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以后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第十四章以后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从大牢回去的路上,时昭像是想明白了父亲此前的话。他挺起脊梁,沉默地走着。路上遇见的百姓,得过时鸿恩情的,都忍不住小声呜咽,摸默默抹泪,自觉给时家让出路来。
时昭接回父亲到家,静安寺的僧人已经到了。
不久艾叶也回来回话:“禹师傅说他知晓了。这两日他要为老爷打造棺椁、牌位,就先不过来,等第三日送棺椁时再来拜祭老爷。”
“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时昭遣退艾叶,向等在一旁的管家走去。
“葬礼需要的物什都买齐了吗?”
“都吩咐下去了,大多已经买了回来;还没买回来的也已经在路上了。”管家强忍悲痛恭敬地道。
时昭点头:“报丧这一个环节就省了。”
管家对东家亡故之事多少有些了解,听罢有些感伤,喃喃道:“少爷,真的一个也不通知吗?”
艾叶咬了咬下唇:“那我去喝点水就来。”
暮春的夜,在这个靠近边塞的州府还是有些寒冷,跪久了,寒气开始穿过蒲团顺着膝盖往上传。
仆人伺候时昭更换了孝服。
时昭想起那些明哲保身、翻脸无情的人,冷笑道:“不用。”
“不,我陪少爷。”艾叶摇头,搓了搓手,打起精神来。
“你这样子,一会该晕倒了,到时候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时昭问。
还真是喝口水的功夫又回来了,回来时手里还拿了个蒲团。他把蒲团挨着时昭放下,也跪了下来。
“不行就下去休息。”时昭道。
“去喝点水,你去休息一会。”时昭对艾叶道。
时昭更装完毕,跪在父亲遗体面前的蒲团上,为父亲守灵。
晚上,艾叶忙完手头的活,见时昭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蒲团上,走过去挨着时昭跪下:“少爷……”
“我陪少爷。”艾叶不想走。
他想劝自家少爷歇歇,可是却无人可替,后面的话也无从出口。
时昭时常锻炼,他体力尚好,到还能坚持,看着一旁的艾叶嘴唇有些发紫。
以往自己太过自我,总觉得时日漫长,却不曾一转眼,和父亲已经天人永隔。
时昭打起精神:“我没事,扛得住。父亲的葬礼,自是不能出差错。”
“你去忙吧,一般的事你拿主意就是了,我去陪陪父亲。”时昭吩咐完管家,往灵堂走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孝顺的机会了,时昭要做到最好。
本来艾叶跟着跪在一旁有些不合时宜,但有个人陪着应该时间会好过点,时昭也就不在说什么。
说着看了看艾叶,这个小孩今天一天也是忙进忙出的,大约是喝水的时间也没有,口都干得有些皲裂了。
时昭忙完需要他安排的事,作为长子,就要为父亲守灵。因是独子,无人替代,整个丧事期间也就无人替换他;在父亲出殡之前,他都必须一个人挺着。
想不到这么个小东西还挺倔的。时昭有些无奈,叫住一个路过的仆人,多拿两个蒲团来。
垫厚一点,膝盖感觉暖和多了。
第二日清晨,时家老仆就开始为去世的东家小殓。
仆人们来来往往,将东家入殓的衣物一一陈列,在灵堂摆放整齐。然后男仆开始给东家净身,更衣,裹上被子。做完这一切后,有仆人过来给时昭的头上和腰上系上麻绳。
管家含泪道:“夫人、少爷,再跟老爷说说话吧。”
小殓之后,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时母抱着丈夫的遗体哭得肝肠寸断,时昭扶着母亲,只是默默垂泪。
两刻钟后,管家前来劝慰:“夫人节哀,僧人们要诵经祈福了。”
时昭强忍悲痛,扶着不舍离去的母亲离开。
父亲被害入狱,昔日同僚避之不及;徒弟也了无音讯;自己昔日同伴也竞相疏远。时家在青州没有亲人,也无处报丧;时昭自觉无人前来吊唁。
但第二日,昔日受过时鸿恩惠的百姓,前来悼念的却来了不少。时昭一一答谢,以为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傍晚时分,管家来报:“少爷,李府来人了。”
“哪个李府?”时昭脑子里已经没了那些意识,他想不到这时会有哪个李府的人前来吊唁。
“督造府,李家。”管家恭敬道。
李家?李晟?时昭没想过他会来,意外之余有些感动:“那快请。”
“是遣人来的,只是送礼的下人。”管家有些局促道,“我们要收吗?”
