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年冬天樱花雪
第10章那年冬天樱花雪
{记忆里最让人痛苦的地方,也许就在于它的猝不及防,在某个祥和的午后,你正谈着天说着地,做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些尖利的碎片就像洪水般突然涌进你的脑海里,刺痛你的心脏,躲都躲不及。}
001
宁泽川出事的新闻被宁氏压下来没散播出去,单独通知了日本那边,森本夫妇在事发三天后赶到。舒颜也是这时才惊讶地知道,宁泽川远走东京的那年已和江先生脱离了父子籍。
这是舒颜第一次看见宁泽川的日本爸爸,头发花白却不失威严的老爷子,同身边依旧明艳动人的夫人站在一起并不算般配。
他们只知道宁泽川因为宁氏集团的历史遗留问题无辜受害,和舒颜有关的细枝末节并未被提起。舒颜听见森本先生用日语同院方代表说着些什么,声音低沉苍老,却带着慑人的威严。
舒颜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站在专家组背后,森本夫人的眼扫过来时微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舒颜一惊,做错事般垂下眼,再看过去时,森本夫人已经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会见结束后舒颜一刻也没敢多停留,跟着一堆人从后面走了出去。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时却看见镜子里除了她还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舒颜手忙脚乱地转身:“宁……森本夫人。”
宁瑶就站在她面前淡淡地看着她,同宁泽川相似的冷傲神色:“舒家的小姑娘,好久不见,我差点没认出你。”
舒颜微微垂下头,当年借住在宁家的时候,她同宁瑶其实鲜少见面,这位宁氏真正的继承者,有如鬼魅般活在宁家大宅,鲜少走出她住的那幢别墅,只在有客人来时,才会露面。
当年舒颜对这个神秘又美丽的宁夫人充满了好奇,可在此去经年后,她再面对宁夫人时,就只剩下尴尬。
她的心理活动,全数落在宁瑶眼里。
“小川的手术做得如何?”
“很顺利。”
“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他身边?”
舒颜猛然抬起头,看见宁瑶冷厉的眼神后,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在他身边,却让他受伤,舒颜,你知道他的身体不好,动一次这么大的手术他的身体将要承担的风险吗?”
“知道……”
受了伤的肺部是一个埋在身体里的隐患,若恢复不好,引起并发症或者多器官的衰竭,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让风险发生,现在医学日益发达,我相信……”
“医学日益发达?那天要等多久?太漫长了啊舒颜。”宁瑶缓缓打断她,声音很轻,落在舒颜心口,却如千斤般,无比沉重。
宁瑶扬起手,冷冷看着她,没有来由地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舒颜闭上眼,可那只手最终只是轻柔地贴在了她的脸颊。
“舒颜啊,你让我很失望,小川病了太久,判断力大概也病了,既然你没有那个能力保护他,那么……”
宁瑶拍拍她的脸,没有把话说完,笑了笑,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每周一次的手术总结会上,关于宁泽川的手术,郑科长说的一句话让舒颜耿耿于怀:“患者体内的器官几乎都处于衰竭状态,我仔细研究过患者的状况,几年前患者的身体应是呈现好转,近年因过于劳累,又开始恶化,而且,严重性在于,病灶并不是后天造成,是先天性的。”
一切先天所致的病因,在医学上,都要比后天形成的更加难以攻克。
当天会议结束后,舒颜请了假去宁家找江先生,请求他拿出宁泽川的旧病历,一页一页看下去,她心痛地连嘴唇都咬破,只因那上面的内容,实在太触目惊心。她突然意识到,此前宁瑶说的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是指宁泽川。
“为什么?”她放下病历,因为愤慨和心疼,声音颤抖得厉害,“森本夫人她,为什么会在怀孕期吃那么多堕胎药?”
