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不知所在(百章纪念,求月票、推荐票)
“骑马飞到天上去了?”
赵昺心中冷笑,对这家店主的观感愈发恶劣,推测其不过是个效仿魏晋名流、追求虚名之徒,在这偏僻之地僭用真君名号开设剧院,只为吸引眼球。
他淡然开口:
“烦请店家准备一个雅座,我与贤弟借此地交谈几句,稍后自行离去。”
舟次见状,连忙赔着笑脸应承下来,心中却暗自琢磨着这两位客人的来历。
他引着两人上了二楼,推开一扇老旧的木门。
就在关门的一刹那,舟次眼角余光瞥见,赵昺手中打出了一道消音诀。
舟次心底猛然一颤,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悸动,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
他将一向活泼好动的舟散,和沉默寡言的舟武,拉到外面的马厩旁,声音压得极低:
“那两位,是仙人!”
“是又如何,你紧张啥?”
舟散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睡意,
“咱们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临安人。更何况,仙人凭什么欺凌几个小孩?”
自从踏入临安城的那一刻起,舟散就被这座城市的繁华深深震撼。
街头巷尾,人流如织,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的衣着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远非四川老家所能比拟。
就连那些乞讨为生的乞丐,举手投足间也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度。
再加上被掌柜收养以来,舟散的生活顺风顺水;
在如今的他眼中,临安城简直就是一个人间仙境,处处都充满了美好。
而他的二哥舟次,显然没有这么乐观。
“天下的仙人都是一丘之貉。”
他沉着张稚嫩未褪的脸说道:
“他们之所以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只是因为这里是天子的脚下,他们多少还要顾忌一些脸面。”
“二哥,你又来了,怎么总把夫子的话当成圣旨一样?他不过是个老书生,因为科举制取消,心里面不舒坦,所以才会四处诋毁仙人。”
舟散摆了摆手,对舟次的担忧丝毫不以为意,
“仙人怎么可能,都像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么坏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
“就好比,最近来我们临安的那位剑仙,简直就是仙人中的楷模。
“六子每次去找他拜师学艺,都故意掉进水里,而他每次都会亲手把六子抱出来,再派手下兵卒将六子安全送回家。
“这样的仙人,你能说他是坏人吗?”
舟散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舟次火冒三丈。
“从明天开始,”舟次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去蒙学门口守着六子。”
“啊?为什么?”舟散一头雾水。
“当然是为了防止六子逃学,再去找那个剑仙!”舟次瞪了他一眼。
“凭什么啊!”
舟散不服气地嚷嚷起来,
“夫子说过,‘铁杵磨成针’!六子要是继续这么折腾下去,指不定哪天剑仙就真的收下他了呢!到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也能跟着沾光,有什么不好的?”
“三弟,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舟次简直要被他的天真给气笑了,
“剑仙那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收一个乞丐当徒弟?”
舟散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我们现在是临安人!是已经落户的临安人!你为什么老是抓着我们以前讨饭的日子不放?”
舟散虽然比舟次小两岁,但身板却比十二岁的舟次还要壮实。
他这一激动,不小心把舟次撞倒在地,让后者的脑门磕在了马厩上。
月光昏暗,舟散看不清舟次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声的抽泣。
舟散知道自己闯了祸,刚伸出手想去扶起舟次,却突然被一道单薄的身影猛地撞倒在地。
“不许你打二哥!”
是八岁的舟武。
平时寡言少语的他,此刻却像头愤怒的小狮子,压在舟散身上,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用力地捶打着。
舟散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待他回过神来,心中的怒火也腾地升起,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受这冤枉气?
于是,他也开始还手,与舟武扭打在一起。
两个孩子的打闹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连二楼雅座的木窗都被惊动得推开。
舟次见状,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也顾不上自己的疼痛了,上前拉住两人劝架:
“别打了!别打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
这场闹剧的起因经过,全都落在了留明达的眼里。
他的孤魂一直在旁边,注视着这三个孩子,感叹“活着真好”的同时,也不禁纳闷:
“这小二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倘若剧院老板真的是个高人,那他收养几个微不足道的孩子,岂非自找麻烦?”
