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崖山有仙
“南宋小朝廷,救还是不救?”
宋祥兴二年,舟自渡立于崖山上空,望着脚下蝼蚁般挤在一起的凡人,心中波澜不惊。
挽救华夏衣冠的情怀,于这位渡劫境修士而言,并不存在。
时间能磨损一切情感。
而舟自渡穿越修真界以来,活了足有一千六百二十七年。
那些深深扎根于家国情怀的地球往事,早已被岁月的洪流冲刷得模糊不清。
若非天庭爆发内战,诸仙陨落,造成整个修真界坍缩在即,他本不该出现在此。
“但为了自救,我不惜一切代价,开创了空前绝后的降维神通。”
这位臻至陆地神仙的大能,原以为余生将如纸片一般,束缚在二维宇宙之中。
不曾想,他却肉身完整地降临到了平行时空的古代王朝。
修真界是否位于四维空间?
这个问题在它坍缩的那一瞬,便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渡劫境修士有两万年的寿元。
而在眼前这个凡人世界,舟自渡最多仅有一年可活。
只因其周天灵力,正在不可逆转的溃散中。
“若无天道法则约束,练气士将无可避免的外泄灵力,泄速取决于体内外的灵压差。”
这是千百年前,入门的第一天,菁衿子师尊教给他的修真基础定律。
换言之,在这个毫无灵力存在的绝灵之地,舟自渡的体内灵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外界流失。
尽管他为了确保修为稳固,采取了一些紧急措施。
但他很快发现,施放聚灵阵、锁灵阵等神通,只会让自己离死期更近一步。
全因维持聚灵阵的初步运转,亦需要耗费灵力,且在此方绝灵世界消耗得格外的多。
至于将太阳精气引入体内,转化灵力,其效率更是得不偿失。
“每一缕灵力的流逝,都意味着寿元凭空消耗。”
认清这项现实后,不到半个时辰,舟自渡便对自身安危与此间凡俗的命运,做好了安排:
“于内自降修为,封印本体,少说还有千年寿元可享。”
“于外,利用凡间落子,将此方天地改造成修真界,实现灵压平衡。”
尽管从零开始,打造一个崭新的修真界,这项计划注定会使他付出诸多牺牲。
可舟自渡眼下除了寿与天齐,道心再无他求。
而在舟自渡神识波澜般荡漾的瞬间,脚下这场灭国之战,似乎正在走向它早已预定的历史结局。
-
“左相。”
“说。”
“张世杰、苏刘义已各自逃生,其他——”
陆秀夫摇了摇头,示意海上的形势已无需下属详细说明,转而安抚起面前哽咽的少帝。
早在上个月,元军便在张弘范的率领下,对崖山宋军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
元朝水师火攻不成,便加强了对出海口的封锁,将大宋十万军民围堵在海湾内部。
饮、炊均被切断的大宋军民,只能以海水拌干粮下咽,呕泄而亡者一日甚过一日。
庆幸的是,连日的激战,并未摧毁大宋最后一批英勇之士的决心。
他们还能再坚守五天,十天,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久。
只可惜,国运无常,人力有时尽。
今日,元军假装宴会,实则以奏乐为号,对宋军发起了总攻。
宋军大败。
元军水师连破宋军船阵时,张世杰曾派小船来接少帝突围。
陆秀夫唯恐张世杰挟帝受降,又担心小船是元军假冒,没有答应。
直到听闻下属奏报,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张世杰如果要投降,一定不会等到现在。
“该把陛下交予他手的……”
身为大宋最后的相国,自蒙元南侵以来,他总是在事前殚精竭虑,事中随机施为,事后扼腕叹息:
有收复之君时,无收复之臣;
有收复之臣时,无收复之君。
直至君臣皆无。
一条条擅权专恣的奸相,一个个目光短浅的抉择,终将大宋皇室逼到了亡国灭种的境地。
这其中是否有他陆秀夫一份责任?
“昔年怒骂蔡京、秦桧、韩侂胄、贾似道……今时方知,我亦非救国之良臣,何以痛斥彼辈?”
陆秀夫苦笑一声,两行清泪顺着清癯的面颊,滑落在小皇帝的衣襟上。
“师父别哭。待昺儿长大,一定励精图治,挥师北伐,再造乾淳盛世。”
赵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抬起被宽大的衣袍遮盖住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师的眼角。
殿前司侍卫王武威持枪下跪,咬牙道:
“左相放心,俺拼了这条命,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命不要,也要护陛下安全突围!请左相下令!”
