初,收集了一些证据将卢弘渊关入了牢里。
卢弘渊既是管不住自己酒后动手的恶习,云婉又不像是能离开卢家的样子,那便让卢弘渊在狱中好好待些时日。
他的想法很简单。没了卢弘渊在身边,云婉自然也能安心养胎了。卢家虽说不上是多宅心仁厚的人家,可到底是几代单传,卢弘渊在牢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未可知,是以,光是看在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的份上,卢家不敢、也不会不尽心照顾云婉。卢弘渊在牢里待的时间越长,云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越是安全。
当然,他也不指望卢弘渊在牢里待一辈子,那些证据最多能让卢弘渊关个小半年,但仅这小半年已足够,待他出狱时,云婉已然能将孩子生下来了。
或许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却是眼下唯一能采取的最简单有效的手段了。
他并不懊悔插手卢家的家务事,可他确实不该瞒着云初这一切。
他光想着将事情了结就好,云初无须为了云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操一丁点儿的心,可他却疏忽了云初也会不安,会焦虑。
那日她哭着对他说,他总有他的道理,可他却总是瞒着她不说。
此次卢家的事是这样,前世的罚跪和禁足一事亦是如此。
云婉是她相依为命的嫡亲姐姐,现如今云婉又胎像不稳,叫云初如何能不担心?
那日在宫门前,云初问他,前世她的姐姐和孩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初是抱着唯有他才能帮到她的心思过来找他的。
他跟说她,她的姐姐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她信了他,可他却对她说了谎,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以为他这就是在待她好,但谁说他做的就是对的呢?
他的生母生性懦弱,他自小便习惯了站在姨娘面前护着姨娘。
后来姨娘死了,他愈发习惯了不依附于任何人,遇到任何事都自行解决,是以如今他仍是这般行事。
但云初不是他姨娘。
她和他一样,不依附于任何人。
她想要的,从来就是互相扶持,互相信任。
他和云初本就是一体,那他就该跟她坦诚相见,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该说与她知道,无论何事,就该共同面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