江泊舟站在窗前吸烟,听到舒颜的质问,他转过头,这个总带着笑容的商人脸上头一次出现类似痛楚的表情:“因为我让她恨上了我,她不想要这个因恨而生的孩子,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他命大还是老天拿他开了个玩笑,他平安出生,却在娘胎里就被药物毁了身体。”
江泊舟掐灭了烟,单手扶住额头,深深吸了口气:“我和他母亲的错误都报应在了他身上,他出生后,我看着他年复一年地受尽病痛折磨,每看他一眼,我都羞愧得快要疯掉。那么小的孩子,痛得彻夜难眠,病危通知书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些堕胎药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够了!”舒颜愤然地站起来,“他既然被选择来到这个世上,就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哪怕这一生坎坷,您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您连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没给他,您是我的长辈,可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枉为人父。”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对宁泽川的心痛已经让她丢掉了该有的冷静:“从前我在宁家的时候,就觉得您还有宁夫人和泽川之间的关系疏离得过分。你们太自私,为了让自己少一些愧疚,就把他像垃圾一样隔绝在你们的世界之外,这对他公平吗?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江泊舟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沙发上,女孩咄咄逼人的话像一支支穿云箭,将他的肉体刺得鲜血淋漓,那自私丑陋的灵魂就这样暴露在外,被一览无余了:“舒颜……”
舒颜觉得喉咙里像卡了鱼刺般,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她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那会让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她未曾靠近他之前的那十八年。
“对于他来说,比病痛更难以忍受的,是亲人的漠视和孤独地活着。”
看着江泊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舒颜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走在宁家种满梧桐的小道上,风吹着她的头发,凉如水的夜色中,舒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八年前的宁泽川。那一年,他也是走在这条小道上,向着他选择的未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人情都变了味的地方。
从江泊舟那离开后,舒颜没有回家,她回到医院,径直去了宁泽川所在的特护病房,守夜的护工看见她,略显惊讶,但还是识趣地离开房间,将房门带上。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监测宁泽川生命体征的仪器,他在睡觉。舒颜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在冷水里浸泡过。舒颜弯下身,将他的手抱在怀里,闭上眼,小声喟叹。
“宁泽川,你不是说,开心了就笑,痛了就哭,这是人之常情,那我从未见你笑过,你是不是从未开心过?”
“我还未出生时,我妈希望我死,我出生后,所有人在想我为什么没死,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没有人希望我好好活着。”
“他的病并不是什么传染病,可那些人都害怕少爷会传染他们,久而久之,不用他们做,少爷也认为他的病会传染,和他靠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才会与每个人保持距离。”
以为已经忘掉的话,跨越了时空,在这个深夜像按下了重启键,在她脑海里清晰重现。她在今夜恍然大悟,初识那年,他超越年龄的冷漠,原来都有因可循。
她难过地捂住眼,有什么东西慢慢浸湿了手心。
宁泽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些时日他总是很疲惫,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想起年少时那段长期处在昏迷期的日子,废人一般,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这一夜,腹部的刀口一跳一跳地痛,牵动了某根神经,让他的意识重新回归大脑,睁开眼的那刻,他清楚地感知到身边有人。
他微微侧过目光,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女孩柔软的长发,轻轻地铺在他的身上,她伏在他身侧,抱着他的一只手,肩膀一抖一抖的。
当他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愣了很久,才轻轻开口:“你在哭?”
睡了很久的原因,他的声音孱弱嘶哑,像经历了亘古,瘦小的肩膀在一瞬间停止了抖动,僵了僵,抬起头时,却是弯着嘴角:“没有,我是在笑。”
室内过于昏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细微的东西,轻哼了声:“笑什么?”
“笑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才不相信,却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反驳,此前睁开的眼慢慢呈半眯状态,眼睛开合的速度缓慢而频繁,似乎想要努力保持清醒。
舒颜知道他依然很疲惫,于是,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睡吧,我今晚夜班,没有急诊的话,就一直守在这儿。”
宁泽川小声“嗯”了声,安心地闭上了眼。
002
那一夜宁泽川睡得很沉,清晨恭玉来时他还未醒,恭玉站在床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皱着眉将手伸到他的鼻前,然后手臂上就挨了一掌,舒颜低声斥他:“大清早的触什么霉头呢。”
恭玉吃痛,捂着手瞪她:“你一个医生,怎么能这么迷信,要相信科学!”
“我看着不舒服。”
舒颜将他带来的早点袋子拨拉来一看,瞬间无语了:“他是病人,你给他吃鸭血粉丝?”
“吃啥补啥,他不是流了那么多血吗,”眼看舒颜的脸色越来越黑,恭玉得意地笑起来,“好了好了,都要被你瞪出两个血窟窿了,这是我自己吃的,你当我不知道住特护病房是包饮食的?医院特配的营养餐,想想都觉得好吃,真想尝尝。”
舒颜被他逗笑:“呸,乌鸦嘴,你最好一辈子别来尝。”
恭玉笑嘻嘻地将鸭血粉丝拿出来,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满足地晃起了脑袋:“我下了飞机就特意开了两小时的车去买的粉丝,在阿富汗吃了半个月的灰尘,真是想死这个味道了。”
舒颜皱眉:“阿富汗,你去那么乱的地方干吗?”
