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扯来一张假虎皮(一)
马车走过之后,刘赤亭牵着玄阳又走了一段儿,最终坐在了街边屋檐下。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草鞋,少年人呢喃道:“我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我太容易凭靠自己的感觉去看待一个人了,这不对。”
说着,下意识举起酒葫芦,但酒味儿刺鼻,他很快又放下了酒葫芦。
一个人的对与错要如何去评判?我刘赤亭长在山匪寨子里,以前没有主动救过人,说到底也算不得个好人。
而她紫菱,以无辜之人做挡箭牌,着实可恶,但她也确实是为了他的弟弟。
没来由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他说起过,他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
倘若这秤……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准确呢?那是不是一路走来的所有判断,也跟着错了?
这次举起酒葫芦,酒味儿便没有那么冲了。
就在此时,玄阳冷不丁伸出脑袋将刘赤亭往前顶了一下,后者回头,却发现玄阳迈开步子,朝着来时方向大步走去。
刘赤亭问道:“你去干嘛?”
前方异兽扭转回头,眼睛一眨,脆生生一道声音立马传来。
“好吃的!”
刘赤亭瞬间愣住,瞬息之后,他抬手掏了掏自个儿耳朵,不敢置信道:“我……我没听错吧?是你在说话?”
玄阳甩了甩尾巴,正儿八经的趾高气扬。
“嘿嘿,其实早就可以说话了,只是被姓周的封印了。到了瀛洲之后,这个封印就会自行消除。”
刘赤亭略微诧异之后,刚要开口,却见玄阳使劲儿一番吸气,眼珠子几乎都要散出光来了!
刘赤亭眉头一皱,“站住!”
玄阳只得停步,转过头时眼神之中竟是带着幽怨,后蹄子在地上磨蹭,像极了想要什么却未能如愿的孩子。
刘赤亭打眼看去,原来是远处有人摆摊儿。
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刘赤亭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摆摊之人打着幌子,上写着饲丹……那人还吆喝了起来,“灵兽饲丹,论斗卖喽,一斗三百白泉,童叟无欺……”
饲料……饲丹……
听完之后,刘赤亭竟是无言以对。
转头看向玄阳,刘赤亭问了句:“真就那么香?”
玄阳声音委屈巴巴的,“不行主人去吃着试试呗?”
……
买了四十斗……花了一枚紫泉。为这家伙存粮,照理说刘赤亭不心疼的,可……还是有点儿不平衡啊!
玄阳嘴里吃着丹药,嚼糖豆似的嘎吱响。
刘赤亭黑着脸说道:“小声点儿!你他娘吃得比我还好,我长这么大吃饭花的钱加一起没你一顿多!”
玄阳闻言,眼珠一转,加快步子走到刘赤亭前,迅速蹲下,也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我驮着你走。
刘赤亭一下子想起来这家伙还是个小不点儿时,便喜欢叼着老药躺着吃……不知怎的,也就不那么气了。
他笑着拍了拍玄阳脑袋,笑道:“回头我学学炼丹,自个儿要是能炼制,以后给你管够。”
哪知道玄阳嘀咕一声:“女主人说我要是长胖了就断我伙食。”
刘赤亭哈哈一笑,也没骑上玄阳,因为前方便是素月坊了。
与青阿坊差不多,都是极高的楼台。此刻不过午后,月楼甚是冷清。
正此时,青铜马车自后方驶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马车稳稳停在素月坊下方,一袭紫衣落在门口,急匆匆往里走去,马车孤零零地杵在原地,车上时不时便传来咳嗽声音。
约莫过去了一刻,紫菱还没有出来,马车上的咳嗽声音越发的严重。
“来……来个人……”
是个年轻声音,但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
刘赤亭拍了拍玄阳,示意其站在原地,自己大步上前,在马车边上轻声询问:“需要帮忙?”
