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
他的话很明白,你若不跟我走,那凤息也能找到这里。
“你要怪,也怪不了我们,只能怪你自己作孽,还有太信任你的妹妹了。”
“那为何你不去抓了汮兮,杀了她?”
“杀了她?”珈蓝冷冷一笑,“殿下有一句话,凡是有用的人,可以暂且活着,就比如你!”
“你们想让我帮忙?”
“帮忙?花清语,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最多只能说,你将要做的只是赎罪,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黑暗之河,那水如其名,黑暗无边,虽然旁边有紫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睡莲盛开,然而还是遮不住掩藏在下面试图冒出水面的恶灵。
天空黑云翻卷,这里是一片永远也见不到光的地方。不管是日光还是月光,都无法透过那厚重的云层。
黑暗之河的旁边,除了这些睡莲,还有骷髅之花。
据说每一朵花,代表着一个灵魂。一生只开一次,花开的瞬间,代表着那个灵魂想将自己托付出去,有多少花开了,便谢了,从来没有找到过依托。
他的白骨之花,已经开过了,曾想送到那个女子手里,然而晚了一步。
只是晚了一步,但是,他相信,他不会晚一生。
一千年的等候,虽然曾经等错了人,然而,还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玉笛声悠悠,听闻笛声的灵魂在树的上方飘荡,犹如深海中的水母,散发着迷人的柔光。
在树上,靠着一个人,白衣翩翩,袍边红色曼珠沙华在柔光中颓靡盛开,在他所在的脚下,已经开了一地,散发着诡异的芳香。
天上神乐,悠悠知我心?
君上抱着手臂,看着那些慢慢盛开的曼珠沙华,眼中有了一丝不悦,“姬魅夜,曼珠沙华怎地开到这里来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千年前,它就开在这里了。”树上的人慵懒地答道。
“哼!可是它也谢了一千年,还有,你别对我的美人眉来眼去的。”
“哦?”秀眉挑开,金色的眼瞳疑惑地看着树下满脸怒意的人,“这如何说?”
“别装模作样,这几日我带着我的美人过来,你就在那儿吹笛子,那不是眉来眼去的?”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他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咳咳,快把他仅剩的美人都抢走了。
“啊……”姬魅夜终于明白了,想到那几个女子看他的眼神,他道:“君上,话可不能乱说。”说着,他扶着额头,唇角的笑意渐深,“要是让乐乐听到了,她会生气呢!”
“啊?”君上不明白,看着姬魅夜,注意到他金色的眼瞳染上了温柔之色。
“乐乐可是一个妒妇。”说着,姬魅夜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君上恍然大悟,赞同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远处亮起了蓝色的火焰,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止住笑,敛眉看着花清语随珈蓝走过来。
“这是你的家务事,你还是自己处理?”姬魅夜看了君上一眼,语气淡漠,眼神是一贯的慵懒,然而眉宇间却有让人不可正视的寒意。
花清语跪在地上的时候,君上面子上的确是有些挂不住,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首先,这个人是自己信任的,倒头来,不仅偷了他的聚魂灯,甚至这一连串的事,都是由她牵扯出来的。
注意到君上的为难之色,姬魅夜似乎明白了什么,才开口道:“花清语,你与本宫多久没有见面了?”
看着远处那个全身笼罩在柔光中的华美男子,花清语的心当即一紧,唇边有一丝苦涩,“殿下,花清语落到这个地步,早就料到难免一死。”
“哦?”姬魅夜冷嗤一声,“你倒也预料到了,可见你胆子不小。据说当年白族被灭,如今你的父母灵魂还被皇室所囚,不得超生。你早些年就抱着死的念头,竟做出这等不可饶恕的事情,这不得不让本宫怀疑你的动机,莫非,你想看本宫与南疆一斗,你上演一出螳螂在前黄雀在后?颠覆了皇室,再度拥你的白族上位?”
花清语面色当即发紫,难以置信地看着姬魅夜,“当年我白族虽然不称职,然而罪不至灭族,我族死得何其冤枉,甚至于,我高龄的父母灵魂不得超生,作为长女,我岂能坐视不管。我承认之前犯过的错,然而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没有任何机会救我白族亡灵。”
姬魅夜目光落在君上脸上,从花清语出现君上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于别开了脸,甚为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怎么说你也是君上的人,生死由他断定。”姬魅夜唇边笑容漾开,在银发柔光中,一颦一笑都那样的绝代芳华,“不过你可知道,他早已决定要你死。”
“姬魅夜!”君上终究忍不住,回头恨恨地盯着姬魅夜。
这无赖,利用起君上来唱白脸了。
然而对上姬魅夜那寓意深奥的眼神,君上无奈地闭上了口。
“念你今日尚有用处,若是能让本宫所用,本宫可答应事成之后,帮你白族亡灵超脱。”
“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花清语不可置信地看着树梢上那笑起来妖孽无比的人。
她深知,姬魅夜有能力解除皇室的封印,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丝灵力,单凭他身上的皇室之血,就已经足够了。
“你觉得你有得选择?”
