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路

第一百一十二章出路

转进三月,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听力恢复过后,俞锐返回医院上班,再次门诊手术转不停,相比年底那段时间,忙碌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午的手术结束,他连洗手服都没脱,外套白大褂,按着脖子刚出手术中心就被侯亮亮迎面给堵了。

果真是个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冷不丁地,俞锐还被他吓了一跳。

“俞哥,你腿好了吗?”侯亮亮见他就问。

“嗯,好了。”俞锐定了定神,长腿阔步,继续往电梯方向走。

侯亮亮盯着他背影,见他一路步子迈得飞快,脑子里还在想,他偶像这到底崴的是那只脚啊。

“俞哥——”狗皮膏药小跑着追上去。

停在电梯间,俞锐偏头瞥他:“还有事?”

“没,没了。”侯亮亮摇头,很快又凑到俞锐耳边,“我只是想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吃完饭,俞锐走回办公室。

电梯出来,俩人一路走到员工餐厅,刷卡过闸之前,俞锐想了想,动作一顿,转头对侯亮亮说:“实在忙不过来,医援你也可以不用去。”

不是说话的地方,俞锐也没再多说,拿着胸牌重新刷卡过闸,最后提醒侯亮亮:“想去就抓紧时间把你的报告改了,别磨蹭。”

餐厅吃饭的时候,俞锐碰上张明山,俩人聊了半天,这会儿回来都一点了,俞锐下午还有两台手术,睡都没法睡,只能喝点咖啡解乏。

俞锐冲对方随口打了声招呼,没接茬。

午休时间,病区短暂归于宁静,护士站和综合办公区里,坐着躺着,横七竖八,相继睡倒了一大片。

另外两拨人,一波去内蒙,一波去贵州,不仅主任副主任得去,随行过去的小护士也不少。

医援活动是八院的传统,科里的实习医住院医,俞锐一直都希望他们能踊跃报名,积极参与。

医援周期长达一个月,陈放干临床也管行政,脊柱组也得盯着,肩上担子本就不小,如今工作量就更大了。

茶香清冽甘甜,闻起来也舒服,有点提神醒脑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最近太忙了。”他小声咕哝,脑袋也跟着耷拉下来。

“咦,你今天居然没喝咖啡,还真是稀奇。”看他泡的是茶,陈放还有些意外,嘴里连连“啧”了好几声。

本质上这是好事,侯亮亮想去,俞锐自然不会阻挠。

“成,”陈放吸吸鼻子,细品了品,也没跟他客气,拉过椅子坐下说,“反正没得睡,那就给我也泡一杯。”

“东子买的,我也没喝过,”俞锐端着茶杯问他,“你要吗?要的话,给你也泡一杯。”

陈放走不了,得留守。

除了确定人员名单,他还得跟俞锐协调分配科里之后的工作。

茶壶里的热水刚烧开,还剩大半壶,俞锐放下茶杯,转身打开柜子,重新取了只玻璃杯出来。

“好的俞哥,”危机解除,猴子立刻就精神了,还追着俞锐进去,跟他说:“我中午回去就改。”

脸打得飞快,小猴子自己也心虚,他叹口气,坦白道:“其实,我老早就想跟俞哥你一起去藏区了,好不容易这次有机会,我想去.”

杯口热汽不停地往外冒,陈放用手扇了两下,而后拿起一份文件,丢给他说:“下周不是医援吗?最后过来跟你确认一下人员名单。”

侯亮亮张嘴“啊”了声,连忙摆手说不忙不忙,一点都不忙。

热茶滚烫,俞锐还没喝一口,陈放来了,推门就进。

他刚打开柜子,弯腰拿起咖啡机,忽然想起赵东买的茶叶,于是又给放回去,转而换了茶壶。

侯亮亮站得板正,头还耷拉着,一副小媳妇模样,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像是生怕俞锐把他划出医援名单。

午餐时间,等电梯的人很多,周围闹哄哄的,俞锐不太想聊这个,收回目光,问:“很闲吗?让你改的论文开题报告改好了?”

