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他紧握鞘中剑首,颤着手边退边拔,总算听到一声出鞘铮然。
几个手下严阵以待,环视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军士。
安王下颌紧绷,靴尾碰着了倒下的衣桁让他浑身一颤,他厉声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层层垂幔被吹拂出水一般的纹路,那人身披轻甲,用剑鞘轻巧拨开垂幔,如院中缓步一般立于安王身前。
“你以为我该在何处?函州?”卫琅唇畔现出一抹笑,长锋寒光映入他的双眸,和煦笑容在安王眼中却像索命恶鬼一般。
他骤然出剑直取一名手下颈间,满身尽是沙场拼杀出的血气,那人胸甲被劈砍出一道深深印痕,颈间热血瞬间高撒于帘幔之上。
“来人!杀了他!杀了他!”安王惊骇万分,连忙高声呼和,可门外看守的私兵却并未进殿,他回头连连张望,却只见被自己撕扯去的帘幔后窗格上溅了血迹,兵甲之声不绝,像是殿外也在鏖战。
“你们早就知道了……”他有些不敢置信,与殿内几名手下一同围攻卫琅。
卫琅面着污血,手中长剑相接铮然作响,他振臂挥开朝他劈砍而来的兵刃,旋身而起,再斩下一人右臂。
卫琅置之不理,只寻了块帘帐反缚他双手再推出殿去:“陛下想必也快休息好了,一会儿还要去清辉殿赴宴呢,安王殿下也与臣同路罢,到底不好教陛下久等。”
他将浑身战栗的安王扔进麾下军士手中,再让陆诚给他寻些水来,再取一面铜镜最好。
卫琅仍想先解决另两人,他抬手一把攥住安王脖颈再狠狠掼于一旁:“说了让你等一等,为何这般急于送死?”
安王仍未回过神来,他颤着嗓子疾呼:“你们早就知道,你们早就知道!立在一旁看我志得意满的模样很好玩吗?!”
他俯下`身看着这位尊贵的龙子凤孙,如今满身狼藉跌落于地,口中喃喃喊着来人,瞳孔中满是惧怕惶恐,正战栗着在满地污血中腾挪,哪儿还有从前那般体面倨傲的意气。
纾意原无诰命在身,自然坐于末席,她闻言起身推辞:“妾身份低微,不敢亲近娘娘。”
卫琅淡淡扫他一眼,仔细解下一双手甲,再对着铜镜将面上干涸的血痕细细清洗干净,连铠甲上的也不忘记,直至左右端详起来基本看不出血迹为止。
“你……”安王这才想起挣动起来,他一双手去解救自己的脖颈,双足不停踢踏,喉中溢出兽类摇尾乞怜的喑哑呜咽,“不是我、不是,放过我……”
他提上自己的剑发狂一般冲卫琅劈砍:“把我当戏子一般!看我如今下场只觉得滑稽可笑?你——”
卫琅狠狠钳制住他的脖颈,狼一般狠狠盯着面前的安王:“我不仅知晓你这一直以来的布置,还知晓旁的事。”
“你知晓为何他们要拥立你做这新帝吗?”
“因为你蠢笨、自傲、轻信于人,是再好操控不过的傀儡。”最后一人的肋骨将卫琅的剑紧紧卡住,被他使力一蹬抽回,再一路血痕迤逦至安王面前。
陆诚有些莫名,却也听令行事,他家侯爷何时还需要梳妆不成。
陆诚他知道些什么?若是这样满身血污一会儿还怎么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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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坐于席间,满心只觉自己儿子已经将玉玺盖上了传位圣旨,面上笑容怎么压都压不下来,不免多饮了几盏,她从侧席往上看,今日太后并不在场,这太后的宝座空置,仿佛很快就要是她的了。
手下一腔热血喷了安王满头,让他伏在地上干呕不止。
“林四娘子,快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她扬手想招来纾意,“四娘子远远望着便是难得的美人,也好让我看得更仔细些。”她已然将自己当做太后,想见谁都是恩赐一般。
殿中舞姬裙角翩然,她特意点了一曲婉约缠绵的琴曲,也好让她听清殿外的声响。
“那支大捷后射入我胸口的流矢,也是你做的,对吗?”他用一张沾了血痕的笑脸逼问安王,只让人心头狂跳。
“自然,你只想到调虎离山,却没想到再派些人手跟着龙武军报信吗?”他满面嘲弄,再于殿中立柱借力狠厉踹开一人,“如此蠢笨,也不知那些人为何想拥立你?”
