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传国玉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柏钧和已经攻占了子午谷北山的燕军大营。因着是突袭,全歼了燕军不说,更是让燕军连向长安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柏钧和攻占子午谷之后着人按照燕军每日的成例向长安驻军传信,几天下来燕军竟然还没有发现子午谷已经丢了。可以说燕军上下除了南酆,都沉浸在史朝义得了传国玉玺的喜悦中,一个个都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家朝廷要的天下了,根本没把楚军放在眼里。
按理说现在是进攻长安的大好时机,可长安毕竟是金城汤池兵强马壮易守难攻,柏钧和就算取了子午谷可以居高临下直扑长安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却没有冒进,而是在子午谷扎营休养整顿,吃着燕军留下的军粮等着汉中主力的行动。
柏钧和心中的主力,不仅仅是留在汉中的羽林军,更有付东楼在其中。他可是知道自家王卿一肚子的坏水,自打令狐纯拿走那个假玉玺,付东楼就憋着劲儿要等史朝义拿假玉玺当真玉玺时扇史朝义一耳光了。
用付东楼的原话说,他是要告诉史朝义,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柏钧和盘算着他父卿派人去拿的真玉玺此刻应该已经送到汉中了,他对自家王卿接下来的行动相当期待。
付东楼在翟夕和江涵的协助下过得还算顺当,几日下来他已经熟悉了羽林军的日常运作,虽然很多东西还在学,可也能与将官们探讨一二了。付东楼一学就会触类旁通的高超学习能力叫一群武官大开眼界,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没见过比付东楼更聪明的人了,这种聪明是纯智商层面的。
付东楼搞的古文运动在将官们中间是很受欢迎的,至少大多数人都很欢迎。江南文风太盛,朝臣的奏折俱是辞藻华丽花团锦簇,这些武官为了不丢人现眼可是要愁死了,请个文采不错的人代笔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付东楼现在说他们可以写大白话,绝对是顺应“民心”了。
当然了,那几个平日里仗着文笔好在同僚中卖弄的也不是没来惹事。他们认为付东楼之所以会来这么一手是因为付东楼自己就没文化,就算他能造出新式兵械又如何?不过是工匠一般胸无点墨的手艺人。
至于付东楼那个国师徒弟的名头,谁知道是不是王府为了抬高付东楼的身份舔着脸硬要国师收徒的,毕竟付东楼没念过书的传闻由来已久,怎么一说要做瑞王卿就成了国师徒弟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不过付东楼的瑞王卿爵位朝廷已经准了,不日册封特使就要到汉中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几个人约好了说是找付东楼以文会友,挑了个议事刚结束所有将领都在的当口,步兵营的参将王斌站出来道:“殿下,末将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付东楼早就让霜衣好生注意着改革之后军营中的动静,这个王斌最近总是和其他几个将领在一起开小会的事儿付东楼早就知道了,一见他站出来就猜到他要挑事。付东楼淡淡一笑,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才温和地问道:“何事?”
“殿下,末将听闻,北燕的胡虏不识字者甚多,不懂汉话的也不在少数。他们每日向上官奏报公文或者向朝廷递交奏折,要么用的是他们胡人的文字,要么就是找人代笔,但凡有一两个自己写的,无不是错字连篇言语粗陋,那还都是请不起书吏的。”
不待王斌把话说完,翟夕就在旁边打了个岔:“王参将不愧是太原王氏出身,想来当初在并州的时候没少跟胡人打过交道,连胡人怎么上奏折都知道。平日里王参将总说要驱逐胡虏报国仇家恨,现下我可是体会更深了,要不是总想着能回到并州老家去,王参将又怎会对北燕的事儿如此上心。”
北方的关陇贵族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大多来到了江南,说得好听叫“南渡”,说得难听了就是逃命,翟夕这么一说不仅是提醒了付东楼王斌的身份,更是狠狠挤兑了王斌一通。宗祠祖坟都丢了的人,还好意思摆世家大族的款儿自恃清高看不起人,真是不知“丢脸”二字如何写。
呦,原来是太原王氏啊,好家伙,大世族啊,真真吓死人了。
付东楼故意冷了脸斥责了翟夕一句:“翟大人,王家为拥护我华夏正统不息舍了自家的宗祠祖坟来江南为我大楚效力,是我大楚的忠贞纯臣,人家说话的时候翟大人怎么能打断呢?即便翟大人有陛下纵着在朝堂上散漫惯了也不好如此,军营可是重规矩的地方。”
这一番揭人老底还带讽刺的说辞可是忒狠了,顺带着还把翟夕的冒犯给一笔勾销了,王家再讲究总不能比皇上还讲究吧?皇上都不跟翟夕计较,你王家好意思计较吗?
