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羞辱
“边疆多年确实改变了我很多,而傅院长倒是没有太多变化,”文元收回手背在身后,面带笑意地看着傅右,“还是喜欢故意刁难人。”
“哪里,”傅右整理了下衣襟,看着文元说,“承蒙皇上圣恩,做分内之事罢了,不比文将军,身在京城,却心向四方。”
“心在四方总好过固步自封吧。”文元依旧笑着回答。
他倒是毫不在意傅右的言外之意,天下人都知道他出自春雨书院,而春雨书院与皇室向来不合,身为皇室十六旗旗主的他自然颇受争议。
对此他倒从不争辩,是谁的人又能怎么样,将士为国效力,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这就够了,至于朝廷的龙椅上坐的那个人是谁,有区别么?
当然,这些话想想可以,但绝对不能说出口。
“倒是傅院长您,”文元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傅右,“听说醉心于朝廷争斗,怕是已经忘了自己副院长的身份了吧。”
“那就不劳文元将军费心了。”傅右说。
“好了,正事要紧。”竹韵院长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人,开口打断了双方,他看向傅右,“傅院长,大典还有最后一项吧。”
“是的,”傅右瞥了文元一眼,转过头满脸笑意看向竹韵,“各位大人还在等待宣布结果。”
“在此之前,书院今年还增加了一项。”竹韵接过话。
他面向看台下点了点头,身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双手托着木制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盖着紫色绸缎。
官员身上的官服与普通朝服有所不同,普通朝服领口处镶有代表中原朝廷的五色巨龙,而此官员领口处却是一只金色狼头,狼眼处镶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绿宝石,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幽幽的绿光。
傅右看清来人身上的官服,眉头微微一皱。
虽说春雨书院每届大典皇室都派人主持,但来人基本都是以私人身份参加,即便围观的各个家族也没人敢穿官服来此,毕竟这些年皇室和书院微妙的关系,还没人敢触皇室的霉头。
他看向竹韵,开口询问:“竹韵院长,这是?”
“北安王有旨意,”竹韵说,他回头面向官员,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连大人,您请。”
“在下哪敢,”官员面对竹韵十分谦逊,满脸笑意地回答,“来时北安王吩咐了,一切听从竹韵院长安排。”
他自始至终都面对着竹韵,看都没看傅右一眼。
“那便随我一齐上台吧。”竹韵也不推诿,率先走下看台。
即将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竹韵突然转过头,看向辛夷公主,“辛夷公主也一起来吧。”
“我……”辛夷公主一愣,“以我的身份,不太合适吧。”
“那公主还是先离开的好。”竹韵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也不过多言语,转身向着演武台中央走去。
辛夷公主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看台上的宾客,之后悄悄从后场离开了。
“文元将军,那在下便失礼了。”等到竹韵完全踏上了演武台,官员冲着文元将军点了点头。
“礼该如此,连大人不必客气。”文元将军微笑回应。
官员紧随竹韵走下了看台,文元将军看了一眼傅右,也大踏步向着演武台而去。
一时间只留下傅右一人站在看台上不知所措。
台上台下都已经屏住了呼吸,眼睛随着竹韵的脚步移动,心中充满了好奇。
演舞台上的众多学员也都心中嘀咕,按照以往的惯例,院长基本不会出席大典仪式,况且这些年竹韵深居简出,即便在书院内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更不用说这类他最厌烦的仪式了。
“陈夕颜。”竹韵在少女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少女愣住了,竟一时间没有答话。
她进入学院整整三年,唯一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老人还是在入学的那个晴朗的夏日。
她记得也是在一个很大的演武场内,也是站着同样的人,一个人拿着长长的纸条照本宣科后,又有一群人走上台挑选学生。
最后都走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白衣老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他问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武科。
她仰起头,回答了那个被问了不知道多少次,又被自己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
老人问她:没有人愿意收你,你还不放弃么。
她沉默了,只是倔强地看着老人,像个一定要得到喜爱玩具的孩子。
然后她赢了,被分配给了一个和她一样,倔强且被人孤立的老人。
“陈夕颜!”老人的呼叫将少女从冗杂的思绪中扯了回来。
“学生在!”她回答,像是一瞬间从丢盔弃甲的败兵,变回了那个高傲的战士。
“鉴于你成绩优秀,北安王特赐你一样东西,希望你不要气馁,潜心学习,日后必成大器。”竹韵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台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夕颜小姐,这是北安王特意为你挑选的。”官员举起手中的托盘,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少女看着眼前华丽的绸缎,面对着笑意盈盈的官员,她又听见了台上窸窸窣窣的笑声。
这算什么?对败兵的怜悯么?
赏赐自己华贵的锦缎,明摆着告诉自己安心做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就好,其他的事就不要掺合了。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个被一次次羞辱的败兵,面对着无数的胜利者,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被多少人吃剩下的食物,诱惑着那个饿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可怜的失败者。
放下武器吧,放下武器就能吃到可口的食物,他们像魔鬼一样在耳边低语。
羞辱难道还不够么?
她觉得眼前这几个人也在笑,笑得肆无忌惮。
“陈夕颜,还不接过王爷的赏赐!”竹韵院长怒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学生……”少女咬着牙,声音一字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不需要。”
“是么?”那官员依旧保持着微笑,少女却觉得那笑比今日的阳光还要刺眼。
“陈夕颜,拿起来!”院长似乎怒了,他接过官员手中的托盘,狠狠地又一次递到了少女面前。
四目而对,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有的只是淡然。
少女终于妥协了。
她伸出空余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死死地捏着绸缎的一角。
她想自己终于还是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拿起来!”
绸缎掠过竹韵的脸,被狠狠地扬了起来,隔着空隙,少女看见院长真的在笑。
起风了,华丽的紫色战旗逆着风在舞台中央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