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战场上烽火连天战鼓雷动,江涵就算是开了大喇叭朝令狐纯喊话令狐纯那边都未必听得清,更别说古代还没有扩音器这种东西。江涵简单地写了一个约令狐纯说话的字条绑在鸣镝上,张弓搭箭,鸣镝带着撕破空气的尖锐响声钉在了令狐纯帅旗的旗杆上,这才把话带到。
古代战争自有一套规矩,令狐纯愿意谈话打了旗语,双方鸣金收兵。
付东楼对自己有多少斤两还是很清楚的,他踏上了城楼上的一个高台冲令狐纯喊话,并没有托大出城去。
“令狐柱国,我们还算不上久违吧。这一别还不到三个月,令狐柱国的处境不妙啊。”
令狐纯打马来到护城河前,望着城楼上的付东楼冷笑一声:“原本过得挺好的,可想不到王卿殿下屡出‘妙招’,生生搅了本帅的好日子。”
“如果令狐柱国说的妙招是指《宝玺论》,哎,我这人就是有个存不住话的毛病,实在不忍心看你们皇上蒙在鼓里才含蓄地点拨他一下,说到底都是令狐柱国犯了欺君之罪在先,怨不得本王。”
“不得不说令狐柱国这一手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玩得实在是精妙,现在这招倒打一耙也着实让人开眼。本王好奇啊,令狐柱国的脸皮是拿什么保养的,怎么能生的如此厚。”
付东楼在城楼上离着令狐纯有段距离,令狐纯的表情他看得不真切,更别说令狐纯身后的那些燕军将领了。可付东楼能够感觉到,他这一番话说完,对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王卿这才叫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呢,本帅与王卿是敌非友何来信义可言?如果王卿只想说着些无聊的东西,还请免开尊口,咱们战场上见真招吧。”令狐纯岂能不知付东楼会诡辩,玉玺的事情表面上看上去是愿打愿挨,可细想起来令狐纯仍是觉得自己吃了暗亏,又怎会给付东楼机会下套。
见令狐纯调转马头不打算谈了,付东楼也不急,慢悠悠地举起传国玉玺不疾不徐地说道:“每每看到这个传国玉玺,本王就想到当初地宫之内令狐柱国求饶的屈辱样儿。我家王爷是诚信之人,既然收了传国玉玺就不会为难你。谁想到令狐柱国捡了一条命又借我家王爷的手除掉了南酆,而后翻脸就不认人了。既然如此,令狐柱国也别怪本王不给你留后路了。”
南酆不管是真死假死,丢了长安之后都再无取代令狐纯的可能了,木炎在北燕的一招棋已然被破了。没有了南酆这个利益共同点在,令狐纯可以调转枪头来打瑞王府,瑞王府一样可以将当初的盟约抖出去卖掉令狐纯。说起过河拆桥,双方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信口雌黄!本帅何时向你求饶过!又何时将真的玉玺拱手相让过!”猛地回头望向付东楼手中的玉玺,令狐纯看不清楚那玉玺的样子,更是不知道那个玉玺究竟是真是假。他当初确实与柏钧和付东楼有过联手除掉南酆木炎的默契,付东楼的话半真半假,他倒不好一口气全给驳回去。
“王卿殿下,传国玉玺现在吾皇手中,殿下手中的不过是个冒牌货,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了。”
“冒牌货?令狐柱国,当初在地宫中本王就和你说过,那个玉玺不是真的只是掩人耳目的道具,单从字迹上看就不是李斯亲笔。你明知真玉玺就在我手里却还是把假玉玺带了回去献给史朝义,你究竟是何居心?史朝义不敢将玉玺印鉴传示天下,本王猜他心里其实并不信任你吧。”
“当初若是令狐柱国有骨气一些拼死一搏,传国玉玺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可怜你们北燕与传国玉玺失之交臂,本王今日就大方一次给你们看看真玉玺印出来是什么样。”
付东楼冲后面一招手,风泱便捧了一个装着印泥的托盘上前来。付东楼蘸了印泥,在雪襟拖着的白帛上印下清晰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交给江涵,江涵取了无头的箭矢射向北燕军阵。
令狐纯身后的四个将领有一个没有驱马上前,另外三个俱是立刻赶上来查看。付东楼见了这般反应心里有了几分计较。尽管令狐纯现在是背对着他,他依然能想见令狐纯阴郁的神情。
“令狐柱国,真正的传国玉玺上雕的并非龙钮而是玄鸟,玄鸟似凤,玉玺一角有黄金修补过的痕迹。令狐柱国是看过唐宫秘档的人,若不是令狐柱国指点,本王也想不到真玉玺是长这个样子呢。本王与我家王爷能全须全尾地带着玉玺走出地宫,还要多谢令狐柱国成全。”
那几个查看了玉玺印鉴的将领正在小声交谈着,付东楼含笑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嘴上继续道:“南酆代替令狐柱国镇守长安,是我大楚攻略长安的头号敌人。恰好,令狐柱国也对这个政敌看不顺眼想处之而后快,我家王爷自然乐意做个顺水人情。说来王爷他能七日攻下长安,还要多谢令狐柱国在内接应。”
“本王听说南酆是战败身死,死后并无加封,只得草草下葬。令狐柱国见死敌下场凄凉不知作何感想?”
