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颁诏举美,兼并土地!
乾清宫。
新内阁中书舍人李梦阳呈交全国选妃奏疏。
李梦阳。
与内阁首辅大臣李东阳之名,仅是一字之差。
两人不是兄弟,但却是师徒。
弘治六年,举陕西乡试第一,次年中进士。
因连丧父母,在家守丧,直到弘治十一年,才出任户部主事。
在年初时,上疏先皇,直陈寿宁侯府“二病、三害、六渐”,大胆揭露寿宁侯府“招纳无赖,网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行。
以先皇对张氏兄弟的宠惯,奏疏不但没对寿宁侯府产生丝毫影响,反倒是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就在先皇御前,寿宁侯百般陷害,想将其解职问罪,严刑拷打。
诸多权贵也是欲杀之而后快。
不为别的。
寿宁侯府的问题,不是特例,国朝勋贵府上都有。
一束光照进黑暗的铁塔里,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道光便有了罪。
而李梦阳,就是照进勋贵集团肮脏与罪恶的那道光。
不过。
那时的先皇,虽沉疴难起,但脑子不糊涂,最终令其官复原职不说,还进升至户部郎中。
学识、经历,都足以媲美更高的官职,唯一差的,就是对局势的把握。
再加上嫉恶如仇,在官场中,很容易夭折。
所以。
在内阁中书舍人空缺后,李首辅就将爱徒调至身边为任,手把手教导。
虽说在此过程中,品秩降了些,可前程似锦。
而且,六部尚书预备,本就是是无数人艳羡的位置。
“全国选妃?”
“颁诏邻国举美?”
朱厚照看着奏疏,嘴角微微抽搐。
这刘成学。
到真是个奇葩。
初登地官之位,就搞了个大动作。
最关键的是。
内阁竟然同意了这穷奢极欲的事。
范围不止国内,还包括了藩篱之国。
通过这点看出,阁老们确实视这些藩篱之国为与夺与求之地。
“陛下,不征之国进献美人是循例,太宗皇帝、宣宗皇帝的后宫中,都不止一位异国妃嫔。”
司礼监随堂太监毕云提醒道。
这种颁诏进献美人的事,最初起源于太祖皇帝和高丽王朝太祖国王的结亲设想。
不同于和亲,这是结亲修盟。
但直到太祖皇帝驾崩,结亲之事依旧未能成行。
国朝太宗皇帝靖难后不久,高丽王朝太宗国王亲自到应天府觐见。
之后。
国朝太宗皇帝三次颁诏高丽王朝选妃。
高丽姬,也确实得到了国朝太宗皇帝的喜爱。
受国朝太宗皇帝影响,宣宗皇帝也对高丽女子颇为喜爱。
尤其是,宣宗皇帝很喜欢高丽舞乐和美食。
林林总总的,宣宗皇帝后宫中,共有一百多位高丽女子,其中八个被封了国朝妃嫔之位。
总之。
颁诏于邻国,非是先例。
只不过。
很多年未有此举了。
自宣宗皇帝后,国朝后继之君,多神人。
英宗皇帝受鞑靼阴影,对异族之女,戒心极重。
景泰皇帝的宫廷内,太过复杂,再加上在位时间较短,或许有心,但谁也不知道。
而成化皇帝、弘治皇帝,一个比一个痴情,前者后宫的万贵妃,连国朝女子都容不下,何况异族之女。
后者的后宫,干脆就是個摆设。
自正统元年,到今弘治十八年,满打满算,正好七十年了。
国朝繁荣昌盛,民殷兵强,借着这机会,正好试试邻国的态度。
土木堡之变后。
十五个不征之国就再没来国朝朝贡。
这很不好。
虽然国朝地大物博,看不上番邦小国的那点东西。
但我可以看不上,你不能不送。
这关乎国朝威严。
“太后那是什么想法?”