马车之中又是几声咳嗽,里边的年轻人声音急促:“帮个忙,把我弄出去,我……喘不过气了。”
刘赤亭应了一声,登上铜车一把掀开帘子。
车里是个面色煞白的紫衣年轻人,他斜躺在座上,咳嗽声中伴随着喘息。
少年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随手便将其拉出来,放在了铜阶之上。
此刻年轻人才稍微缓和了几分,但面色依旧惨白。
出来之后,刘赤亭才能感觉到面前年轻人的气,很清澈,但又很微弱。
一阵咳嗽声音,几乎都要呕出来了。刘赤亭打量了这位素月坊主一番,或许是女人堆儿里长大的缘故,这人面貌略带些阴柔,姿态娇弱。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刘赤亭,以微弱声音说道:“多谢了,险些被闷死在里面。”
刘赤亭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可他有些疑惑,紫菱去虱子岛都带着随从,此刻进了素月坊半天不出来,就不晓得找个人照顾她弟弟吗?
再者说,知道他喘不过气,又何必将他放在密不透风的铜车之中。
扪心自问,此时此刻我刘赤亭不是以恶意揣测别人。
年轻人长舒一口气,靠在车门一侧,好奇问道:“看来你不认识我,你是外乡人吧?”
听声音是能分辨出他的确是个男人,但脸上那副表情……实在是让人别扭,刘赤亭觉得这人有些……扭扭捏捏的。
刘赤亭点了点头,“怎么说?”
年轻人自嘲一笑,叹道:“我是这观海城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你不认识我,自然就是外乡人了。”
少年一愣,此人举止扭捏,说话却落落大方。
正此时,一道紫衣急匆匆走出,同时传来一声诧异声音:“赤亭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刘赤亭尚未说话,年轻人更诧异了,“你们……认识?”
未曾想紫菱脸一黑,沉声道:“丹药是在他手中得来的,你觉得我会让这种小弟弟吃掉吗?”
年轻人闻言一愣,紫菱已经笑盈盈走去刘赤亭身边,轻声问道:“怎么,找不到住处?我这里女子可多,你要敢来,倒是可以给你寻个住处。”
刘赤亭无奈道:“都太贵了,住不起啊!”
此刻秋鸿看待刘赤亭,已经从诧异,变为了好奇。
他笑了笑,开口询问:“姐姐,乐坊闹得慌,正好我想清静清静,倒不如我与这位小兄弟去别院住下吧?”
紫菱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刘赤亭,问道:“愿意吗?”
可其实暗地里也以心声说了句:“咱们的生意还没完,住我这里的话,那个暗处的人起码也会忌惮几分,我素月坊好赖也有四境修士的,还不止一位。”
刘赤亭闻言一笑,一本正经地问道:“收钱吗?”
秋鸿一乐,瞅了紫菱一眼,心说你从哪儿寻来的这么个有趣少年?
紫菱也是一笑,“放心,一枚血府丹只给了一枚紫泉,附赠你几日借住是应该的。来人,送坊主跟这位刘公子去别院,小心伺候。”
刘赤亭又看了紫菱一样,笑盈盈的。后者脸上一样挂着笑意,可事实上,紫菱心中有些发毛。
因为眼前少年那双不甚清澈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冷静,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诞,因为她感觉眼前少年似乎能看穿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即便有着深厚北境,二境三层的修为却做不得假,应该小小二境,如何能看穿我?
刘赤亭收回目光,笑着抱拳:“那就多谢紫菱仙子与秋坊主了。”
秋鸿点头道:“那就走吧,刘公子与我同车?”
刘赤亭一摆手,“不了,我有坐骑。”
走了一段儿,刘赤亭问了句:“秋坊主的咳嗽也与体内暗伤有关?”
