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很快,半个学期的课程就过去了,学院要组织期中考试,考试过后会放暑假。考试临近这几天,学校已经停了课,每天的时间都是学员们自己安排复习。
邢空和苏瑾,自从上次的争执过后,没再说过一句话。
“人天长夜,宇宙黮黯,谁启以光明?三界火宅,众生煎迫,谁济以安宁——”书院后山的凉亭里,邢空靠在那坐着,帽沿儿压的低低的,盖住了眼睛,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哼着歌。
此刻她倒是有点想念多吉大师了,要是多吉大师在,两人还可以好好谈谈心。
“改信佛了?”吕刚手里拿着书,轻轻的拍了下邢空的帽子。
邢空摘下帽子看是吕刚,客气的笑了笑,坐好“首长。”
“怎么,嘴上起这么大个水泡。心情还没好些?跟那位苏同志,还在打‘冷战\\\'?”吕刚对这个孩子很好奇,他带过很多兵,但他觉得邢空跟他带过的那些兵都不同。
他学习成绩优异,也是全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学员。这在别人看来,全都是别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可他拥有这些,却好像从没为此开心过,天天着急上火的,嘴上还起了水泡。
邢空摇摇头,也许是因为跟吕刚并不是像跟周向武那么熟,又不是一个军的,她反倒很愿意跟吕刚说上几句放在心里的事“我们没可能的。”
“哦,谁说的?”吕刚不解的坐下,虽然对邢空和苏瑾的具体条件不是很了解,但看他们在火车上的样子,不像是完全没可能啊。
“谁说,还能比她自己说的更真么?”邢空低着头,双手死死的一点点的转着手里的帽子,捏着帽檐儿。
从那天苏瑾朝她喊了那一通后,邢空晚上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苏瑾说那些话时的厌烦表情。
“这样啊,那我倒要听听,这个女同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吕刚安慰的拍了拍邢空的肩膀,喊来个勤务兵,搬来了两箱啤酒,摆到凉亭边。
“首长,你相信一见钟情么?”邢空喝了口啤酒,苦的皱了皱眉。
吕刚哈哈的笑了下,摇摇头,直白的说:“我不信。”
邢空又喝了几口啤酒,握着酒瓶,看着远方的天,思忖了下,摇摇头说:“我也不信。”
“我们俩认识时,是在四二年的夏天。那时我是个警卫连小排长,她是个卫生员。”邢空歪着头,又一次回忆起她跟苏瑾的初见“她被鬼子包围了,拿着两把手术刀,就这样。”说着比划着“一把对着鬼子,一把对着自己,手就在那样抖个不停......”
“后来她就嫁给了那个男人——,我当时听她说完后,我就不想活了。”邢空说完放下手里的空酒瓶,从后腰上摘下枪。
利落的拉开保险,顶在自己头上给吕刚看“我就这样,我说,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想活了——”
“哎,喝酒喝酒。”吕刚拿了瓶酒递给邢空,从她手上拿过手枪,赶紧扣上保险,松了口气“你觉得,她喜欢过你么?”
邢空摇摇头,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抽泣着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就算最初喜欢,那也不是真的我!”
“那为什么不放弃呢?”吕刚没想到,邢空的心里装了这么多的事。
“每次,她说我们不可能,我都放弃了。可是,当我下次再遇见她时,我又会重新喜欢上她。”邢空继续喝着酒,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俩人就这样一直喝着,从坐在凉亭里,一直喝到坐在凉亭外的台阶上。最后俩人都喝多了,直接躺倒到台阶上,被勤务兵搭回了房。
第二天,邢空的头疼了一天,颓废的躺在床上,哪也没去。
“邢空,你跟别人说了我的过去,是么?”苏瑾来了,邢空本还一脸惊喜的从床上起来,但苏瑾一进门就这样冷着脸的质问,让邢空愣在了原地。
昨天她跟吕刚喝酒时,苏瑾就来找过邢空,勤务兵说她去了后山。苏瑾到后山时,刚好听见邢空在说自己去了天津,怎样怎样。
“是的,我说了。”邢空低下头,搓了搓手,低声的承认着。
“你也是老党员了,你连最基本的保密原则都不知道么?有的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而且,那些都是我私人的事,你有什么权利到处去说?”苏瑾彻底的愤怒了。
邢空看了看她,抱歉说:“对不起,我当时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吕首长也是我们同志,我相信他没恶意,会保密的。我只是心里憋得慌,想跟他说说。”
“邢空,够了!”苏瑾伸出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真的够了。”
“苏瑾——。”邢空上前几步。
苏瑾摇着头,退后了几步“这么多年,我无数次的很明确的表示过我的立场。你不需要我再说了吧?我跟你相处,就是朋友。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所以希望你在这好好学习,可是你这样,我真的——。”
“好了,我懂了。”邢空点点头,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就好。”苏瑾转身,出了她的房间。而邢空,面无表情,出奇的平静。
期中考试过后,同学们都收拾着行李,准备回家。
“邢空,收拾好了么?”吕刚拎着行李箱“要回东北么?”
