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脸都不要了
涂定山握着长枪肃立在人群之中,剿灭八里沟时,他们伍冲得太快,被匪首鹿大王带人围住了。
伍长身先士卒,结果被鹿大王一刀砍掉了半个肩膀,伍里的兄弟们头一次遇挫,一时惊慌不已,涂定山却陡然热血上涌,不要命地往前直冲,拼着受伤一枪扎透了鹿大王的大腿。
伍里其他兄弟也都从惊慌里挣脱出来,也都不管其他土匪,几杆长枪直奔鹿大王同去,任他左闪右闪,不一会儿还是将他戳了个对穿。
围着他们土匪眼见首领殒命,都惊惧失措,这时后面的伍也拼死杀过来,土匪们再也支撑不住,全部一哄而散。
此战过后,涂定山因功擢升伍长。
这会儿,他正笔挺地站在全伍的最左侧,同其他人一样向那十二位英灵的排位行注目礼。
涂定山今年二十七岁,孑然一身。
自打他十五岁时双亲饿死那年,他便一人外出活命,十多年间,辽东大地转了个遍,在形形色色的群体中讨生活,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同伴、管事和上官,但从未有一处让他有对榆林铺这般的感情。
此时的辽东,人们都是在夹缝中过生活,流寇、鞑子、建奴、天灾,遇到哪一样时,人命便像野草一般不值钱。
哪怕是无灾无祸,主家也仁义,连年受苦,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也少有能活到六十岁的普通人家。
但现在凡是跟了百户大人从军的,不过四个月的光景,大家除了都攒到了一笔不少的缴获银子之外,百户大人还在屯垦的荒地里优先拨给了每家二十亩田地。
像他这种未成家的,分到地后便可以选择退伍。
但涂定山无论如何是舍不得退伍的,他知道走遍辽东,都不会再有比榆林铺地位还高的战兵。
他会将分到的田再挂到堡里,由堡里统一组织无地的军户种植,他便可以一边领军饷,一边收租子。
等哪天自己娶了媳妇,再把田要回来,由浑家自己打点。
娶媳妇的事情自己以前是不敢想的,现在要给他说亲的人可不少,尤其是做了伍长之后,媒人甚至都开始问他想找什么样的了。
不剿匪的日子里,都是上午训练,下午听百户大人讲课,一天忙忙碌碌,晚上住在宿舍的大通铺里闭眼一想,之前的十几年日子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那时候吃不饱饭,还要给人拉纤,晚上就住在漏风的窝棚里,都不知道在哪里死,怎么能想到还会有今天?
所以说这三次剿匪虽说战死了十二位兄弟,但大家并不觉得害怕。
这十二位兄弟虽然战死了,但他们给家里分到的田百户大人会帮他们守住,剩下的兄弟们会帮他们守住,他们的妻儿老小有兄弟们帮他们照顾。
同样的,如果自己成了家,哪天战死了,也不会担心家里孤儿寡母会受人欺负。
相反,他们会因为自己的当家人被供奉在忠烈祠里而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会昂首挺胸!
百户大人说我们是一支强军,我们单单靠着一百来人,仅仅手持一根两丈包了铁头的木制长矛,就剿灭了三个盘踞此地多年无恶不作的匪寨!
其中八里沟的匪寇两年前屠戮了周边整个村子,卫所和营兵都无可奈何,还不是被我们剿灭了?
我们没有弓箭、没有盔甲、没有火铳,单单靠着一根长矛和令行禁止、勇往直前的气概就剿灭了两倍于我们,甚至三倍于我们的悍匪!
百户大人说我们已经百炼成钢,莫说是这些个土匪,将来就是对上了劫掠的西虏鞑子,对上了作乱的建奴也堪一战!
从百户大人每旬抄来给我们研读的朝廷邸报上来看,建奴已成气候,开原、抚顺、清河、铁岭军民被屠戮殆尽,家园被毁坏一空,倘若哪天建奴到了我们这里,父老乡亲、妻儿老小有何依仗?