留明达对孩子们的打闹失去了兴趣。
他收回心神,迈步踏入了剧院。
就在他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温和地阻挡了他的魂魄。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仅叫他以为是魂魄消散时的正常反应,并没有多加留意。
留明达抬眼望去,正见王璟山与赵昺从二楼走下。
两人虽然被外面的动静所惊扰,但似乎已经谈完了正事。
“……虚名而已,并非难事,请官家放心。”
“有你此言,朕便安心了。至于补偿之事——”
“若官家能践行誓言,爱民如子,勤政治国,便是最好的回报。”
“一定。”
赵昺走在最前,步履沉稳。
当他行至门口时,动作轻缓地微微附身,左手伸出,示意王璟山先过门槛,借此显示对少年的敬重。
就在赵昺与王璟山,同孤魂留明达擦身而过的时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扑噔扑噔”地响个不停,一直跑到门口才停下来。
“剑仙大人!”
舟六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王璟山的腿边,双手如同小钳子一般紧紧抱住。
“剑仙大人!您终于来了,是来收六子为徒的吗?”
王璟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四日前,他正从灵力枯竭的边缘恢复,却听见外面传来“有小孩落水”的惊呼。
他心中一紧,忍不住踏水而行,将这个看似无助的小孩从水中捞出。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小孩得救之后,竟然口齿伶俐地要拜他为师,显然是在故意上演苦肉计。
王璟山只能请升哥出面,派人将小孩送走。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谁知这小孩的毅力竟如此坚定,往后两日的午时,他都会准时出现在码头附近,上演一出出“落水记”。
若有凡锐营的将士下水,这小孩就演都不演了,直接变身灵活的小鸭子般在水中扑腾,巧妙地躲避每一条伸向他的援手,只等剑仙的出现。
王璟山站在船上,看得着实无奈。
他自认修为尚浅,从未有过收徒的念头。
即便真的动了收徒的心思,也不可能是在他初到临安、备受各方势力关注的这个敏感时刻。
此刻,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你怎会在这?”
“这是六子家呀。”
小孩的回答天真无邪,带着一抹开心的笑意,
“是不是因为,今天中午六子没去,所以剑仙大人才上门来看六子?”
一旁注视的赵昺,忍不住开口问道:
“璟山,你这是——”
王璟山转过头,对赵昺简短地解释了一番事情的缘由。
然后,他拱手说道:
“官家时间紧张,不妨先回去。我留在此地,与这孩子阐明拜师利害。”
赵昺听后,略微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本就是分头会面,眼下分头而散也是理所应当。
“那便来年二月再会,保重。”
赵昺亦对王璟山拱了拱手,旋即施展身法,背影在夜色中迅速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怎么穿得这么少?”
王璟山眉头微皱,轻轻将小孩抱起,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小孩紧紧地包裹住。
“不冷的!掌柜的下午看六子有点风寒,就给我和哥哥们泡了杯甜甜的水喝,现在六子身体可棒了!”
王璟山听了舟六的话,只当童言无忌,并未深究其中的细节。
他开始用小孩能听懂的话语,耐心地解释自己不能收他为徒的原因,试图打消他拜师的念头。
与此同时,留明达的魂魄正缓缓朝着那座,由腐朽木头搭建的戏台飘去。
方才,他本想追着赵昺离开,却想起自己死后并无灵力在身,根本无法施展出燕雀行之类的身法。
而且,即便追上了赵昺,别说起死回生借尸还魂了,赵昺连看都不带看他一眼。
“唉……只能先试着查明这座剧院的情况了。”
然而,就在他的魂体触碰戏台的瞬间,一幕幕始料未及的“走马灯”在他眼前闪现——
从他在母亲腹内,开始有视觉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他被苏秦林打杀的那一刻为止——
他的一生像一幅幅动态画卷般快速闪过。
这些画卷首尾相连,仿佛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记忆之河,在他脑海中流淌。
留明达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时间几乎没有流逝,下面的观众席上依然只有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小孩。
这让留明达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即便在赵昺身边待了多年,亲历过当年的修真界叛乱,留明达也从未遇到过如此神异的现象。
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戏台莫非是件灵器?”
今夜第三次,留明达觉得自己有救了。
与遇见赵昺和王璟山时不同,这一次,希望似乎更为真切。
他急迫地想要穿过那道简陋的屏风,直接前往后台,寻找那位疑似练气高修的剧院主人。
然而,就在他的魂体触碰到屏风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猛然袭来,仿佛活人全力冲刺在墙上一般,撞得他头晕脑胀。
“这,这——难不成,这屏风也是件灵器?”