他会杀了我!安王本能地觉察到万分危险,而现下已经没人能帮自己了!
殿中只剩安王并两名手下与卫琅相峙,天色渐晚,殿内也晦暗起来,诸人身影投在层层幔帐上,仿佛鬼影重重。他随手取了一旁的帘幔拭去剑上血痕,淋漓沿着剑尖滴落满地,卫琅提剑上前道:“我还有些话和你说,便先解决了碍事儿的罢。”
“这是哪儿的话?林四娘子不日便要与卫将军成婚,将来便是侯夫人,又怎的会身份低微?如此岂不是辱没了这殿中许多夫人?”淑妃偏要逞一逞当家做主的威风,立时便惹了许多外命妇蹙眉。
“还有一位云麾将军家的赵二娘子,唉,我现下就爱看些年轻的小女郎,各个娇艳动人,让人瞧着心情也舒畅。”她抬了抬下巴,让身边的女官上前,“两位小娘子的席案都移来我身边罢,这样瞧了教人胃口都好些。”
两位女官行至纾意面前行礼,也不问她是否愿意便径直将桌案移了过去,四周人都看着,她也只好跟着一同前去。
纾意与赵倾对视一眼,便向淑妃行礼。
“瞧瞧,这两位小娘子多漂亮,本宫膝下也有一位公主,正与你们年龄相仿,她平日里总向我抱怨宫中没有同龄的女孩子一同玩耍,不如你二人便入宫短住好好陪伴她罢,你们年轻的小女郎自然有许多话可说。”淑妃点了点身后的宁玉公主,十分满意地笑着。
果然是要将她二人借机留在宫中作质。
殿外像是有些隐约的声响,淑妃一颗心像浸在美酒中那般醺醺,只要待会儿进殿来的是安王,明日大朝会上便是他代持朝政了。
“回禀淑妃娘娘,妾从前在关外长大,不知礼数,恐粗手粗脚怠慢了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且我这妹妹与我性子相近,怕是担不得陪伴公主的重任。”赵倾起身推却,“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林缨也起身推却:“娘娘,妾这女儿平日里舞刀弄枪惯了,对诗词文墨所知甚少,怕是不能与公主脾性相投。”
淑妃面色不变,仍噙着一抹大方的笑:“夫人这是哪里话,高祖以骑射定天下,咱们又怎会以善武指责小娘子不知礼数?且宁玉性子活泼,正缺这样的好玩伴与她打打马球、练练骑射,夫人便点了头罢。宁玉,你说是不是。”
淑妃身后的公主起身笑着点头:“正是,我一见二位小娘子便觉投缘,还请留在宫中陪我多玩耍几天。”
纾意心下叹了口气,只能再开口道:“淑妃娘娘,妾家中只有母亲和幼弟,大小杂事都需亲自照料,家中离不开妾,还请娘娘体谅一二,成全妾一番孝心。”
“这有何难?从我宫中拨一名女官去府中调理诸事,这样两下里都好了,”她一抚掌,口中也说得累了,终于改换了和煦面容,露出一股不耐烦的意味来,“旁的小娘子若是能入宫陪伴公主,无不欣喜万分,怎的到了林赵二位小娘子处便是一直推辞不受?难道是瞧不上天家公主?不愿屈尊降贵?”
“淑妃娘娘,我瞧二位小娘子各有难处,还是不必勉强得好,若是强行将她们留在宫内,对公主并无好处啊。”徐夫人看出她的心思,不免起身呈言为二人解围。
卢老夫人也起身附和。
众人看向她,眼神各有各的意思,像是十分不解为何如此强求两位小娘子进宫,又像是讥讽。
这些老妇竟也铁了心与自己作对,当真是给足了面子还要摆谱!