“王卿不去给茶楼写话本真是亏了。本帅记得年初的时候王卿就曾编纂过一部神龙降世的话本用以给自家的蔬菜米面造势。今日看来王卿的讲故事的本领当真是高啊。”令狐纯一手握着腰间的弯刀,身上逸出的肃杀之气让城楼上的人都心生怯意。
“本帅征战沙场多年,从未怕死过,又怎会对着柏钧和卑躬屈膝用传国玉玺换自己的命!王卿的故事编的曲折离奇听上去很有意思,但也只能是个故事。”
“换做以前的令狐柱国,本王自然也不信你怕死,可眼见为实,现在本王不信也不行了。史朝义对令狐柱国猜忌颇深,即便令狐柱国是史朝义的女婿也无法消弭君王的疑心。更别说令狐柱国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北燕无可取代的统兵大将,有南酆这个更可靠的人选在,令狐柱国的地位岌岌可危,不愿意再给史朝义卖命也是人之常情。”
付东楼不再和令狐纯多言,而是对着后面的北燕将领道:“燕军诸位能听得懂汉话吧,可能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北燕的南酆将军实际上是南诏王阁罗凤的长子凤迦异,若非令狐柱国相告,本王都不知道我大楚追缉多年的南诏余孽竟然藏身北燕。”
南酆的身份是北燕除史朝义与令狐纯之外无人知晓的机密,这能让付东楼知道,说令狐纯没通敌谁信啊。
北燕军一片哗然。那三个检验了印鉴的将领虽不至于当着楚军的面和令狐纯闹内讧,但也不再对令狐纯做出驯顺的姿态。
江涵凑上前来在付东楼身边低语几句,付东楼先是一惊,而后畅快一笑,跟令狐纯喊起话来底气更足。
“令狐柱国,本王今日找你喊话并非是想以此要挟你如何如何,本王实在看不惯你这副小人嘴脸。我家王爷敬佩南酆是个英雄,虽然与你里应外合夺了长安陷南酆与兵败之地,却也不想用那般下作手段害死南酆。令狐柱国可倒好,居然让手下人将南酆将军下了药烧死在营中,真真让天下英雄不耻!”
“令狐柱国,本王郑重地告诉你,你想打下汉中城实乃痴心妄想,你根本就不配做我大楚的对手!”
“付东楼,你既然用这种无稽的栽赃手段对付本帅,就证明你汉中城城内空虚根本挡不住本帅的攻势!”
