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恩公
同光三年十二月末,蜀国已灭。
从唐军开拔到蜀国灭亡,前后不过两月余,至此江北大部及西南蜀地,皆已归唐。
南山以西,曾属蜀国的徽、成、阶三洲之地,最先易帜。
老百姓实在是顾不得谁当了皇帝,这才十几年光景,换了多少个皇帝了?真就记不全。
成连接徽二州的一条河畔,松林之中,一个大冬天穿裙子的少女,被个光脚少年背着,沿着河道逆流而上。
刘赤亭脖领子时不时探出个长着犄角的小脑袋,头上则蹲着一只红毛小鸟。
刘赤亭是真怕这鸟拉屎啊!
出来之后便在这附近了,当时只见胡潇潇作法似的好半天,之后就我们是这两只灵兽的主人了,是什么灵兽不知道,但都是火属。喜欢粘着胡潇潇的怪鸟,就被起名赤翎,而喜欢钻刘赤亭袖子的小怪兽,就被刘赤亭麒麟个玄阳的名字。
过所都还在,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买衣裳!
瞧见城门口的海捕文书,刘赤亭简直是无言以对。
胡潇潇的画像,悬赏千金,只许活捉。自己的的海捕文书,悬赏百金,死活不论……
大冬天的,一个光着脚,一个穿露腿裙子,要多扎眼有多扎眼!好在是刚刚改朝换代,城门口的兵卒查的并不仔细,只当是逃难的大户人家小姐与家中长工呢。
进成衣铺选了好半晌,只有襦裙,她根本就不喜欢这种打扮,可是没的选,幸好有齐腰交襟的。
刘赤亭本想挑个最便宜的,结果被胡潇潇硬是按住脑袋选了一身青色长衫,还有黑色靴子。
衣裳太大,两人太小,需要改一改,于是便又挑起来了外面穿的袄子。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两人改头换面,走出了成衣铺。
胡潇潇上襦月白,下裙是艾青,与刘赤亭的长衫一个颜色。不过上身还套了藕荷色的襦袄,粉粉的。
少女哈着热气,围着刘赤亭看了一圈儿,嘿嘿一笑。
“嗯!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得亏那两月把你捂白了,现在一看,挺有模有样的嘛!”
他也披着一件袄子,带帽子的那种,灰色的。
刘赤亭远没有胡潇潇这么高兴,他黑着脸说道:“又不冷!十两银子啊!以前听他们说抢了几身袄子,我还想着棉袄能有多金贵?现在总算知道了!”
胡潇潇那从头到脚一身,还有自己的青衫跟靴子,都是搭头儿。
单单这个袄子,十两!
胡潇潇笑道:“你那是皮裘,当然贵了。”
玄阳露出脑袋,看模样是暖和了很多,下巴勾在刘赤亭衣领子上,眼珠子提溜转,对一切都很好奇。
刘赤亭黑着脸将其抓下来丢进帽子兜里,胡潇潇见状,干脆也把赤翎丢进去了。
出城之后,胡潇潇给刘赤亭贴上五张符箓,自个儿穿上了皮裘。
那家伙行走练拳,胡潇潇则是在嘟囔:“小城没有黄纸卖,得找个大城了。再说老药不够它们吃的,还得去山人书铺买些老药。”
一拳递出,洗髓巅峰以后,拳头是比之前稳了许多,内息运转也愈发流畅了。
“我看了舆图,南下最近就两条路。过兴元府入南平,再入楚国,再沿着江水之下,到彭泽。要么就是走大官道,但……唐国中心不敢去。第一条路山路居多,用时会久一些,但稳妥。”
顿了顿,刘赤亭一下子蔫儿了。
“这俩吃货,一天至少各自一株老药啊!星宫药园子里的草药本就不多,要是花钱买一天就得五十两,我家不趁金山!”
刘赤亭练拳一路,胡潇潇想了一路,但她想的可不是钱,挣钱?太容易了。
刘赤亭见胡潇潇愁眉不展,以为是自己太抠搜,让她觉得钱不够花了。
“那个……钱我可以挣嘛!别皱眉头,我不会饿着他们的。”
胡潇潇正烦闷呢,这憨货是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回事,五年!只有五年光景,上哪儿找阴宫去?此时听到刘赤亭发问,她本就烦闷,便冷声一句:“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我画张符箓卖了都能养活它们,要你管。”
刘赤亭干笑一声,呢喃道:“的确……我什么都不懂。”
胡潇潇更气了,你……
话没说完,刘赤亭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好像是个废弃的庙宇,不必露宿荒野了,我先去捡些柴火。”
话未说出口,胡潇潇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他本来就是第一次出远门,连凡人的事情都知道的不多,更别说修士的事情了。
前方庙宇不大不小,远远就能瞧见倒塌的大殿,也就个偏殿还没倒。
钱真不是问题,山人书铺不会不认识红尘草的。关键在于,即便是将手中所有的东西全卖了,带着他出海,也一样买不起五行属性的至宝。且出了流放之地之后,抓自己的人就不是什么化炁境了,少说也是四境黄庭。
哎呀!烦躁!
