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斯人若彩虹
1月10号,上午十点。
四季文学公众版权事业部每月例会,全体二十多个编辑都要参加,其实正常来说应该是每月第一周的周一开,但总编王川柏之前出差,就拖到了今天。
这是苏木,第三次参加例会。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苏木身边有熟人,是姜半夏,打哈欠的姜半夏,这姑娘昨晚熬夜了,今天卡着点来的。
总编王川柏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人很瘦,留着络腮胡,看着很凶,不像是一个文人,更像是一个侠客。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在四季文学诸多事业部中,王川柏出了名的护短仗义,对手下人好,所以整个部门的气氛也很好。
“马上就到年关,我知道很多人等着25号开完年会就直接回家过年,心都飞走了。”
全场大笑,其实1月25号农历才腊月二十,公司一般腊月二十八才放假,但公司假期蛮多,很多人都会提前请假回去,这是老传统了。
“但明年第一个季度的工作,我们还是要提前梳理清楚。”王川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我们公众版权部不像网络文学出版部和原创文学出版部那些部门,都是挑选已经出成绩的书和人合作,他们都有一定的保底,但我们做的是筛选和淘金子的工作。”
苏木很认可王川柏的话,已经过了版权保护期限的出版书有很多,所谓公众版权就是过了作者死后五十年的版权保护期限,比如国内的三国水浒等。重新发掘出版这些书,再推向市场,真的很像淘金,非常考验编辑的眼光和审美。
“我拟定了一个书单,浮生六记,闲情偶记,小窗幽记,月亮与六便士......”王川柏一口气念了二十本书,“大家讨论一下,哪些书适合立项,有想法的直接举手发言。”
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其实这也很正常,在座的二十多个编辑各有擅长方向,有的书可能没看过,有的可能看过但需要思考下内容,看看是否符合市场。
这一静,姜半夏顿时清醒了,她碰了碰苏木的胳膊,“讲到哪了。”
“总编让我们考虑哪些书适合出版。”
“哦哦。”
殊不知,此时两人交头接耳在办公室如此明显。王川柏一眼就看到了两人,于是笑道,“看来有人有想法了啊,站出来说说看。”
迎着王川柏的目光,姜半夏人都傻了,不是,老王你的眼这么尖啊?
就在姜半夏准备随意发挥的时候,苏木却站了出来,他知道姜半夏熟悉的领域是艺术文学,类似中国艺术史这种。这种纯文学作品,姜半夏是不太熟悉的。“总编,我们确实有了一些想法。”
“嗯,苏木是吧,你说说看。”
“我偏向《月亮与六便士》,这是一本讲述现实和理想的书。有部叫做《火花》的日剧讲述了一对喜欢漫才的两个年轻人,在东京打拼多年却没有成功的故事。里面有段很出名的台词:我啊,是为了表演足以推翻世界常识的漫才而走上这条路,但唯一推翻的,只有‘努力必定会有回报’这句话。
其实现在很多年轻人已经意识到即使努力一生,也只是过着平凡的生活,从而丧失了对梦想的想象力。而丧失想象的何止是梦想,美国有个叫做安德森的社会学者,提出过一个叫做‘想象中共同体’的概念,这个共同体指的是身份和家园。而现在很多年轻人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在摩天高楼上班,居住在破旧民房,每年都要搬家,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的身份和家的概念,实际上他们也丧失了对生活的想象。
而这个时候,他们其实需要一些鼓励,而《月亮与六便士》正合适。这本书会告诉他们,在庸常的物质生活之上,还有更为迷人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就像夜空中的月亮,它不耀眼,但却散发着宁静又平和的目光。这本书会告诉他们,很多人也是胆怯地抬头看一眼月亮,又继续低头追逐赖以温饱的六便士,这并不可耻......”
不知什么时候,会议室已经静了下来,诸多目光都汇聚在穿着普通,但神色舒缓的苏木身上,苏木是社恐,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但需要他的时候,他从不怯场。
王川柏瞧着会议室内大家陷入沉思的模样,神色中露出满意,苏木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其实从他挑选的书单就可以看出来,大部分都是给人一个舒缓口子的书。这个时代的人太累,需要慢下来,也需要一点精神支持。
但王川柏却没有轻易松口,他想看看苏木的底子,于是质问道“苏木,你说的很动人,大家都陷入了思考,但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同温层’吧?”
苏木点点头,同温层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概念,指的是认知偏差,大概可以理解为和拥有相同经历和感受的人交流,你得到相同的感受,于是误以为这就是真理,但实际上并不是。王川柏的意思是,苏木是年轻人,在座的编辑大多都是三十岁左右,大家的性情教育经历都差不太多,但这并不能代表广大的市场。
“我们部门去年重版的《小王子》,问鼎了公版图书第一名。这本书告诉我们,如果你想要和别人产生羁绊,就要产生流泪的风险。这本书告诉我们,玫瑰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因为你为它花费了许多时间,这本书告诉我们,什么叫做释怀......其实这本书和《月亮与六便士》差不多,都填补了我们心里的某些缺口,给我们一些力量......”
王川柏抚掌而笑,他现在确定,苏木不仅仅是个文学青年,还是个懂市场的文学青年,这才是一个好编辑。
“不错,你说的很好,我属意立项《月亮与六便士》。”王川柏站了起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老电影,名字叫《一一》,里面有个小男孩,名字叫简洋洋,他特喜欢拿着照相机拍下人的后脑勺,别人问他,背后有什么好拍的?他说,人们只看得到前面,看不到后面,这样不就有一半看不到了吗?我要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他们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在我看来《月亮与六便士》也是如此,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都只看到了生活的六便士,却忘了看不到的月亮......”
其实王川柏说什么,姜半夏根本没有听到。在苏木站出来的那一瞬,她的困意就烟消云散,她在为苏木捏一把汗,一是她知道苏木内向,而今是公众场合;二来是担心苏木说的不好,在总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她马上就傻掉了,苏木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旁证左引,娓娓道来,她怀疑苏木不仅仅是看了一千部电影,恐怕还有一千本书。
她觉得苏木在发光!闪闪发光!
糟糕,看苏木的目光已经变成星星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