“我没得选择。”花清语无奈地笑了笑。
如何选择,去哪儿都是死,与其到月重宫成为凤息的祭品,倒不如死在姬魅夜的手里。
“那殿下要我做什么?如果您要我去闯月重宫,将路乐乐救出来,那我真的办不到。且不说凤息,就说路乐乐如今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人能带得走她。”花清语担忧地说道,既然是交易,那前提也要说清楚的。
“什么?!”
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惊呼出声,一起看向珈蓝,发现对方脸色惨白。
“你说,为何没人能将她带走?”姬魅夜整了整笑容,平复了语气,却下意识地握紧了笛子,骨节也因此而慢慢泛白。
注意到姬魅夜和君上脸色的变化,花清语顿然明了刚才自己定是说错了什么话,只是不知道是哪句,只得如实说道:“现在除了凤息,她已经不让任何人靠近……”
“殿下。”珈蓝上前一步,打断了花清语的话,然后折身对君山说:“君上,先让花清语下去吧。”
君上点点头,示意下人将花清语带走了。
这个时候,整个林子剩下三人,珈蓝低着头,默默地跪在地上,君上和姬魅夜皆闭口不语,冷目看着珈蓝,空气一时凛然了三分。
“怎么回事?”许久,姬魅夜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她到底怎么了?”
珈蓝胸口一凛,好似被刀生生地刮过,明明知道她的情况,可是面对着殿下的质问,他怎么也无法开口。
“说话!”姬魅夜赫然起身,走到了珈蓝身前,厉声道:“珈蓝你到底对本宫隐瞒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一千年来,他的确是从来没有对珈蓝如此生气,即使是那一次他故意放走了路乐乐。
“珈蓝,乐乐到底怎么了?你非要我将花清语拉出来问吗?”
刚才花清语那句话里面定然有让人误会的成分,所以姬魅夜也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真相,只想由一直忠心于他的珈蓝说出口。
珈蓝至少从来不会添油加醋!
“殿下,书莲说乐乐疯了。”珈蓝的声音低如蚊吟,然而每一个字姬魅夜都听得清清楚楚。
“疯了?疯了?疯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她好好的吗?”姬魅夜一把抓住珈蓝,几乎语不成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的确是母子平安,但是她到月重宫的第二天,凤息告诉乐乐殿下您死了,那天之后,乐乐就……”珈蓝声音颤了一下,低着头继续道:“乐乐昏迷了几日,醒来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成日里抱着两个娃娃,将凤息当作了泱未然,其他人谁也不能靠近她。”
“她不可能疯的,她应该知道,我不会死的!”姬魅夜放开珈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弯腰,吐出几口鲜血。
君上一看,忙将另外一盏聚魂灯放在他身边,“姬魅夜,你要相信乐乐,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让凤息放松警惕。”
姬魅夜苦笑,“书莲怎么说?他一直在路乐乐身边,应该知道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啊?”
“书莲说,刚开始那几日也怀疑乐乐是装的,可是后面……她连自己受了伤都不清楚,有两次孩子都险些没有保住。成天抱着两个娃娃,将它们看成是小鸡和豆豆……”到这里,珈蓝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三个人谁心里都清楚,乐乐是真的疯了。
一直以来,不管当初姬魅夜如何对她,她都一直拼了命要保护好豆豆,不让人伤到豆豆分毫。就算是装疯,她也不会伤到豆豆的。
“你们都下去吧。”姬魅夜低着头,银色的头发在柔光之下宛若泻下的月华,落在肩头,遮住了他的脸庞。
君上喉咙一阵痛,没等姬魅夜将话说完,自己先走开了,远远地停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一抬手,一拳砸了上去。
石头裂开,他整个人靠在石壁上,额头抵着被砸的地方,酒红色的头发下面,有一抹苦涩的笑。
或许,当初真的不该将乐乐交给他。至少,她不会这样……
密长的被染湿的睫羽犹如蝶翼一样落在脸上,修长秀美的手覆盖在脸上,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溢出来,滴落在衣衫上,漾开一朵朵水花。
乐乐,真是这样吗?