朱厚照询问道。
太后,掌皇子教养,皇媳选配之权。
全国选妃的事,怎么也绕不过去。
“回陛下,臣先去的仁寿宫,太后对全国选妃无有异议,只是,闻听颁诏邻国时,面露不虞,在太主劝说下,勉强同意。”
李梦阳详细述说道。
太后。
是个霸道的人。
可从两位胞弟死后,性子慢慢变了不少。
当然。
这中间太主没少使力。
寿宁侯之事后,那道让世人看到皇帝孝治,也令太后克制的圣旨下,除了太主外,基本没人再能进仁寿宫。
太主知道太后喜欢热闹,可对现状无法更改,只能时常入宫陪伴,姑嫂间,因此无话不谈。
对太主的劝说,太后哪怕有不满,但还是颔首同意。
“既然太后允准,那便照懿旨办吧。”
朱厚照点点头道。
选妃。
是皇帝必做之事。
范围大或小罢了。
范围大点,找到贤后的几率也大些,没什么不好。
“臣遵旨!”
阁老们交代的事情妥了。
李梦阳告退。
“近日里,仁寿宫可有什么事发生?”
朱厚照望着仁寿宫方向,询问道。
到底是亲生母亲,那份血缘,怎么都无法割舍。
“回陛下,太后近来信起了佛。”
毕云恭声答道。
宫廷女子。
不管地位高低,特别是到了晚年时,大多数都会信佛。
这始于国朝太祖皇帝曾出家为僧,马皇后又一生信佛,是以,在历代宫廷内,盛行藏传佛教。
还有,宫廷生活难挨,有个信奉,能打消这漫长岁月里的不少苦闷。
“让工部在仁寿宫里,为母后修建个佛堂吧。”
朱厚照摇摇头,继续道:“太主长子,所在何处?”
“回陛下,太主长子齐良,举人功名,在武清县内帮助太主打理赐地。”
弘治三年,就是太主结婚次年,先皇赠太主三河县庄地二百一十五顷。
弘治十七年,赐太主武清县利上屯地二百九十四顷。
作为嫡长子的齐良,未来自然会继承母亲最多的赐地。
“让他出来做事吧。”
朱厚照想到这位姑表兄弟,沉吟道:“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置还空缺着,就让他去那吧。”
正四品之位。
算是感念太主这些日子的辛苦。
在锦衣卫里,有牟斌照拂着,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臣遵旨。”
全国选妃旨意,传扬天下。
在举国沸腾之余,京中的有心人也注意到,另有一道旨意降临了武清县。
纷纷感慨陛下是个孝顺的皇帝,然后,无数礼物送入了鸿胪寺卿府上。
没那个雪中送炭的眼光,但锦上添花的本事还是有的。
齐府,大兴。
……
诏狱。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督主黄锦,和西厂督主孙洪相会。
随着这些日子的探查,国朝官员名下或族内土地,基本了解完毕。
结果,可谓是触目惊心。
从九品芝麻官,到一品大员,国朝共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九人。
不到国朝总人口的百分之一,却占据着国朝一成土地。
近三千万亩耕地。
而这。
并不是此次察查的最大收获。
锦衣卫还发现,国朝勋戚,数百位爵爷,却占据着国朝两成半的土地。
整整七千五百万亩耕地。
可这仍不是重量级。
皇族,五千余人,手握着国朝四成的土地。
一亿两千万亩耕地。
百姓可耕之田,不过国朝总耕田的一成半,却要缴纳整个国朝的赋税。
如果这些兼并土地的官员该死,那帮助太祖打下江山,帮助太宗皇帝靖难清君的勋戚,以及陛下亲族的存在,又当如何?
事关重大。
两厂一卫必须联合拿个章程,然后呈入宫中。
“陛下只命我等察查官员土地,不如我们就呈上这个。”
孙督主指着其中官员土地账本,表态道。
陛下。
他们是了解的。
倘若看到全部田地之分,恐怕会毫不犹豫对这些国之蛀虫挥下屠刀。
可官员,杀了就杀了,杀的再多,总有人补上。
国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要做官的。
勋戚,皇族,则不同。
勋戚,是国朝功臣,有着太祖、太宗皇帝和历代先皇赦书,有着丹书铁券,与国同休。
一旦大开杀戒。
陛下必将受到唾弃,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皇族,更是与陛下流着同样的血,真杀了,以后陛下还如何到太庙告祭列祖列宗?