“不,我要去上海。”邢空随意的打了个行囊。
“去上海干什么?”吕刚不解“会朋友么?”
邢空感伤的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什么时候的车,我去送你。”
“哦,我回江苏老家探探亲。你去上海回来来我们家吧,我请你吃海鲜,怎么样?”吕刚从上衣口袋拽出笔,写了地址叠好捶了邢空肩头下,塞给她“说好了,一定要来!”
“好。”邢空笑笑,答应着。
九年过去了,邢空再次来到上海的郊区,那个她与苏瑾曾经初遇的地方。一样的夏天,一样的闷热。可是周围再也不是什么郊区了,眼前变得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邢空放下手中的背囊,从里面翻出跟吕刚借的相机,四处看了看,请了个路人帮自己照了几张相片。之后送到照相馆去洗。
照相馆老板看她是个军人,听她执意要把那几张照片洗出来。虽然觉得一卷胶卷才照了几张就洗,实在浪费了。但又一想,万一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谁敢耽搁。于是,马上去给她洗了。
邢空等着领了照片,交了钱。又回到了之前照相的地方,拿出照片比对了下,看着上面的自己,笑了笑。
一边摘下帽子夹在胳膊下,一边掏出盒火柴,点了支烟,点着了那几张照片。
看着照片在风中点燃后,很快就燃起变成了灰烬,邢空吐了口烟,自言自语的说:“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了。”又看了看天“邢空,生日快乐。”
“解放军叔叔,你哭了么?”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儿来到邢空身边,好奇的问。
邢空抹了把眼泪,拍了拍手上的灰,回过身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严肃的说:“解放军叔叔怎么会哭呢?”
“那你在这干嘛呢?”小男孩继续好奇的问。
“祭奠我死去的爱情和青春。”邢空轻轻的正了正他胸前的红领巾“回家去吧,不然你妈妈会担心的。”
“是!”小男孩儿郑重其事的朝邢空敬了个少先队礼,跑着消失在上海街头。
邢空剃了个头发,结果耳朵被推子刮到,出了很多血,理发店店员慌张的为她擦着耳朵上的血,连连的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邢空对害怕的店员摆摆手“没关系,继续剪吧。”
“我剪了二十几年的头发了,像你耳朵这么硬的人,少!”老店员见邢空很好说话,放下心说着。
“耳朵硬的人,脾气倔!”邢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
“耳朵硬的人啊,脾气的确是倔,但是心最软。”店员扫下邢空脖子上的头发茬“善良。”
邢空在当地兵站睡了一宿,第二天搭了部队的船,去连云港找吕刚。
坐在船上,对面是一对年轻的军人夫妻,两人也是回家探亲的,女同志怀了孕。
“你吃,这个不酸。”男同志捧了一大把的山楂给他妻子放到口袋里“我都挑最红的摘的。”
“不吃,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就是想我给你生儿子,对不对?”女同志瞪着他丈夫。
邢空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只因为男军人那句“我都是挑最红的摘的。”
女同志被邢空直愣愣的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肘顶了顶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低声说:“注意些影响。”
“首长,你吃么?”男军人不在意的一笑,爽快的从军挎里捧出一把山楂给邢空“真不酸,不信,您给尝尝。”
“要不了这么多。”邢空不好意拒绝,接过山楂在军装上蹭了蹭,吃了一颗对女同志说:“不酸,很甜。”
“你看,这位首长都说了,这你该信了吧?”男军人撺掇着他妻子吃一颗试试。
而邢空则是客气的笑笑起身,走出船舱,到甲板上透了透气。
看着船前波涛汹涌的大海,闻着空气中的海腥味儿,邢空拍了拍船舷。
喃喃的念了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之后低头自问着“邢空,比起李白,你除了在这顾影自怜的穷酸,还会什么?太白醉酒,捉月骑鲸而终,你呢?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个小人!一辈子没出息。你妈生你,就是让你当小人的么?不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抽得太久太久了......
这之后不太能保证日更,希望大家见谅。
看到平江的评论,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迟迟不写苏瑾的心理,因为我太了解邢空,但我太摸不透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