恭玉咬着筷子没吱声,房间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舒颜赶紧掏出手机按掉声音,看了眼来电号码,一拍额头:“糟糕,我忘了今天有早会,我先走了。”
“嗯,去吧,这里有我看……”
恭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在舒颜扑过来拥抱他的动作里。
这可把恭玉吓得不轻,筷子吧嗒掉在桌上,连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干吗?”
舒颜红了眼,笑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那个时候,在所有人都抛弃他时,陪伴在他左右,让他不再是一个人。
谢谢你,曾作为一道光,照亮了他眼前的晦暗。
恭玉还没明白舒颜莫名其妙的一句谢,她就已经风一样跑了出去。
“该不会是看上我的美色了吧?”
恭玉瞪着门看了半晌,摸着胸口边自言自语边转过头,眼风扫到对面的床上,对上那双泛着寒光的双眸时,他又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人又是什么时候醒的?
“你瞪我干吗!是她抱我的!老子被轻薄了!”
宁泽川轻飘飘道:“你不会躲开?”
“我!”恭玉曲着手指自己,气得跳脚,“你躲个给我看看!”
事发一个月后,宋博文伤人案开庭,舒颜和宁泽川一行人去旁听。
陆傥也坐在旁听席上,看见恭玉扶着宁泽川走进来,走过去同他们打招呼:“表弟、阿玉,你们来了。”
宁泽川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坐在座位上。
新仇加上旧恨,恭玉一看见陆傥就来气,呛他:“大表哥您这是坐错位置了吧?”
陆傥挑眉:“哦,那么阿玉觉得,我的位置在哪?”
“喏。”恭玉扬起一指,对着的正是被告席。
陆傥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你还是那么没正经,倒真不像是正经了一辈子的裴家人,或许,裴家弄错了也说不定,毕竟在外面野了八年呢。”
每个人都有底线,恭玉不能触碰的底线是裴家,而陆傥最擅长的就是轻描淡写地揭开别人的伤疤,肆意践踏。
恭玉的睫毛阴森森地落了下来,那双总含着春雨似的柔软双眸突然冷若寒霜,体内仿佛有一万只野兽在咆哮着,让他忍不住想要出拳打在陆傥那张虚伪的脸上。
宁泽川适时拉住他握拳的手,摇摇头,恭玉身上的暴戾之气慢慢散去,冷冷看了眼陆傥,他别开眼,在宁泽川身边坐下。
没人针锋相对,陆傥无趣地想回到位置上,这时候却注意到门口,正低着头走进来的舒颜,陆傥眼前一亮,迎面走上去。
“好久不见啊,舒颜。”
“你怎么在这?”舒颜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陆傥,这个人的脸皮真是相当厚。
“为什么不呢?这案子前因后果都和我的公司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何况,”陆傥凑过身子,暧昧地细语,“我猜到,作为当事人的你一定会来,舒颜,我想你想得真要疯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当所爱被夺走撕碎后,他亲爱的表弟那张没有情绪的死人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颜色,会不会,一尝他的夙愿。
他摆正身子,缓缓抬起的眼里透着一种野兽对待猎物时才会有的兴奋的光。
舒颜被他的眼神吓到,怔忪间,已经有人揽过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宁泽川的侧脸近在眼前,下颚凝成冷酷的弧度,对陆傥沉声说道:“我警告过你的。”
陆傥轻蔑地笑了:“你凭什么?”
“凭我姓宁,而宁氏,”宁泽川凝起眉眼,一字一句道,“永远不会改姓。”
一句话正戳在陆傥的死穴上,陆傥的笑脸略微有些抽搐。
正在这时候,有律师团的人走过来,对宁泽川道:“宁先生,被告方想在开庭前见一见你。”
宁泽川点点头,低头对舒颜说:“你跟我一起去。”
两人走时没有再看陆傥一眼,陆傥扯着领带活动了下脖子,望着那尚且蹒跚的背影,眼神渐渐阴鸷起来。
一个靠药物维持生命的病秧子,就因为姓宁,所以所有人都要把他当太子一样捧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年,他的一句话,让他连宁家的门都不能碰,那几年,他几乎要被那些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杀死。若不是那个老家伙死得早,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翻得了身。
他是姓陆,可他也是半个宁家人,如果没有宁泽川,宁家早就握在他的手心。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等着这个短命鬼死,一次次看着他病危抢救,一次次看着他只剩半口气却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他又怄又恨。
宁泽川,他怎么还不死?!怎么就不死呢?!