两厂一卫,恐怕会被这三方人以离间君臣,离间皇族的罪名给活撕了。
“要是以后,陛下从旁处得到勋戚、皇族的事,恐怕会降罪于我等。”
黄督主摇摇头道。
只要动国朝官员的土地,以那群文贼、武贼的性子,绝对会选择鱼死网破。
万一,有哪个朝官,在御前揭露勋戚、皇族所占的土地,指摘陛下偏袒亲族、功臣,而罔顾官员死活,岂不是会造成君臣隔阂。
到时候,陛下降下雷霆之怒,两厂一卫的下场,会比死还难受。
“不过是站着死,还是跪着死的区别罢了。”
牟指挥使两手一摊道。
全部奏禀,就是站着死,选择性奏禀,就是跪着死。
反正都是死,站着,总比跪着要好。
说不定,陛下心生怜悯,两厂一卫能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在刘瑾当道时,锦衣卫就很凄惨,刘瑾死后,陛下重用,才得以喘息,大不了,还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
“……”
黄督主,孙督主闻之默然。
东厂。
从永乐十八年建立后,就受到历代皇帝重用,没过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去过苦日子。
西厂。
于成化十三年增设,没几年就被撤销,陛下登基后,才得以重建。
好日子来之不易,自是珍惜无比。
“黄督主,孙督主,本指挥使提醒你们,要忠心。”
牟指挥使见两厂督主犹豫不决,颇有深意道。
与锦衣卫这些外臣不同,东厂,西厂,是皇帝内臣。
作为皇帝内臣,在遇到危险时,第一考虑的,不能是自身安危,而是陛下。
皇族、勋戚、官员,再这么持续兼并土地下去,就是没有天灾,光是人祸,就足以让国朝百姓活不下去。
秦时,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犹在耳边。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也在耳边。
现在。
国朝就站着万丈悬崖边上,正一步步往下滑落。
东厂、西厂,不知道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既然知道了,还不奏禀,那就是对陛下不忠!
对陛下不忠的下场,两位督主不会不知道。
“谢指挥使大人提醒!”
黄督主、孙督主心中一紧,后脊发凉,感激道。
他们可是看着刘瑾死的,更是亲手送张永、谷大用等背主宦官上路。
对陛下惩治不听话奴仆的手段,再清楚不过了。
“全部奏禀入宫吧。”
黄督主下定决心道。
孙督主紧跟着点点头。
他们本就是陛下一手提拔,在陛下、国朝存亡之秋,自然要挡在最前面。
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陛下提携之恩。
“两位督主这么想,就太好了。”
牟指挥使满意笑道:“但在那之前,烦请两位督主帮我演一出戏。”
黄督主、孙督主一愣。
“咚~”
“咚咚~”
一轻两重的敲门声响起,代表了来人极好的教养。
“见过指挥使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齐良,拱手道。
身为太主嫡长子,与皇帝是姑表兄弟,也是名入皇族之人。
自幼接受的教育,多是儒礼,但对武人间的礼节,拱手做礼,也是懂的。
“入的锦衣卫,可还习惯?”
牟指挥使颔首笑道。
锦衣卫等级森严。
指挥使一人,正三品,同知二人,从三品,佥事二人,四品,镇抚二人。主要有锦衣卫官员有指挥使一人,正三品,同知二人,从三品,佥事二人,四品,镇抚二人,五品,十四所千户十四人,正五品。
其下管理职尚有副千户从五品、百户正六品、试百户从六品、总旗正七品、小旗从七品等。
指挥佥事,是锦衣卫第四或第五号人物,假如陛下欲对国朝土地动手,必然是瞒不过去。
齐良,及其母,是皇族之人,是既得利益者,有泄露圣意的可能。
与其事情进行后,无暇对齐良进行监视,不如提前进行试探。
“习惯。”
齐良朗声道。
锦衣卫中人,对他很是照顾,而且,个个说话都很好听,他很喜欢这里。
“习惯就好,看看这个。”
牟指挥使拿出皇族田地账本,递给了齐良。
齐良接过,翻开账本,一众舅、姨之名皆在其上。
“兴献王,占耕地五千二百顷!”
“益端王,占耕地四千九百顷!”
“衡恭王,占耕地四千八百顷!”
“……”
“太主及驸马齐府,占耕地一千两百顷!”
啪!
账本落地,溅起尘土。
齐良冷汗直流,身为齐家嫡长孙,在父亲死后,就顺理成章接手了府中一应事务,对府中田地当然清楚。
没有细算,但是心里知道,大概就是这个数。
他的姑表兄弟皇帝,虽然不常见面,可从母亲口中,知道是个汉武大帝的存在。
这样英明神武的帝王,知晓亲人家中兼并如此多的土地,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来,不会太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