姬魅夜轻声地念叨着,难以想象这个时候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突然,他站了起来,朝君上跑去,绕过了石壁,拉住君上,“你有办法送我到月重宫吗?”
“什么?”
“地狱有一种禁忌之法,叫做归魂术,是将人的灵魂送到某个想去的地方。君上,将我送过去,我要去看她。”
归魂术,也被某些地方称作回魂术,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都会回归到最初的地方,以便回望自己过去的一生。
他是一个半死的人,君上有能力送他回去,可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在其间遇到了危险或者无法回归原体,那他就魂飞魄散了。
他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可对方看不到他,即使你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对方也感知不到。
“姬魅夜,你知道你现在只剩下一缕魂魄了吗?”君上看着眼前的男子,酒红色的眼瞳写着悲悯,“难道你想路乐乐出来,连你最后一缕魂魄都看不到吗?那里有凤息的结界,就算我能将你送进去,凤息一定会感知到你的,那个时候,我想救你都救不了。”
他将手放在姬魅夜肩头,指骨用力,“你这副皮囊,要知道本尊用了多少气力才保住,你要是死了,本尊岂不是亏死了,而且,我向路乐乐保证过,一定要护你周全。说好了按计划行事,我们就等二十天,二十天后是圣湖开启的大限,就二十天。”
“不!”姬魅夜摇摇头,眼底的悲伤翻卷而来,“君上,这种感觉你不懂。别说二十天,就是一天我也等不了。此时,我就想看看她,看看她到底如何,哪怕看一眼也好。”
“用你一生换看她一眼?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值得!乐乐曾说过,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等了她一千年,就是为这一眼,我也满足。”
“你果真是……痴人,痴人……”剩下的话君上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是举起拳头,用力地砸在姬魅夜的肩头,“好,我帮你一次,但是你必须保证要活着回来。”
月光清幽,照在地上,让所有的景物诡异如魅。
月重宫常年都在月亮的笼罩之下,犹如雾中的白日,朦胧却又清晰。姬魅夜慢慢走近,凭着感觉,朝着那个亮着灯光的屋子走去。
月重宫琉璃窗户倒映着树荫,他抬头,不见自己的身影。
姬魅夜恍然一笑,此时,他不过是一缕魂魄。
据说,归魂之日,魂魄凭着感觉能找到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看到门口立着的那些书童,他断定,路乐乐就在里面。
书莲站在门口,夜已深,不知道为何,他刚刚感觉到一缕轻风,带着曼珠沙华的香气飘过。探头看看屋子里面,没有多大的动静,书莲便转身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回到侧边的小屋,以免惊扰了里面睡觉的人。
屋子里气温有些高,可以看见四个角落闪着红光的炭炉,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姬魅夜在进屋的那一瞬,看着里面的摆设,他不由得一惊——八宝屏风立在屋子的中间,下面是白色的地毯,干净如雪,左面靠窗是铺着狐裘的小榻,再里面应该是挂着白色帷幔帐子的床榻。
走进一看,果然,果然,那是他房间的摆设,也是在正王府,他们居住的房间的摆设。一模一样,甚至于案头的花瓶都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动。
只是,那帐子后面,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一慌,忙四下寻找,突然听到她轻声地哼唱。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一把绢伞遗落断桥旁;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雾里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
雨~~~雨啊,你告诉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啊……
他急忙绕过屏风,寻着那歌声找去,在左边窗户的最角落,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毯上面。
乐乐!
他失声刚要唤道,却猛地想起,自己不过是一缕魂魄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海上的轻烟,风一过,可能就会吹散。
此时,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散开的发丝犹如绸缎一样裹住了她的身子,露出她精致苍白的脸。
她怀里抱着他一眼便认出的两个娃娃。珈蓝说,一个是小鸡少爷,一个是豆豆。
她抱着他们,抬头,看着窗外,眼角还有没有干掉的泪。
坠入轻烟飘在湖上,
我要再寻他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著,
一千年前,我失散的爱人啊……
那一句“一千年失散的爱人”,宛若一把利刃刺进他心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怨灵,有恶灵,原来,灵魂都是有感觉的,哪怕是疼痛!
这一刻,他心头竟然是窒息般的疼痛。
他的爱人啊,曾在一千年前,就失散的爱人。
他们寻寻觅觅,错过了一千年。
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千年,而她跨越时空亦一千年。只为当年一句——只为卿生。
明明知道她听不到,然而,他还是蹲在她身边,轻声地念道:“乐乐。”
与此同时,他甚至忍不住抬起手擦去那令人心碎的泪水。
虽然,摸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