“怎么也不休息,找我有事?”俞锐将茶泡好,递给他。

俞锐没说,但心里都有数。

——

说话间,电梯停了,大家说笑着全都在往里走,赶在门关之前,侯亮亮快速挤进去,应了声:“哦。”

本来俞锐也只是一说,主要是问问侯亮亮自己的想法。

队伍兵分三路,俞锐带队的这波去的还是藏区。

群里都有工作日志,侯亮亮最近连续跟台,夜班也排得满,病程记录都是半夜才发的。

“忙就少八卦,多动手。”俞锐语气并不严肃,不是真想说他,只是借故转移话题而已。

这次春季医援的规模不小,去的地方也多,各个科室都会派人,外科系统中神外和心外作为主力,科室三分之一的人基本都得去。

俞锐一句话就让侯亮亮蔫儿了。

俞锐看着他,挑眉不出声。

俞锐走回办公桌,了然地“嗯”了声。

餐厅入口进出人多,过往同事总忍不住看一眼,认识他俩的还笑着打趣:“哟,俞主任训话呢?小猴子这是又犯什么错误了?”

何况今年的春季医援马上就要到了,这段时间工作交接手术安排都不少,科里绝大部分人的工作量都比平常要大。

他没敢太大声,只是看俞锐表情不太好,眉宇间都是疲惫,嘴角也是往下压的,于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尤其是脑瘤组和重症组,之前都是俞锐挑大梁,不把工作都安排清楚,后面一整个月,他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干到吐血趴下也撑不住。

正事聊半天,茶凉了也没顾得上喝几口。

“行吧,就这样了。”陈放阖上文件夹,撑了撑懒腰,撑完又靠回去,轻转着办公椅,眼也不眨地盯着俞锐。

明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还非憋着,偏等俞锐开口。

“怎么?放哥还有别的事?”俞锐挑眉,长指微蜷,指尖轻点着桌面。

台阶来了,陈放倒是顺坡下,歪头看着他就问:“你跟翌安,还闹着呢?”

俞锐一愣,扯着耳朵,含糊说没有。

陈放伸手指向自己的眼睛,一脸“你看我信吗”的样子。

俩人对视半晌,俞锐自己心虚,骤然移开视线。

桌上的茶杯早已见底,借着倒水的机会,俞锐端着茶杯起身,背对陈放,走向饮水机。

陈放却没打算放过他,一针见血道:“因为什么,实验室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想逼他回美国。”

俞锐脊背一僵,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陈放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当年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翌安也才刚毕业,事儿赶事儿全都凑到一堆,你那么做也无可厚非——”

说起这些,陈放情绪也很复杂,突然就卡住了。

都经历过,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曾经也一样,年少无为却心比天高,直到被现实狠狠打了脸,不得不接受那些无能为力,也不得不放手,成全

片刻沉默,陈放眼眶渐渐红了。

他侧过头,缓过那股劲儿,视线正对办公桌上的脑部模型问:“徐老回国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

俞锐应了声“嗯”。

陈放转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捧着茶杯,移步到窗前,身姿挺拔地站着,眉目低垂。

有那么一瞬间,陈放感觉视线迷离,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但又像是穿透了年轮,隐约从俞锐身上看到了从前,也看到了时光飞逝。

看到许多人,也看到他们远隔山海的守望。

他哽住喉咙,沉沉一声呼吸,缓声说:“你不是老师,翌安也不是徐老,十年足够了,别再重走他们的老路,太苦了”

闻言,俞锐眼睫颤唞,倏地闭上眼。

这个角度,陈放能看到他侧面,也能看到他握在茶杯上的手,以及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凸起条条青色血管和筋脉。

再度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等情绪缓过来,陈放叹息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师弟,霍顿也好,斯科特也罢,以翌安的能力,无论临床还是科研,单凭他自己就能在国内立足,根本不再需要依附谁,你可别说你连这点都没想明白。”

没出声也没动,俞锐站在窗前,像尊雕塑,甚至连茶都没喝一口。

半是感慨,半是劝慰,陈放撑着膝盖起身:“不年轻了,我们都三十多快奔四十了,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只想着给,你应该问问翌安,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

陈放微顿,表情些许下沉,抬眸看向他问:“如果翌安那天的航班真要是出事,你想过后果吗?”

