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圣母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圣母子

冬风凛冽,将穆清殿的廊道翻新成雪白。

细雨中夹杂着初雪的寒意,悄然降临在尊道十八年岁末。

今日的凤凰山脚,内朝议事如期进行,如期结束。

诸士家领袖,如秋雁整装待飞,裹紧大氅,携殿内余温步出室外。

甫一踏出门槛,他们便见石阶下,凄雨中,一青年男子正单衣跪地,背负荆条,似在请罪。

“官家。”

这声轻唤,如同破冰之船,划破了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众声如波,层层叠叠地涌起:

“臣拜见官家。”

“拜见官家。”

“见过官家。”

“微臣参见陛下。”

在这寒风冷雨中,赵昺缓缓睁开了双眼。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使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他动了动被冻得发白的嘴唇,挤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

“诸位大人,免礼。”

内侍郭常忆紧跪其旁,双手恭护着一根燃烧近尽的长香,不令其被雨水浇灭。

眼见阶上显贵陆续步下,他心头一紧,忙以膝代步谦卑退让,却在慌乱间差点与护栏上的龙头相撞。

这时,陆峰岳轻抬手臂,稳住了郭常忆的身形。

随即两指轻轻一捏,便将那内侍手中的尾香掐断,轻声说道:

“天寒地冻,官家龙体需得保重。”

“小陆相公此言差矣。”

吕文焕阔步自赵昺身前经过,泥水随其步伐激扬而起,点点洒在青年的面容之上。

吕文焕故作未觉,并未回头一顾,只对陆峰岳正色陈词:

“须铭记,孝道乃历朝立国之本。官家身兼天子人子,自应修德养性,对太后微责含笑承之,才可广泽天下苍生。”

陆峰岳尚未置喙,赵昺已抬手轻拭颊上泥痕,淡然含笑:

“吕卿精忠报国,言辞铿锵,朕必从善若渴,无怨无尤。”

闻言,陆峰岳微微摇头,对赵昺欠身拱手之后,便径自向宫门迈去。

吕文焕稍事致歉,亦不再多言,紧随陆峰岳身后,保持适中之距离去。

随即,留梦炎叹息着步下石阶,于赵昺前稍作停顿。

赵昺见状,含笑询问:

“留卿有何见教?”

“官家,老臣……有负所托。”

“母后智勇兼备,洞察幽微,留卿既已投效,当如昔日辅佐朕般竭诚尽忠。”

“唉,臣遵旨。”

留梦炎心头沉重,却不敢垂首,唯恐目光触及青年的失意之态。

他掀起略显冗长的官袍下摆,艰难地越过这位名义上仍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匆忙离去。

此刻,赵昺将目光抬向走在最后的三位老臣。

雨水沿着下颌滑落,流入口中,他却依旧含笑以对,甘之如饴:

“三位爱卿若有指教,但说无妨。”

陈宜中心头一酸,赶忙脱下自己的朝服,踏实地盖在赵昺肩头,凝重道:

“陛下,为了保全剑仙,您率殿前司与太后正面对峙,付出如此代价,当真值得吗?”

“值得。”

赵昺的声音坚定而从容,

“因为朕对他寄予厚望。”

说着,他的视线转向仍屹立在石阶前的两位老臣:

“不仅朕看好他,几位爱卿亦是如此,不是么?”

吴长与程样目光交汇,流露出几分愧色,随即避开彼此的视线。

只因王璟山孤身奔袭孔家那晚,他们这些白日里高谈阔论、力邀剑仙共谋大业的仙朝重臣,竟都未率领家中修士前往增援。

毕竟,等到他们接到消息,召集人手,急匆匆地赶到现场,谁能保证王璟山尚在人世?

万一他已遭围攻身亡,他们却领着族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孔府之外,不仅无法扭转局势,反而会破坏了政治上的微妙平衡,得不偿失。

陈宜中心中百转千回,措辞谨慎,语气难掩痛惜之情:

“老臣绝非怀疑剑仙之能,只是官家为他承受如此重压,他却对您漠然置之,老臣实在为您感到不值啊!”

“剑仙来过。”

“哦?”陈宜中几人面上诧异,心中却道‘果然’。

“朕派王武威,将王氏族人由盱眙接回临安的当日,他便来了。”

吴长因正欲向陈宜中使眼色,示意他继续深究,赵昺却已坦然相告:

“他曾有意前往慈宁宫,向母后致歉,并代朕陈情。但朕并未应允——”

西北风骤起,赵昺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

“朕告知剑仙,朕之所有皆源于母后之恩,无论母后如何责罚,皆是朕之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吴长因三人闻言默然,最终只赞一声“官家至孝”。

解开关于王璟山与赵昺交谈的疑团后,他们便恭敬地告退了。

虽然宫城内,禁止修士随意施展消音诀之类的法术,但这并不妨碍吴、程、陈三人抬袖掩面,以读唇的方式交谈:

“赵昺究竟是深藏不露,还是真乃愚孝之君?”

“若他果真愚昧,那数月前割地换法破裂,令歌儿错失剑道传承,或许真非他本意。”

“难道我们一直低估了太后的心机?”

“确有可能。”

“留家本是帝党,但近日有消息称,他已暗中拜访太后之兄杨亮节。”

“听说赵孟頫及其手下皇修,转投得更早。”

“嗯,出了御街后,我们也去杨亮节府上探探风声。”

“越州方面如何?”

“小女紫瑜与吴公子常去走动,应无大碍。当务之急是稳住太后,不可急于篡位。”

“对,至少不能在封禅大典之前。”

“总之,只有安心静待那帮民修自立宗门,我等才可效仿行事。”

……

半炷香后,内侍都知郭庆手捧暖炉,快步走出穆清殿,将其交到赵昺怀中,忙道:

“罚期已过,官家快快请起。”

“母后还是不肯见朕吗?”

“……常忆,还不赶紧送官家回去歇息。”

“是,干爹。”

郭常忆紧咬牙关,极力忍耐膝盖处传来的不适,伸出双手,将跪得比他还要久的天子缓缓扶起。

他们身后空无一人,既无侍卫相随,更无车马代步,只能一步一步地踏过冰冷的石板,从庄严肃穆的穆清殿,缓缓走回赵昺常居的福宁殿。

沿途雨雪纷飞,凄风冷雨无情地打在他们的身上。

衣袍早已湿透,贴在肌肤上,冷意直透骨髓。

无论是内侍、殿前司还是亲军司的将士们,都不忍目睹天子这般落魄凄惨的模样,纷纷别过头去。

待赵昺与郭常忆回到福宁殿,做完必要的保暖与护理之后,他声称自己需要早些休息,便挥手让所有的侍从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

这时,赵昺小心翼翼地检查四周,从宫殿的每个角落到每个缝隙,都仔细搜寻了一番。

确认无人藏匿之后,他轻轻打开了宫殿最深处的小窗,然后手捧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等待。

没过多久,一对湿润的脚印,悄然出现在小窗之下。

待窗户无声紧闭之后,杨太后解除自身修炼了二十年、曾在雷州海战大显仙威的‘隐匿术’,紧紧抱住冷得发抖的赵昺,声音哽咽:

“儿啊,你告诉我,这出母子相残的苦肉计,究竟演到何时才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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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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