坐在会议室沙发上的舒颜,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觉得脊背凉凉的,直觉抬头望向几步开外的宁泽川,他正向被狱警压着的宋博文道:“我不会撤诉的。”
宋博文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抱住宁泽川的腿号哭:“宁先生,我求求你,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不能再坐牢。我老婆病得很重,我还要挣钱给她治病,还有我儿子,我儿子不能不读书,他成绩很好的,是考好大学的料,我再进去,谁供他读书啊,他们、他们就完了啊!我求你了宁先生!我给你磕头!”
“你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宁泽川冷淡地移开了腿,站起来理了理袖口,作势要走,舒颜连忙跟了过去。
宋博文不死心地想要再次扑上去,被狱警压住了胳膊,不得动弹,他转而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舒颜:“都是你!如果你没有救姓陆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舒颜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宁泽川却先她一步,猛然转身,声音低沉:“你应该感谢她,当年她若没有救陆傥,你今天还有机会站在这里?”
“我……”
宋博文急于辩白的话突然止于咽喉,宁泽川的提问让他不寒而栗,他是此刻才意识到,当年陆傥死了,他就是杀人犯,最差的是死刑,好一点的是无期,他哪有机会再做一个丈夫和父亲啊。
宋博文回过神来,宁泽川和舒颜却早已离开了会议室。
庭审进行得很顺利,宋博文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态度超乎想象的良好,因为是再犯,宋博文最终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庭审结束后,舒颜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她的目光所到处,十五岁的少年搀扶着泣不成声的母亲,抹着眼泪同被狱警带走的父亲告别。从那对母子的衣着面貌上来看,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是过着怎样贫穷的生活。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再次锒铛入狱,孤儿寡母,他们以后的处境确实堪忧至极。
“我太冷酷了?”
“不,你做得很对。”舒颜摇摇头,侧过脸,对刚在她身边坐下的宁泽川认真道,“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宋博文在伤害你的时候,一定也想过后果,可他还是做了,这就是他该为之承担的代价。”
就像我,我害怕失去,却失去了更多,我的代价就是,你在我身边,却不能拥抱你。
她眼里突然涌出大片的悲伤,宁泽川当她是同情宋博文的妻儿,拍了拍她的头,有些心疼:“你要是坏一点我会很开心。”
她瞪大眼:“你这是什么话啊,哪有教人学坏的。”
“因为你对别人宽恕,对自己却太严苛了,”他淡淡指出,“比如,你和你母亲。”
舒颜孩子气地扭过头,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宁泽川也不多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站起来道:“我走了。”
舒颜连忙问:“你真的要出院?”
“嗯。”
舒颜忍不住担心:“可你的身体还未复原好。”
“没事的,”宁泽川的表情有些奇怪,弯起的嘴角类似于笑,“我请了私人看护。”
003
第二天舒颜刚到医院就被告知院长找她有事。
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舒颜深吸了口气,有些忐忑地敲了敲门。
“进来。”
舒颜打开门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问办公桌后的人:“院长,您找我?”
欧院长唰唰地在文件夹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你知道我们医院和森本集团有合作吧?”
舒颜一愣:“知道。”
“他们的中国区代表理事,宁先生,需要一名私人看护,我推荐了你,”欧院长搁下笔,挡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难得在面对舒颜时出现了些笑意,“宁先生的手术你也参与了,后续恢复由你跟进最合适,再加上你在医院有处罚在身,半年没有工资,去做私人看护的话森本会给你额外的看护费,一举两得。”
舒颜没说话,她心里明白得很,欧院长因为欧子宸的事,一直很仇视她,当初能进医院是因为欧子宸的坚持,而那也让欧院长更加讨厌她,平日里处处压着她,不然凭她的实力早就评了正职。
这一次欧院长突然转变了画风,听起来怎么都是她得了益,但实则,将她从医院调走,又不得罪欧子宸,这才是欧院长的一举两得,但舒颜能说什么,只有点点头:“好的,谢谢院长。”
欧院长点点头,满意地将合同递给她:“签吧,你拿一份,医院和宁先生各留一份,电话和地址在合同上,明天你就不用来医院了,直接去宁先生那。”
舒颜随便翻了翻合同,医院和宁泽川已经签好了字,她在“宁泽川”三个字后,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出门就看见欧子宸在门口走来走去,一看见舒颜出来,他立马凑上来,问:“我爸又为难你?”