顾翌安出事,你想过后果吗?

最后这一句话落地,俞锐脑子“轰”地一声,心脏也猛地缩紧。

像是瞬间就喘不过气来,站都站不住,手里茶杯也磕到柜子上,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柜沿,肩背僵直,甚至隐约能看到绷起的肌肉。

陈放没再说话。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午休结束,门外逐渐响起频繁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陈放拿上文件夹,转身走到门口。

按上门把,陈放侧过头:“师弟,记住,你是俞锐。”

“你是,俞锐!”他咬紧牙关复又松开,再次认真且郑重地重复,“所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俞锐。”

沉下去的情绪再度蔓延至胸口,陈放说完,闭着眼睛,深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把心口那股酸涩给压了下去。

他拉开门刚要走,俞锐回头叫住他:“放哥——”

陈放顿住脚。

稍许沉吟,俞锐望着他说:“谢了。”

陈放笑了声没说话,抬起手,背对俞锐挥动手里的文件夹,而后抬腿转身,迈出办公室。

工作时间,病区再度热闹起来。

走廊里嘈杂一片,康复中的病人握着扶手缓慢移到,探病家属拎着果篮挨个房间打听。

新来的小护士举着输液瓶,急吼吼地喊着‘让一让’,谁知转头就被姜护士叫住,狠狠批了一顿。

视线逡巡一周,陈放笑笑,走到窗边,闭眼深呼吸。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街道两边的梧桐全都抽出嫩绿的新叶,云层稀薄,泛着淡淡的蓝,渗透的阳光也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站了会儿,心情也舒展开来,陈放掏出手机。

上班时间,那头接得倒是挺快,陈放还有些意外,移开看了看屏幕,这才问道:“在哪儿呢?”

“江北。”顾翌安低声回他。

陈放挑眉:“苦肉计演得挺真啊,跑这么远。”

顾翌安没空听他打趣,直奔主题:“俞锐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陈放伸头看眼俞锐办公室的方向,确定没人,而后才又道:“不过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看你了。”

电脑看久了眼晕,顾翌安仰头靠上椅背,抬手罩住眼睛,揉按着太阳穴说:“多谢师兄。”

“谢就不用了,”陈放说,“就当是我跟你赔罪,以后你别再惦记我瞒你那事儿就行。”

这边还没出声,陈放紧跟着又接了一句:“不过我倒是真想问问,万一师弟最后真让你走,你不会还真走吧?”

顾翌安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低声开口,笃定道:“他不会。”

陈放笑了:“知道不会,那你还这么逼他?”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顾翌安反问。

哑然一怔,陈放撇嘴道:“那倒是没有,就师弟那身硬骨头,还有那倔驴脾气,我估计这世上,也就你能让他低头服软。”

顾翌安张口刚想说点什么,电话里再次响起‘嘟嘟’声。

他移开屏幕看了眼,很快坐起身,匆忙对陈放说了一句:“先不跟你说了,我有个电话进来。”

没等陈放回应,这头已经切断。

临时插进来的电话,军总院研究组王主任打的,顾翌安今天一直在等对方回信,接通时,他如临大敌,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主任,你好。”顾翌安凛住呼吸开口。

电话里,王主任应声说道:“霍夫曼教授那边已经约好了,你看明天上午方便吗?”