车里面,秋鸿又是一声咳嗽,片刻之后才答复道:“生来便是病秧子,在不通风的地方久了会越严重,倒是与伤势关系不大。”
刘赤亭点点头,“原来如此。”
紫菱也才登上高阁,她推开一间屋门,进门之后,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垂落。
可她只敢捂着嘴无声痛哭,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门外不远的露台之上,蔡休手臂颤抖,嘴唇也略微发颤。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走马灯一般。但他的思绪最终定格在一段画面之中,就在他此刻站着的地方。
有个一身紫衣头戴花环的小姑娘,偷偷摸摸自他身后摸上来,猛地一步跳起来挂在他背上。
小姑娘笑个不停,天真烂漫。
吱呀一声,门户大开,紫菱换了一身薄纱,小腹与肩头隐约可见,裙下一双白皙长腿一览无余。
她双手叠于小腹,缓步走了出来。
蔡休转头看去,长大了的姑娘头上没花环了,眼中……也早没了光。
中年人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紫菱那张本无表情的脸展露笑颜,随后晃动腰肢,似风中垂柳一般沿着楼梯往下方走去。
她的垂柳并无春风扶着,全凭自身摇曳。
那抹笑颜绝美,但蔡休怎么看怎么觉得假、怎么觉得心疼。
中年人双手重重拍向围栏,白发又多了几根。
“把我的千年春拿出来一坛,我去……会会老朋友。”
老朋友三个字,他说的咬言砸字,眼中怒意根本掩饰不住。
……
沿着那条贯穿南北的主干道走了几十里,道路尽头是一片竹林,其中有别院一座。
刘赤亭拍了拍玄阳,叮嘱道:“别跑外面去,有事儿叫我。”
秋鸿回头看了一眼,好奇问道:“海边的古家坊市之中时有奇珍异兽,你这也是古家培育的异兽吗?”
刘赤亭更好奇,他摇了摇头,反问道:“古家还能培育灵兽呢?我家玄阳是我意外所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秋鸿点了点头,只当刘赤亭不愿多说,毕竟灵兽不是想捡就能捡到的。
竹林小道,青石路边爬着些许苔藓,几步之内便是一条小溪,隐约可见青色鲤鱼游弋其中。桥那边不远便是别院朱红大门,瞧着甚是气派。
秋鸿率先上桥,摆了摆手,后方侍女齐齐离去。
刘赤亭随后走上石拱桥,小桥流水,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秋鸿轻咳一声,侧身扶住石柱,右手取出一块儿手帕略微擦拭嘴边,小指是翘起来的。
“刘公子,那枚血府丹,真是我姐姐用一枚紫泉买来的?”
说着,秋鸿转过头,煞白脸上凭空多出来几分冷意。
“你真的没有动我姐?”
刘赤亭再傻,也听得出这个“动”字是什么意思。
少年撇了撇嘴,摘下酒葫芦作饮酒状,实则就是酒水沾唇而已。
“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秋鸿眯起眼睛,“要看你的实话是什么。”
刘赤亭嘁了一声,大步往前去,淡淡然一句:“我没觉得你姐多好看,在我见过的好看女子里,她最多排第四,以后肯定还会往后推。”
在少年心中,排第二的是星宫那位仙子姐姐,第三就是玉京门的圣女了。
秋鸿闻言之后愣了好半天,第四?
秋鸿忍住笑,打趣道:“你说梦话呢吧?”
几步跟上,秋鸿还是呢喃了一句:“我晓得你跟我姐定然有什么交易的,我也猜得到,这场交易你绝不会占便宜。不过……还是多谢你的血府丹,否则我姐定然要委身乌羽门,家父所留的乐坊,也就轮不到我做坊主了。”
刘赤亭手指向前方,“那几个,瞧着不是你们素月坊的人吧?”
秋鸿猛地抬头,门前方才还无人,此刻却多了两道身影。
望着那两道讨人厌的熟悉身影,秋鸿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几声咳嗽之后,秋鸿冷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刘赤亭一个躲闪站去路边,这是要唇枪舌剑,可别伤到我。
果然,门前那两道身着灰衣的青年人对视一眼,各自一声嗤笑。
其中一人抬手甩来一封信,撇着大嘴喊道:“秋坊主,信封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落笔。你这四面漏风的身子,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刘赤亭干脆盘坐一侧,好戏,慢慢看。
结果说话那人冷笑一声,说了一声走,随即便御风而去,走得可干脆。
少年一愣,哎?怎么走了?
「这两天要赶路,车上实在是没办法静心写东西,只能先两天更四千了,但本月更新不会少于二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