舒颜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门那头的欧院长已经听见了,恨铁不成钢地摔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响中,严厉的声音传来:“我把她赶出医院了!”
眼看欧子宸就要冲进去理论,舒颜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往后拖,一直拖到安全通道里,她说:“你爸和你开玩笑呢,我只是暂时去做私人看护。”
欧子宸一顿:“私人看护?怎么回事?”
舒颜知道瞒不住他,就把欧院长的话简单转述了一遍:“欧院长是为我好,做私人看护的钱不低,半年我的学费就攒够了。”
“你需要钱我可以……”
“欧子宸!”舒颜打断他,“别再说这个了,你的钱我是不会要的。”
欧子宸脱力地靠上了墙:“可你去做宁泽川的看护,我不放心。”
“给他做看护那又怎样呢?欧子宸,你太敏感了,五年了,我不想你总因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就将它重新翻出来看,让伤口永远鲜血淋漓,那能好吗?”
这些话舒颜早就想说,她知道欧子宸直到今天还一直在做心理治疗。她之前尽量不去提和那年东京有关的人和事是不想刺激他过多地回忆起旧事,而不是被困在那年东京的大雪里,画地为牢。
“我知道,”欧子宸看着她,眼圈微红,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的,舒颜,自从他回来后,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一直将你们往一块推,我并不是嫉妒他,只是他不一样……我害怕那最终会伤害到你,我希望能有人给你幸福,可那种幸福必须是要干净坦荡,不会被流言戳脊梁骨……我也知道我不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在你受难时,我什么也没做,我……是我不配。”
舒颜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你不要这么说,那不是你的错,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只是那件事,你不明白的,舒颜,我、我……”
那一瞬间,欧子宸几乎就要将折磨了他多年的秘密冲口而出,就让她恨他吧,做一秒钟正直的英雄或一辈子谎话的懦夫,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痛苦地捂住脸:“对不起。”
“子宸,你不能总被过去的噩梦纠缠,我知道那很难,可你一定要做到,”舒颜伸手抱住他,“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要向前走,不要回头。”
安静沉默的楼道内,风从未关上的气窗吹进来,一呼一吸间,将垃圾桶边未来得及清扫的废纸屑带到半空中,又旋转着缓缓悠悠地往下落。舒颜不自觉地伸出手,一片纸屑落在手心的那刻,舒颜冻得一哆嗦,一瞬间,寒冷的记忆有如倾闸的洪水般涌进大脑,令她猝不及防。
2003年,江州飞往东京的航班上,舒颜张大嘴看着在她身旁位置坐下的欧子宸,难以置信道:“欧子宸?你怎么在这里?!”
欧子宸摘下鸭舌帽,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去度假。”
“为了度假申请延考?别人我信,可舒颜,你真不是这种人。”
舒颜死鸭子嘴硬:“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就是去度假的,爱信不信,话说回来。”
她斜了他一眼:“欧子宸,我去干吗和你有关系吗?”
欧子宸的眉毛都快要皱到一块儿:“你还说呢,郑老师问我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居然申请延考,我一听就知道你有问题,你怎么可能会回那个家,找人一查你身份证就知道你要干吗了。”
舒颜震惊地瞪大眼:“你查我?所以你是跟着我来的?”
“你来东京干吗?”
“度假啊。”
“宁家的小儿子不是去了东京?”
“……”
“你是去找他?”
“欧子宸!你是我妈啊,管这么宽!”
“我是你师兄,有义务对你的安全负责。”
“谁稀罕你负责,”舒颜头疼极了,“先说好啊,我度我的假,你爱干吗干吗去,我喜欢个人游,你可别跟着我。”
欧子宸瞪着她没说话,转头问空姐要了两个毯子,一张塞给舒颜,一张兜头裹住自己。
四个多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在东京降落,舒颜背着包走得极快,不时回头看一眼,欧子宸就在她身后最多三米开外。她快他就快,她慢他也慢。她上了客巴,他也跟着上来,舒颜气得骂他,欧子宸不回嘴也不说话,铁了心一路跟到底。
舒颜没办法,只好将他当作空气,任由他跟着,一边寻思着找机会甩掉他。
下了客巴后,舒颜站在茫茫雪地里,望着陌生的国度有些傻眼,拿到地址后的她乐昏了头,被这北国的冷风一浇才意识到恭玉给她的地址是用中文写的,她同路人指手画脚:“Iwanttogothere,youknow?”