时昭将自己外溢的情绪收回,平静地吩咐:“既然送来了,那就收下吧。”
李晟人虽没到,但却是他那帮“兄弟”唯一遣人送礼来的,这份情,时昭收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几个客人才冒着夜色匆匆而至。
管家将人带到灵堂时,时昭还颇有些惊讶。来的几个都是父亲在器械局的徒弟,只有那日前来送信的小范不在。
“小师弟,我们来晚了。师傅故去,按理说我们应该早些到的,但是,但是……”
但是有太多的顾忌,岁月漫长,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们也还要在器械局讨口饭吃。时昭很能理解:“你们能来,父亲一定很欣慰。”
几个徒弟给师傅上了香,找仆人要来孝服,拿了蒲团跟时昭一起跪在灵前。时昭很是意外:“你们……”
小陈望着时昭悲切道:“我们是师傅的徒弟,自然该给他守灵。”
时昭大为感动。
第三日,时父大殓。
天方晓白,禹木匠就带着为好友亲手做的棺椁和牌位前来。
时昭上前拜见了父亲的故友:“禹伯父。”
禹木匠带了上好的棺椁,做好了牌位,还有其它出殡要用到的一应物品。
“不用多礼。你忙你的,我与你父亲相交一场,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棺椁已到,可以入殓;这是牌位,可以供上。我去与你父亲再见一面,说叨几句。”
“好。侄儿带您前去。”时昭将禹木匠引入灵堂。
入殓时,时鸿几个徒弟充当时家次子,时昭抱着父亲的头,小陈抱着时鸿的脚,其余徒弟抱着时鸿的腰协助嫡子将时父收敛入棺。
随后按照流程,将时鸿生前喜爱之物,和时昭对父亲的心意一一放入棺椁中陪葬。一应送葬之物放置好后,便是叠盖重重“重被”。
被子盖完,随后封棺。
大殓仪式结束,以后便是死生不复相见。时母情绪激动,哭得晕了过去,时昭赶忙让丫鬟扶母亲回房。
时父入殓后,一众徒弟就要告辞离开。今日器械局还得应卯。时昭送他们出门,小陈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趁着其他徒弟前往时母房前与师母拜别时,小陈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塞到时昭怀里。
时昭诧异地望向小陈:“小陈哥?”
小陈小声道:“师傅的图纸被改动过,这是我在器械房无意中看到的,就悄悄收了起来。其他几个师弟不知,他们都拖家带口的,我也没告诉他们。那个小范,自从师傅出事后,就跟姓吴的百工走得很近,我总觉得有点问题。他没说要来参加师傅的葬礼,我们来的事也没跟他说。”
“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心里有点数。”小陈最后叮嘱道。
时昭不自觉地捏紧手心里的纸条,轻声道:“谢谢小陈哥,我知道了。”
小陈看着他:“照顾好师母,你也要多保重。我们永远记得师傅的教诲之恩,以后有什么困难,你给我递个话,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帮不上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时昭硬咽:“谢谢小陈哥,我送你们。”
送走师傅的徒弟,静安寺的僧人又开始新一天的诵经祈福。
复二日,时父出殡。近些时日一直春光明媚的青州下起了蒙蒙细雨。时家的出殡队伍在细雨中出发。
起棺前,时昭接过祭司递过来的瓦盆摔碎,祈求平安;随后接过祭司递过来的白色“引魂幡”往勘定好的墓地走去。
一路上僧侣诵经,白事乐队吹打,家中奴仆沿途散发冥币纸钱。到了墓地,祭司主持下葬仪式,愿逝者早日往生极乐,保佑后代子孙福气满堂。
墓成后,时昭将手中的白幡插在父亲坟头,与家中众仆伏地三拜。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