留明达心中惊疑不定,不敢再贸然穿行。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贴在屏风表面,只觉得那触感,如真实的纸张般粗糙生钝,顿时转惊为喜:
“既然这件灵器能够触碰到我,那么炼制它的主人也一定可以!”
希望重燃,留明达从戏台上轻盈跳下,收敛了连日飘忽不定的魂体姿态,努力模仿着生前走路的样子。
他谨慎地掀开后台的挡帘,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认真,只希望能给那位神秘的主人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后台的一刹那,留明达只觉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套住。
“莫非是练气大能出手了?”
他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禁忌。
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迅速在嘴边过了一遍道歉的话,然后原地跪下,转身准备磕头赔罪。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却看到两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高帽的中年男子正冷冷地盯着他。
其中一人头戴红帽,面容威严;
另一人则戴着黄帽,手中攥着一根斑斓的绳索——那绳索犹如朝霞云雾凝结而成,正是束缚留明达之物。
“我们哥俩刚从镇江调来,本想先来给阎君的师弟送信,结果竟撞见你这不知死活的狗魂,胆敢擅闯【玩偶之家】!”
手握牵魂索的黄帽男子,手腕几乎没怎么发力,便轻而易举地将留明达拖向外面。
只在经过王璟山身边时,感受到一股炽热,不由自主地避开三尺之距。
此刻,留明达见这两名诡异男子,行走间脚下虚浮,如踏雾而行,心中顿时明了:
他这是等到阴差勾魂了!
留明达又惊又惧,挣扎着喊道:
“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先去拜见那位大人又有何妨?”
远离玩偶之家后,原本对留明达冷面以对的黄帽阴差,态度似乎有了些许的转变。
他脸上的冷意消退了几分,手中的牵魂索也微微放松了些。
“黄泉路上,让你走得明白。”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一股沧桑和悠远,
“首先,此方天地,从未有过阴司的存在。生死轮回、投胎转世,这些不过是凡人的幻想。”
黄帽阴差继续道:
“人在母胎之中,约莫四五个月时,母体会吸收天地间的阴气,形成魂魄。
“而当人离世之后,魂魄便会在七天之内重新化为阴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新的阴气,永远不会形成旧时存在过的魂魄。”
就在这时,红帽阴差接过话茬道:
“幸得真君降临此界,与阎君共同设立阴司,以仙鼎创生魂道果位,才打破了死后归于虚无的循环。
“从此,今生与来世,中间只隔了一条奈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另外,阎君还广布仙恩,将我等凡夫俗子招揽至阴司城内,赐封我等为奈河使者,以摆渡阳间的魂魄,参与转世轮回……”
听到这里,留明达想起不久前,竹林中化为阴气的三十多名孔家子弟,哀声问道:
“既有阴司,为何迟迟不到,以致我那群挚友……难道阴司也有懒惰怠工之说?”
红帽阴差与黄帽阴差相视片刻。
黄帽阴差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就拿临安城来说吧,之前的那些阴差,很多都出身贫苦。他们对生前的富贵之人怀有莫大的怨恨,竟私下串通,将这些魂魄扣留在阳间。
“只为让这些富贵魂魄在阳间滞留七日,然后化为阴气,魂飞魄散,以此来发泄生前的怨恨。”
此时,红帽阴差轻轻将自己的高帽摘下,帽子竟化作了一艘云雾缭绕、色彩斑斓的小船,漂浮在虚空之中;
又从船底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细长的红竹签,形状犹如寺庙里焚烧的供香,透着一股神秘与庄严。
忙完这些,红帽阴差才缓缓开口,接着黄帽阴差上面的话道:
“真君得知此事后,瞬间涤除了那些不称职的阴差。
“人手一少,临安城勾魂的效率自然就下降了。
“为了弥补这一空缺,阎君迅速从周边地区,调集我们这些阴差前来支援。
“说起来,也是你运气不错,我们哥俩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冒犯了真君,那可比魂飞魄散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留明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待见红帽阴差,以一道熟悉的灰白色火焰,点燃了红色竹签,他才后知后觉地追问道:
“哪位真君?可是在说剧院的主人?”
“嗐,还能是哪位?当然是蔽日无邪真君!”
说完,红帽阴差不再理会留明达的反应,抬手将竹签前伸。
留明达只感到自己的魂魄迅速缩小、凝实,依附在竹签的上端,变成一根器香,朝不知所在的奈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