路人纷纷摇头摆手。
夜色渐渐浮上天空,舒颜仍旧毫无进展,像无头蚂蚁一样在楼宇街巷里乱窜,最后气馁地揉着酸痛的膝盖蹲了下来。
正沮丧着,身后伸来一只手夺走她手里写着地址的字条。
“喂,欧子宸你……”
舒颜一抬头就说不出话了,面前,欧子宸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日语,同过路人说些什么,过路人听完后点了点头,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指向一个方向。
欧子宸弯腰道谢,然后走到舒颜面前:“地方呢,就在两条街外,现在时间太晚了,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
语罢,他拿起她的行李箱,朝前走去。
舒颜愣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你居然会日语啊,你怎么不早说?”
“不给你尝点苦头,你怎么会知道像你这样贸然跑来东京的举动有多冒失。”欧子宸闷声道。
舒颜撇嘴,扯了扯他的衣摆,有些不好意思:“欧子宸,谢谢你啊。”
在东京的第一夜,舒颜前半宿是没睡着的,激动、兴奋,更多的是忐忑。江州飞东京的机票不便宜,她大学后就与那个家脱离了关系,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她打了几份工,勤工俭学,攒了三年,才紧巴巴地凑够了钱。
这么久了,不知道他还认得她不?还愿意认她不?
她其实并不知道见了他要说些什么,道歉或者好好告别?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去见他。
隔天舒颜起得很早,欧子宸醒来时她已经穿戴好坐在民宿门口,她期待又忐忑的样子让他觉得心里发堵,透不过气来。这样的感觉在快到达目的地时被扩大,欧子宸头昏脑涨,白色的雪地让他眼睛发花,呼吸也变重了,他停了下来,叫住闷头往前冲的舒颜:“舒颜,我好像是病了。”
舒颜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伸手贴上他的额头,烫得可怕:“你在发烧。”
幸好附近有家私人诊所,舒颜将欧子宸安置在那里,便继续赶路。
欧子宸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她,上面是他导航好的位置:“你顺着绿色的线走,有什么事打诊所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存在手机。”
舒颜跟着导航很快就找到那个地方,那是一幢建在私人公园里的日式别墅,几乎占了大半个公园。恭玉说森本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从居住环境上来看,确实是这样。
森本家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和车。舒颜不敢贸贸然地闯进去,她选择了最笨的办法,站在离别墅不远处的花坛守株待兔,这一守就是好几个小时。北国的冬天很冷,她牙齿不停地打战,冻得受不了时就抱着自己原地跳跃。最后她实在是跳不动了,全身的肌肉冻僵了麻木了,快要昏厥前的刹那,她看见别墅厚重的大门被打开,穿着黑色日式传统和服的高大男生坐在车里一晃而过,像是一道光,照亮舒颜眼前本来逐渐昏暗的世界。
她这才发现,下了一整夜的雪,停了。
等舒颜追过去,宁泽川乘坐的车已经不见了,她站在别墅门口四处张望,彷徨无措之时,有人戴着兜帽从别墅里匆匆走出来。
那人在她面前停下,解下兜帽的瞬间,舒颜有些傻眼:“桃子姐?!”
顾陶之穿着黑与红交织的和服,化着桃花妆,美得像画像里的艺妓,嫣红的嘴唇轻启:“舒颜,好久不见。”
顾陶之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好,这让舒颜想起当年在宁家她们不欢而散的场景。她一时语塞,可顾陶之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出现在宁泽川日本的家中。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顾陶之领着她走到别墅另一侧僻静处。
“你……是来找宁泽川?”
舒颜愣愣地点头。
顾陶之皱眉:“我不是很能懂你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他因为你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在森本这个古板传统的大家族,他作为一个外来子受尽屈辱,甚至要靠婚姻来证明自己能够立业,换来一点地位,你和你母亲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过去撇清,你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啊。”
舒颜没听懂,歪着头问:“婚姻?”