船上剩下的内侍、侍卫都跪了下来,发出相同的请愿。
陆秀夫目光投向海面,只见最近的几艘元军战船,已逼近至百步之外,正与宋军最后一道防线进行接舷战。
行宫周围密布宋元两方船只,别说突围了,正常行驶都困难万分。
连附近降元汉军的呼喊,也变得清晰可闻。
“伪帝在那!抓活的!”
“投降保命!”
“冲,冲!冲上去,扒了伪宋小皇帝的一身皮领赏!”
陆秀夫无法再对突围抱有幻想。
蒙古人的马蹄踏遍了长江以南的广袤土地,神州沉陆已成定局,
即便侥幸突围成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数万,然天欲绝宋,无复生还之望。吾等唯有自裁,以存家国之大义。”
行宫众人听罢,泪如雨下,无尽悲伤涌上心头。
即便是像王武威一般铁血的汉子们,也只能将头埋在枪杆之下,无法再开口言语。
“师父……”
“陛下莫怕,有臣陪着。”
陆秀夫将少帝抱在怀中,宽慰地拍打赵昺年幼单薄的脊背。
他的长子陆峰岳此时上前,小声在父亲耳边询问道:
“爹,真的不能降吗?”
“……非得让为父持剑,赶你尽忠吗?”
陆峰岳面如死灰地退至角落,与母亲、弟妹待在一起。
但在陆秀夫锐利的目光压迫下,他徘徊良久,苦笑着向家人跪别。
“爹,娘,儿子先行一步。”
言毕,第一个跳下了船舷。
紧跟着,陆秀夫的妻子抱起年幼的女儿,牵着另外两位儿子的手,同样跳了下去。
陆秀夫不愿亲人们在黄泉之下久等,遂与身后众人行了最后的揖拜礼。
然后背上赵昺,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踏上船板,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万军民听闻少帝自尽,纷纷跳海殉国——大部分是受蒙军驱逐,无路可逃。
翌日早晨,如果历史没有拐弯,蒙古军队将于清理海上浮尸时,寻得一具眉清目秀的小儿,身穿龙袍,头戴皇冠,身上还挂着个玉玺;
陆秀夫的尸体据传是被百姓找到,安葬在民间。
这场关系到南宋存亡的大海战,至此画上句号。
然而,是日晚间。
正与众将士饮酒庆贺的蒙古汉军元帅张弘范,在听完清理官奏报后,连铁罗圈甲都来不及披挂,重新冲到了岛上的制高点。
尽管海面上闪烁着为数众多的火光,却依旧无法驱散深邃如磐的夜色。
张弘范索性离岛登船,在崖山海湾内航行了漫长的一夜,望着间歇被捞上船的尸体,审视的眼睛没有闭合过半刻。
直到天色渐亮,崖山附近的一切毫无遮掩地展现在眼前,他才惊恐地喃喃:
“汉人浮尸,竟一具也无……”
-
陆秀夫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陌生的广场。
广场地板如同翡翠一般光滑碧润,使人无法施力行走。
陆秀夫只能双手维持俯卧的姿势,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分析目前的处境。
放眼望去,至少有逾八万人,躺在这座碧绿而又巨大的广场上。
绝大多数都是大宋军民的着装,中间混杂着数千元军打扮的汉人,以及少量蒙古人。
陆秀夫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禁脱口问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地府?”
这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呼喊“左丞相”。
只见张世杰、苏刘义联手托举着一名幼童,正从百步之外跪行而来。
陆秀夫仔细一看,那幼童正是少帝赵昺。
大宋君臣重逢生还,喜悦之情短暂地冲淡了其他情绪。
陆秀夫激动地模仿起张、苏跪行,一时间行动自如,很快就与两位将军碰面。
“陛下,臣有罪,臣该死!”
陆秀夫紧紧搂住赵昺,宛如一个孩子一般痛哭流涕。
若非当时身处绝境,为免少帝受辱,他又岂会以臣负君、共赴黄泉,犯下这几近弑君的罪过?
苏刘义适时提醒道:
“左丞相,张帅,既然天佑大宋,咱们必须赶快振作起来,商讨一下目前的处境。”
苏刘义是苏东坡的第八传孙,苏迈之子苏箪的后代。
元军兵至临安时,幼主恭帝随太后北狩。
而苏刘义誓不降元,与张世杰各以所部去,护二王趙昰、赵昺南下。
趙昰即位仅两年,因落水染病去世。
随后第三位幼主赵昺登基,年号祥兴,苏刘义诏升开府仪同三司,殿前都指挥使,兼管民船义勇,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左帅张世杰。
而崖山海战进入尾声时,张世杰、苏刘义为保华夏衣冠不至断绝,在派船迎接少帝未果后,果断护送太后夺港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