付东楼听不到北燕将军交谈的什么令狐纯又岂能听不见,若不是他在北燕威势颇重,那三个副将只怕是要当场哗变了。
他可以说付东楼所说的一切都是胡扯,但他解释不清付东楼是怎么知道南酆身份的。说付东楼是猜的,即便这是事实也不会有人相信。
更要命的是,付东楼手中居然有真的传国玉玺,令狐纯是与史朝义说过献上的玉玺可能是假的,但他不知道付东楼手里有真的。如今真的一现世,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在史朝义眼中都会变成通敌叛国。
再说长安,柏钧和就算是军神也不可能在七天之内打下重兵防守的长安。令狐纯本就在这事儿上动了手脚,也确实和柏钧和有默契在,根本就是无从辩解。
哪怕他手下的将领抗令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消息传到洛阳史朝义的反应。自己杀害南酆的罪名还没洗清,这边有冒出来付东楼说南酆之死是自己与柏钧和的盟约,更是拿传国玉玺换来的,史朝义不起杀心才怪。别说只是个女婿,就算是亲儿子遇上这事儿也是十死无生。
那三个副将并非亲信,令狐纯想要封口都做不到,除非他能动手把那三个副将都杀了,那和造反也没区别了……
当下令狐纯能做的便是转移话题先打下汉中再说。
可恨!每次都栽在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玩意手里!若是此次带来的都是自己的亲兵,任你付东楼说破大天都没人信,可偏偏这队人马里半数以上都是史朝义的……
料想令狐纯快要气炸了,付东楼见好就收赶忙下了高台躲到墙垛子后面,谁知道令狐纯气急了会不会给自己来一箭,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东楼,当初你们在地宫……”翟夕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他当然是不信令狐纯会求饶,但付东楼言之凿凿还有证物由不得他不信。
“令狐纯一心想陷害南酆,拿了那个假玉玺回去告南酆的状。拿玉玺换长安也是他提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南酆兵败之罪与欺君之罪并罚死个透彻,到时候他再一举收复长安方能体现出他的本事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是自信过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起来令狐纯是真的愿意暂时放弃长安,因为长安对现在的北燕来说是个负担,每年庞大的军费开支让长安变得很鸡肋。可令狐纯没想到我能戳穿史朝义假玉玺的骗局,逼着他不得不收回长安给北燕找场子。更想不到真玉玺在我手里……他原本是想着我拿不出真货的。”
付东楼颇为得意地揉揉脸,“说起来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过河拆桥的人是我才对,干出这种事,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翟夕、江涵嘴角一抽:“呵呵……”
“早就说令狐纯是傻疯了才会说什么玉玺换长安,偏偏他总觉得我在骗他。欲壑难填啊,他或者史朝义要是能脚踏实地一些,也不会有今日的处境了。”
公输哲一直没说话,此时插了句嘴:“你刚才一番说辞有些地方很值得推敲,万一他们回过味来?”
“阿哲不必担心。”翟夕笑得讥讽,“你不在朝堂是不知道,一旦上位者起了疑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致命的武器。令狐纯不过三十多岁便当上了柱国上将军,北燕眼红他的大有人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落井下石?也许不等史朝义出手,北燕的御史都能咬死令狐纯。”
“至于东楼疏漏的地方……”翟夕随手拨弄着剑穗,“自有人替他补全,我们把局做得太实反而露相。”
远处隐隐传来打杀之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江涵抬头向燕军后方望去,见一道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大喜道:“殿下,是剑阁的援军来了!”
“真快,他们怎么会这么快赶到?”刚才江涵告诉付东楼有援军付东楼还以为要等上几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上将军其实早就算到了令狐纯会来汉中,剑阁守军一直都埋伏在百里之外的山林里,只等着和我们前后夹击呢。”
江涵见付东楼的笑意凝在脸上,温和一笑解释道:“殿下,上将军确实想到了您在汉中可以做诱饵引来令狐纯,可他并没有利用您的意思。您的安全上将军做了周密的安排,他这么做是想让您给您立功的机会在羽林军中立威,不可不谓是用心良苦。”
“可惜上将军没能看到您刚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若是看到了定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即便没有上将军的谋划,您一样可以退兵,而且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末将料想,燕军今日突围而出便要打道回府了,他们这样会像猜忌是没法打仗的。令狐纯回了洛阳说不得就是个死,没准半路上他就反了都说不定。”
付东楼怔忡了一阵子,直到公输哲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见江涵神情担忧,讪讪一笑:“我并没有疑心卓成的意思,他若是拿我做个工具一心想着利用我也不会对我那么用心,谁会对一个工具浪费感情。”
“我可能有的时候是迟钝些,但还不至于瞎了眼看不到卓成对我的心意。我只是没想到他可以……在如此重大的军国大事上都替我谋划……”
“行了行了,肉麻的话留着跟柏钧和说去,我们可不想听。”翟夕打断了付东楼长篇累牍的感慨,“咱们还是先下城楼去,毕竟底下还打着呢,咱们别给大将军添乱。”
“好。”付东楼迈出一步又回头嘱咐江涵,“传信让剑阁援军放令狐纯走,过犹不及,打狗不能把狗逼到绝路上,留着他们逃出去自己咬自己就是。”
“末将遵命!”
汉中城下,令狐纯艰难地带着燕军杀出楚军的前后夹攻。恶狠狠地回望城楼,令狐纯深恨自己当初手软没杀了付东楼才给自己招来今日之祸。
付东楼你等着,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抓上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