无非是我们手里的这两丈长矛而已!就如同百户大人所说,强大自己,才能保护家人!
涂定山心中想着,记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一会儿,刘俊几人先后走出来,面对着他们也不说话,刘俊只是将腰间宝剑猛地抽出擎天一指,大喝一声:“杀!”
紧接着众人便是高举长矛,齐声呐喊,杀喊之声响彻云霄。
刘府里张氏听到这一阵阵的杀喊声,神情复杂忽又笑了一下,继而对身边的刘安吩咐道:“自此以后,府里库银凡是少爷有所支取,不论多少,尽数拨付。”
自刘綎战死之后,张氏其实就对刘俊从军颇有抵触,她本想将在南昌庶出的儿子推出来,但和几个老人商量几回,对方都支支吾吾。
刘安闻言神情激动,一边流泪一边笑:“不枉夫人一片苦心,大帅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啊!”
张氏笑骂了一声:“什么苦心不苦心的,还不是受了你们这些老奴的胁迫。”
“不过我们刘家世代将门,总不能到了我儿子这里便湮没无闻了,那样的话确实也对不起祖宗。”
刘安连道不敢,张氏也不计较,又开口道:“听说贺世贤又升了副将了?”
刘安道:“夫人明鉴,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张氏道:“熊经略倒是赏识他。”
刘安连忙道:“贺世贤一直想要过来拜见,因为害怕夫人觉得唐突,所以未能成行。”
张氏闻言怅然一叹道:“难得他还有这份心,自从老爷殉国之后,我确实听不得老爷这些旧部的事情,但既然俊儿决心已定,我也不会再如此了。”
刘安知晓了张氏的意思,答了一声是,也不再多说。
不久,贺世贤和他的亲兵队长徐忠瑞一行人便赶过来拜访。
他先是入府拜见了张氏,然后又与刘安、陈绍孙这些老感情相谈甚欢,最后还勉励了刘俊几句。
贺世贤威武雄壮,有着魁梧的身材和洪亮的嗓音,刚毅的国字脸上几道深深的刻痕记录了这个辽东边城苦寒的岁月。
临走前贺世贤拍着刘俊的肩膀交代道:“彦叔,大帅于我亦师亦父,贺某没有一日不想斩了努尔哈赤老贼的头颅来祭奠大帅!”
“现如今熊经略正在征调天下精兵,想来不久又会有一场大战,你在此好好练兵,日后同我一起跟随熊经略荡平虏庭!”
刘俊心里知道不久的将来,朝廷莫说是荡平虏庭了,整个辽河以东都会丢得干干净净!
但他口上自然不会如此说,而是满口答应下来。
二人又聊了一些当初在辽阳一起对付李清的事,说到趣处都是哈哈大笑。
又过了十几天,贺世贤的亲兵队长徐忠瑞亲自给刘俊送来了官服诰身,升任刘俊为防守官,千户官身,驻地仍在榆林铺。
堡内一应武官吏员自行任命然后上报,另可招募流民垦荒屯田,并且三年免征。
与此同时,原防守官胡高升任操守指挥,徐玉清则是更进一步做了守备。
二人虽仍是刘俊的顶头上司,但得到消息后,破天荒的反而是联袂到榆林铺来给刘俊祝贺,就好似是下官拜见上官一样,连最基本的官场体统都不要了。
刘俊自然也不会再无端拿捏架子,好好招待了二人一行,晚上官厅里觥筹交错,徐、胡两位大人的吹捧奉承,听得邻桌的胡冲牙都酸了!
怎么说也是个五品将官,为了巴结权贵,脸都不要了!
胡冲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二人一番,然后站起身端起酒碗跑到赵阿五座位前,弓着身子道:“赵百总,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小弟,呐,我这里先干为敬了!”
赵阿五看着无论年纪还是官职都比自己大很多的胡冲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坐在那里局促地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