顾陶之冷艳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今天是我和他订婚的日子,你若是作为客人,我很欢迎,但若是作为故人,我不希望你的存在让他想起不好的东西。”
004
冬日里晨曦微露的晴天里,淡金色阳光落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顾陶之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的无名指上有什么东西熠熠夺目,舒颜被吸引了视线,她盯着那枚银色的戒指恍惚了半晌,最后低下了头:“打扰了。”
舒颜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低着头恍惚地在雪地里走着,雪又开始下,还夹杂着雨,舒颜全身都湿透了,她缩着脖子,双手交叠抱着自己的肩,走得很慢。
后来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直觉地去甩,却没有甩开,反而被拽进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腥臭的体味和酒气熏得她霎时回神,当她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而身边围了几个陌生男人时,她感觉到了恐惧。
“你、你是谁?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啊!”
她想挣开拽住她的那个男人,可她的力气哪能比得上,反而惹得男人们一阵哄笑。
几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向她越靠越近,舒颜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害怕极了,拼命躲着男人的靠近,她这才知道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身体是止不住发软的。
“救命!救命!救命啊!”
天塌下来的那一刻,突然有个黑影冲了过来,抓住她的那个人男人被一拳打倒,舒颜也因为男人倒地时的拖拽一同跌倒在地。
“快走!”
从天而降的欧子宸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拉着她就跑。
可还没跑几步,就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舒颜害怕地尖叫,欧子宸回过头,两人眼睁睁看着握紧的双手被扯离,舒颜被丢在了冰凉的雪地上。
欧子宸厉声用日语说着什么朝那群人冲过去,同他们扭打在一起,而桎梏住舒颜的男人已经开始上下其手。
舒颜拼命挣扎,尖叫声引来欧子宸的注意,他丢下扭打的人想要冲到舒颜面前,就是这分心的一刹那,有人捡了一根木头,对着欧子宸的头敲了上去。
“子宸!”
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小股血柱子从欧子宸的额发里顺着眼皮流下,一滴一滴,染在他白色的羽绒服上,他朦朦胧胧地看向她,眼神涣散,身体晃了几晃,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几个人迅速地围了上去,一脚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其中一人甚至跳到他身体上,嬉笑着使劲蹦了蹦。
欧子宸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蜷缩在地上,浑身被雨雪浸湿,身下的雪开出大片血色的花朵。
舒颜咬住唇别过脸不忍去看,鲜血的铁锈味迅速在齿间蔓延。
等欧子宸再不能动弹时,余下一人坐在他背上死死压住他,剩下的人向舒颜走了过来。
舒颜坐在地上摇着头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树干,她再无可退,罪恶的手扯下她外套的那刻,她知道自己完了,她绝望地侧过头,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欧子宸说:“闭上眼,不要看。”
她的声音碎得不成样,欧子宸的眼睛通红,他想要大叫,用最恶毒的语言骂这群畜生,可是他一张口,就呕出血来,他摇头,指甲抠进雪地里,想用尽力气爬到她面前,她就在他眼前被欺辱,他怎么能闭上眼什么都不做。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啊。
身上最后一件底衣就要被撕烂,舒颜捂着胸口祈求地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落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用细碎的声音小声地说:“求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舒颜哭,这个坚强的姑娘,从小就不愿让人看见她的软弱。她笑起来时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儿。
原来,她哭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会弯成月牙儿。
欧子宸张着嘴痛哭出来,他紧紧闭上眼,布料撕碎的声音,以及男人们淫秽的调笑声像是利刃般一刀刀划在他身上。舒颜撕心裂肺的哀号扯碎了他大脑里最后的一根弦,女孩破碎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是死一般的静。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他们啊?