偏殿一片漆黑,怕鬼?不存在的。只是在想东西,便迈步进去了,也没先探查一番。
就在迈步进门之时,一声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传入胡潇潇耳中。少女双眼一眯,微微侧身,躲过劈落的一刀,同时抬起手臂挥舞出去,便听见一声闷哼传来。
刘赤亭抱着干柴刚到此地,听见声音,丢下怀里干柴,一个箭步进去,将胡潇潇护在身后。
一路走来,他习惯了这样。
胡潇潇撇撇嘴,嘟囔道:“哪儿都好,就是憨憨的,总觉得自己不如人。那人有伤,看看怎么回事。”
自乾坤袋取出个火把点着,刘赤亭这才瞧见,墙根靠着个披肩汉子,右臂缺失,血流了一地。
胡潇潇转头看了一眼,“喏,还有个。”
是个衣着单薄的少女,看不清容貌,但肯定比胡潇潇还小。
本想去看看那披甲汉子的伤势,可他爬着往往墙角少女那边去,墙上全是他的血。
“小姐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胡潇潇摇了摇头:“你再这样就活不成了,谁都护不了。”
刘赤亭已经站在胡潇潇面前,手都伸出来了。
“药。”
救命的药只有两颗,吃完了。但先前炼体之时留下的药还有些,胡潇潇不情愿归不情愿,可眼前这家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也只能黑着脸取出药丸子。
我看你这个憨货要干嘛!
刘赤亭走到汉子前方,一脚将其手中横刀踢开,又抬手一拳将墙壁砸出个大窟窿。
“我能救你,也能随手杀你。”
胡潇潇打着火把走上前,笑着点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做烂好人,我马上就走。”
青年实在是爬不动了,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呢喃道:“我是广陵人氏,我家女主人携小姐北上求……求医遇袭,我是来接她们回广陵的。但……但遭江湖贼人惦记,我同行兄弟死绝,才躲来此此地。少侠若能救我,广陵徐家,定有重谢!”
刘赤亭转头看向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火把映的刘赤亭的脸有些发黄,墙角少女颤颤巍巍抬头,瞧见刘赤亭的脸时,一下子愣住了。
“恩公?是恩公吗?”
嗯?胡潇潇满脸疑惑,将火把往前凑了凑,“恩公?”
火光照亮墙角,刘赤亭只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女孩儿。
“我放走的那对母女……就有她。”
话锋一转,刘赤亭问道:“你娘呢?不是一起走的吗?”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娘……被人杀死了,我本来躲在蜀地的,陈将……陈大哥他们来的时候,唐军已经攻来,我们想走,却碰到了仇家。”
那位披甲汉子吃下药后,怔怔看着刘赤亭,“这便是小姐说的,放出小姐的人?”
胡潇潇嘀咕道:“好巧。”
见那丫头衣着单薄,跟自己一样,也没有娘了。胡潇潇便将玄阳与赤翎取出来,把皮裘递给了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接过皮裘,哽咽不已,感激道:“谢谢姐姐,我叫徐景芝。”
刘赤亭心情复杂,扭头儿出门将柴搬进来,生了一堆火。
“你呢,你叫什么?”
青年爬到刘赤亭身边,一次次将脑袋往地上撞,竟是略有些哭声。
“我叫陈远,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将来若能返回吴国,徐氏定有重谢!”
胡潇潇拉着徐景芝到火边,瞧见刘赤亭神色复杂,想也想得到他的心情。
就因为放了她,害死了养他长大的老郎中,害死了他的邓大哥。不见还好,此时再遇到,哪里会有好心情?
她将玄阳递给刘赤亭,并说了句:“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有用?假若能回头,你不知日后会发生什么,不也一样会救她?”
刘赤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道理真懂,但是……总是不得劲儿。
结果此时,陈远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恩公,能不能带着小姐先离开,我可以断后。那些人武艺高强,要是追来了……”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被追?”
徐景芝低着头,沉默片刻后又看了看刘赤亭,随即伸手去往身后,取出了一个小荷包。
小姑娘哽咽不止:“是我,是我害了娘亲。他们应该是要抢这个。”
陈远眉头紧皱,“小姐!”
胡潇潇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拿过荷包,就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了。
白玉所做的令牌,一面刻着桃花,一面上写玄都二字。
胡潇潇眉头紧锁,呢喃道:“这东西现在来说……有点儿烫手。”
徐景芝眼眶通红,哽咽道:“我生来便有重病,这才冒险北上求医,长安通道观的道长说这令牌能救我的命……没想到遇到仇人追杀抢夺,先落进山匪手中,又……又害得娘亲被杀。”
与此同时,破庙外风雪之中,马蹄声音不断传来,少说也有个百十骑了。
陈远大惊,急忙去握住横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直愣愣看着刘赤亭,也再不隐瞒什么。
“恩公,我乃吴国齐王徐知诰驾下侍卫亲军统领,我家小姐是齐王最疼爱的女儿,求恩公能将她送回吴国,只要入了吴境就无需恩公费心,齐王定有重谢!”
陈远磕头不止,但刘赤亭只是看着徐景芝,神色复杂。
胡潇潇白眼道:“别装了,老郎中跟你邓大哥的命换了你跟她的命,还犹豫什么?反正咱们也要南下,还正缺钱。”
玄阳一步跃上刘赤亭肩头,用犄角蹭了蹭刘赤亭。
不知为何,刘赤亭忽然发现,他能感觉到玄阳的心思。
他终于是笑了笑,将玄阳捧在手心,笑道:“不伤心,咱们一起去?”
一人一兽,迈步出门。
出门才发现,百余骑黑衣人,皆佩朴刀。
刘赤亭刚摆出个拳架子,肩头玄阳却突然呜的一声,百余骏马,竟是被惊的人仰马翻!
他分明瞧见玄阳的小眼神,好像在说:“主人,我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