淑妃烦了,掼了金杯刚要发作,便听殿外内侍拉长了嗓子通传:“陛下驾到——”
她立时怔在原地,怎么、怎么真的是陛下?淑妃脚下一软,连忙扶住身边女官的小臂,长长指甲几乎隔着袄子剜进女官肉里。
难道安王败了?怎会!京中兵力都在她母子二人手中,这怎么能败呢!她跟着满殿臣工命妇一同起身相迎,只等着看进殿门的到底是谁。
皇帝一改疲态且衣冠齐整得体,与皇后稳步进了殿门,他一双目似鹰隼,扫视在场的诸位臣工,再将眼神停留在淑妃面上。
她恍若雷击,面色立时惨白,一双眼无主地乱扫,额角涌出豆大的汗珠摇摇欲坠,皇帝进殿来的步伐像一步步踏在她咽喉上,她心中知晓现下当真大事不好。
安王呢?她的儿子呢?
淑妃勉强挂上一副惨白的笑容行礼,再去皇帝身后搜寻安王的身影。
她并未看见自己的儿子,也不见跟从安王一起举事的臣子回来,胸腔里一颗心愈发沉重,她再抬眼却看到了卫琅。
这下是真的完了。
她脑中嗡鸣,身若风中垂柳般摇曳,唇角竟抽搐着牵出些嘲讽的笑来,原皇帝全都知晓,只是高高在上看着他们母子二人谋划这从头到尾都根本得不到的皇位,等着今天将他们上下一网打尽。
淑妃陡然笑了出来,她眸中含泪,不管周身投射来的怪异视线,直直盯着冷眼看她的皇帝。
这下当真必死无疑了,她垂头看过案上一应美酒佳肴,不知是不是想最后享用一番,却瞥见纾意的袖摆。
反正都是死,不如再搏上一回!
卫琅那般爱重她,恨不得将她时刻护在羽翼之下,会为了这个女子弑君吗?她讽刺一笑,那场面一定十分好看,只可惜想来也不会,就算如此,拉上这样一个女郎垫背也十分不错,还能再他心口狠狠地剜一刀。
淑妃喉头动了动,立时一把将纾意固在怀中再拔出金簪相抵,大喝道:“卫琅!你且有胆量与我做个交易吗?”
“你!现下便弑君!保我儿登上帝位,我便将你心尖上的女郎还给你!”
纾意教她陡然拽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膝磕上了前头的桌案让她疼痛难忍,美酒佳酿翻了一地,颈间已然被金簪划破见了血色。
她忍痛用手稳住淑妃颤唞而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再悄悄摸向自己的荷包。
众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骇着叫喊起身远离,只看淑妃满面癫狂目眦欲裂,全无方才的得意。
“絮絮!”赵倾想伸手去拦,却被纾意颈间血痕逼迫地收回了手。
“淑妃!你当真是疯了!”皇帝闻言怒喝,直指她勒令放人,“我本想待十五之后再慢慢发落,如今看来倒也不用了!”
“将安王一行人押上殿来!”
殿外甲士步伐匆匆,将几名主犯押解上殿,各个蓬头垢面满身血痕。直将殿中胆小的吓至哭泣不止,顿时议论纷纷。
卫琅面沉如水,直直盯着淑妃赤红癫狂的双眼,寒意迸发,她只觉自己颈间也有一柄利刃一般。
那双眼如同上古凶兽之瞳浓黑无光,直直将她拢在一片绝望深渊之中,淑妃忍不住从齿缝中溢出悲鸣,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让他快些对皇帝下手、再放过自己的儿子。周身盛装命妇像一尊尊俯视她的神像,让她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你们!都滚!都滚!不许再看本宫——”
众人齐齐后退,只看着困兽最后的挣扎。
“你当真敢动她?”卫琅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看见纾意颈间血痕,手中关节作响,仿佛在拧淑妃的脖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