翟夕江涵范书意几个都低了头死死咬着腮帮子上的肉,生怕气儿一松笑出来。
“殿下教训的是,翟夕谨记。”
“这就对了。”付东楼朝王斌一笑,“王参将你继续说。”
王斌的杀手锏还没扔出去就被人连打带消讽刺了一通,偏偏还不能明着顶嘴,一口气憋下去都要内伤了,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殿下的母亲是胡人,自小又没在相府长大,可能不太知道我汉家文化的精粹所在。我大楚文风鼎盛,写得一手好文章乃是为官之人必会的,若是我大楚的官员如北燕一般言辞直白粗陋,又怎能彰显我朝上国之威仪。”
“原来在王参将心中,汉家文化之精粹就是写得一手好骈文。”付东楼冷冷一笑,“王参将此言,将诸子百家的文章置于何地?将诗词琴曲置于何地?将书法绘画置于何地?凡此种种难道就不是汉家文化了?我这可还没说全呢。”
王斌本是想抬高骈文根本就没提别的,更没说汉家精粹只有骈文,却被付东楼一通反问说他把琴棋书画全给贬低了。
不给王斌还嘴的机会,付东楼便继续道:“王参将说大楚文风鼎盛又说做官之人都要擅长写文章,想必是在写文章上很有造诣了。既然如此,王参将必然读过《典论》之类的著作吧?”
你可千万别说你别看过,那可是自己打脸。付东楼不等王斌回答,只当默认他看过,接着说道:“魏文帝在《典论》中提到‘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参将应该懂吧。你觉得骈文最好,那是因为你擅长写四六句,为文好用对仗,但不能说除了这一种写法别人的便都不如你。莫不是王参将认为这种文人相轻的做法还有理了?”
“以文观人,这‘相轻’的心态用到领兵统军上,便会犯下轻敌的错误。数十万大军一朝败北,多少儿郎埋骨沙场,江山社稷亦有灭顶之危!难道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就是如此‘经国’如此‘不朽’?荒谬!”
“若是王参将踏春出游兴之所至便成一篇骈文,不管其文是否言之有物,我都要赞王参将一句文思敏捷。可公文要的是简洁明了叙述准确,能够让相关之人了解真相尽快做出决策,若是日日里为了一篇公文绞尽脑汁只为了让公文声律铿锵对仗工整,把原本一刻钟能解决的问题拖上五六个时辰,岂不是本末倒置?”
“如今北燕盘踞两都虎视眈眈,无一日不想着南下亡我大楚,不少官员却心浮气躁不知踏实勤政,焉知这股歪风邪气不是由虚华的文风带起来的。本王今日明着是改革了羽林军的公文,实则就是为了刹住这股风气!”
第一次用上“本王”的称呼,付东楼目光坚定底气十足,一长篇话说下来以此做结生生震得王斌说不出话来。和王斌约好的几个将领更是不敢出头,暗道幸亏不是自己嘴快,要不然现在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就是自己了。
“王参将若是真有心在写文章上有所成就,不妨这就解甲归田回家读书,至少先把《文心雕龙》背上一遍,好好学学怎么能把文章写得‘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空洞的堆砌可没人愿意看。”
付东楼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转头问江涵:“江涵,本王下令整改公文书写已经有几天了,王参将的公文依旧是废话多过正事堆砌辞藻,算不算是抗命?”
付东楼刻意留心了王斌的文书,带兵出去拉练都能写上十页八页,从天气到风景再到自己的心情一点不少,正经说训练成果的也就两页半,付东楼真想把那篇文书甩他脸上去。
“当然算。”江涵拱手低头,态度谦恭,“违抗军令,按军法是要处死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还当个屁军人,江涵心里骂王斌,却也不想付东楼真的把王斌砍了,毕竟王斌除了喜欢卖弄,在行军打仗上还是很有本事的,要不也进不了羽林军。
“殿下,王参将……”
付东楼挥手打断了江涵的话,一瞟王斌果然见他面色惨白,怕是以为自己真要被砍头了。
不是天天以世家子弟自居看不起寒门出身的人吗?行啊,本王今天就治治你的少爷病!
“本王初掌兵事,还与很多地方要和大家学习,本王不想让羽林军变成一言堂容不得半点不一样的声音。只不过本王希望下次再有这类的状况,各位能够先执行命令再来与本王商讨。若是谁再自以为是抗命犯上,休怪本王军法从事。”
付东楼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斌,“王参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削了你所有官衔,罚你在你统领的那一营当一个最普通的兵士,你营里的事务暂时交给副将代理。”
王斌听到罚他去当兵时嘴唇都哆嗦了,后来又听到说‘副将代理’脸上又回来点血色,这就意味着他还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本王看你所写公文,甚是喜爱用对仗语句,那本王就给你出个对联,你什么时候对上了本王什么时候还你参将的职衔如何?”
王斌一听这个眼睛骤然亮了,对对联他擅长啊。付东楼一个胡人之子,别看刚才说的一套一套的,最多也就是会背背书罢了,对对联这种讲究才情的事儿他肯定不擅长。
“末将请殿下出上联。”
“本王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千古鳏对就是好用。就算自己是学文学的,在古文上的造诣也和古代大家比不了,尤其是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当文坛大盗也可以说是把先贤的好文章传播给这个时空的人,也不是不能干。
付东楼见王斌立刻就想对,补了一句道:“本王这上联可是金木水火土全有,王参将,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雷霆进了大帐,走到付东楼耳边低语几句说得付东楼立时眉头紧锁。
“诸位,今天就到这吧,本王另有要事处理。”
江涵等人行礼退下,只有王斌脚步踟蹰,一边想对联一边往外走,差点撞着人。
“王府密使何在,立刻带过来。”付东楼的心越跳越快,柏钧和临走前和他交代过,他大概猜到了王府密使带来的是什么。
传国玉玺……终于能有幸一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