不知过了多久,欧子宸听见车声、呵斥声还有脚步声,强烈的灯光在眼前晃,他睁开眼,看见那几个人慌不择路地逃跑,而樱花林外头一点的地方有几束来自手电筒的光照进来。
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是私人诊所的医生南条泉,他震惊地看着樱花树下触目惊心的场景,连忙脱下外套盖在没有动静的舒颜身上。
然后他去看几步之外的欧子宸,欧子宸用日语对他说了“谢谢”,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一步一顿地向舒颜走去。
血顺着他的裤腿流下来,落在白色的雪地上,被雪稀释成一块块斑驳的粉白,步步生花。舒颜像是个破娃娃般丢弃在雪地里,落了一身的白色花瓣,裸露在大衣外面的皮肤上满是被蹂躏后的伤痕。
她张着眼,空洞的眼睛看不出一点光,头顶是被雨雪打得七零八落的樱花,花瓣落在她眼睛上她甚至都没有眨眼,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听不见看不见,也没有感知了。
“舒颜……”
欧子宸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颤抖的手刚碰到她身上,舒颜猛地一抖,像是自梦中惊醒般,她慢慢转动眼珠,最后落在欧子宸身上,她合动嘴唇开口,声音如同锈了百年的齿轮,腐朽嘶哑。
她说:“天怎么这么黑啊。”
欧子宸恍惚抬起头,樱树交错的花枝中,他见到了此生最可怕的黑夜。呼啸的北风肆掠,呜呜,呜呜,哭声一般盘旋在半空,雨混着雪,簌簌往下落。乌压压的云层像是随时可能坠下来,将他们掩埋在无尽的黑色中。
他想原来这就是世界末日的模样啊,他们的世界在这一刻山崩地裂,从此再无斑斓,只有黑白。
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
陌生的国度里也是一样,他们遭遇了最坏的事,也遇上了最好的人,南条医生。
那天欧子宸在诊所等不到她的消息,眼看夜色越沉,他借了电脑一定位,发现自己的手机正在往偏僻的轨迹行走,他放心不下,趁着护士换吊水的工夫,拿了外套就跑了出去,等南条泉追出去时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好在电脑上还留有他的定位信息,南条泉带着人开车寻了过去,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南条泉甚至不忍去看现场的惨状,目睹了这一切罪恶的樱花树,像是有感应般,被风刮得呜咽个不停,花瓣像是眼泪,混着雨雪,一片一片落在一躺一跪的两人身上。
警察来了后,他们被送回诊所,舒颜安静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般,不哭也不语,被南条泉的母亲领去清洗身体。将舒颜安顿好后,南条泉一向冷静的母亲却偷偷抹眼泪,说那个女孩太可怜了,一身的伤,掐伤、撞伤、划伤、冻伤,触目惊心。
欧子宸的情况不比舒颜好多少,肋骨断了四根,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是他最隐秘的部位,被人狠狠地踩踏过,血浸湿了整条裤子,当夜就进行了紧急手术。
那之后,舒颜和欧子宸住在南条泉的私人诊所里,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那是被眼泪和沉默堆砌的两个月。他们不敢和家里讲,只说了句出去旅游了,学校那边,也打电话请了长假。
每日,除了短暂少量的进食,舒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她只是累得睁不开眼,也不想睁开眼去看这个没有了色彩的世界。她知道欧子宸时常来看她,小心翼翼坐在她身边,却不敢伸手碰她,就坐在那无声地哭泣。
舒颜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
她一生正直,没有作奸犯科,为什么要将她的人生摧毁。
她在很久后才明白,上帝从不挑人,上帝最擅长的就是掷骰子。
2003年的日本,黑势力尚且猖獗,案犯那伙人就是其中一个小组织里的成员,常打些异国的游客的主意,本来,异国他乡遭遇这样的事,受害的又是无权无势的普通游客,就只能求告无门吃哑巴亏。可在南条医生本家势力的帮助下,那群人受到了法律制裁,连带的小组织也被一同瓦解。
审判结束后,舒颜和欧子宸同南条医生道别,南条医生不放心地嘱咐着欧子宸什么,等他离开后,欧子宸转过身看向身侧低头沉默的女孩,眼里涌上大片的悲伤,他替她整理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围巾,拂落她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樱花瓣,努力做出类似于笑的表情:“我们回家了。”
正要往前走,衣袖却被一道不小的力道扯住,他停下来,对上舒颜黑洞洞的眼,那是事发后,她第二次开口同他说话:“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吗?”
他一愣,短暂的沉默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嗯”了声,抓起她的手,小指勾住她的小指,然后轻轻握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舒颜垂下眼,森森的睫毛上落了雪屑,彼时阳光难得正好,让她想起几日前,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好,她偷偷去了趟森本家,她站在灰白的墙下,手贴在冰冷的青砖壁,轻声同年少的爱告别。
“宁泽川,再见了。”
若此生不能再见,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同你好好告别。
可是我也只能这样了。
你知道冬樱吗?它绽放在冬季,代表着隐秘,花开花谢都悄无声息。
你见过冬樱吗?它同雪一色,是我心中最美、也是最不能言说的伤。
你不会知道,我会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