闻言,顾翌安泄力般,顿时松下一口气:“方便,我都行,什么时间随教授行程安排。”

“成,那我等会儿就把具体时间跟地点发你手机上。”

“多谢。”

前后通话不足半分钟,那边都已经挂了,顾翌安还站着不动,低头握着手机,足足怔了好几秒。

跟俞锐聊完的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就走了。

说是出差,但其实不是。

最近这一周,江北军总院这边筹办了一场国际大型高峰论坛,主题是关于基因缺陷和细胞基因治疗的。

其中有一场分论坛特意请到了霍夫曼教授,对方不仅是耳聋综合征基因突变研究方面的专家,更重要的是,顾翌安这阵子翻遍国内外各大期刊论坛,唯一找到的那篇有关俞锐基因突变位点的论文,就是出自这位德籍教授之手。

他会上的报告,顾翌安也去听了。

但内容过于宽泛,针对的是大部分基因突变导致的耳聋患者,罕见病例少有提及,更没有提到俞锐突变的基因位点。

参会的人很多,国内外的专家教授都有。

顾翌安在基因治疗领域尚属新人,会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对方接触,于是只能通过军总院王主任帮忙牵线,私下约对方时间见面。

出来近一周,顾翌安不是在论坛,就是在酒店。

房间桌面,茶几,沙发,就连床头柜上放的,也都是不同语言不同国家的论文报告,还有各种过往病例记录。

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泡在这堆文件资料里,但凡跟俞锐的情况有关的,哪怕一点点,顾翌安不漏一个字,全部都会一遍遍地来回翻看,直到眼熟于心。

霍夫曼教授,是截止到目前为止,顾翌安找到的唯一一条线索,也是俞锐如今仅有的一丝机会,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握住。

陈放说得没错。

他用了一出苦肉计,看似好像把选择权交给了俞锐,由俞锐决定他的去留。

但实际上,无论俞锐怎么选,他都不会走。

十年前他会离开,是因为真的想过要还给俞锐自由。

无论怎么怨,怎么恨,无论他如何无力,甚至如何绝望,即便这些全部围向他,压得他窒息喘不过气。

可都不及骨子里爱得深刻,不及他爱俞锐的万分之一

所以尽管强势,尽管不想也不愿放手。

但当俞锐说负担不起他的未来,说想要自由的时候,这些话,每一句,每个字,刀刀都割在顾翌安心口上。

逼得他不得不走,不得不放人。

那是他最爱的刺猬,是他毕生唯一所求。

顾翌安最怕的就是俞锐因为他负重前行,不再自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他自己。

从此沉默,也从此不再快乐。

甚至久而久之,连俞锐眼里的光芒也因他彻底消失,就像俞泽平生病的那段日子一样。

那时候的顾翌安根本从未想过,俞锐当年口中所求的自由,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他走了,杏林苑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彻底将俞锐困在里面。

十年守望,他在大洋彼岸苦苦找寻那根牵引他回家的线头,无时无刻不在远远地看着,等着。

等俞锐迈出走向他的那一步。

他总在被动,也总在等。

但唯独这一次,他不想再等了。

尤其是在看过徐颂行跟周远清的故事之后,看过他们踽踽独行,分隔地球两端,独自沉默着,走过漫长的三十年。

顾翌安不可能再松手。

他们也不能总是在原地打转。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任俞锐后退,不会留他独自困在杏林苑,困在那一纸基因检测报告里。

他不会再让俞锐独自去撑,独自去扛。

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不想错过。

他想陪在俞锐身边,也想重新找回俞锐的翅膀,找回曾经那个桀骜不驯,自信张扬的小刺猬。

没别的办法了

为了找到他和俞锐的出路,思来想去,顾翌安想了很久,最后想到的只有这样,只能这样,狠心地逼一把。

逼俞锐卸下心里的负担,卸下肩上的包袱。

也逼俞锐再一次,坚定不移地走向他。

从此再也不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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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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