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有浅吻都是深爱
第11章所有浅吻都是深爱
{时间会筛选人的记忆,这些年,我经历很多事情,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人后,最后,我停了下来,回首从前,其实很多人和事,我都记不得了,剩下的一部分,很模糊,唯有关于你的一小部分,还那样清晰。时光筛选了我的一生,而你,就是最终留下来的东西。}
001
细雨微醺的清晨,舒颜按照合同上的地址找到宁泽川位于深巷里的住处。走在种满梧桐的小道上,舒颜远远看见青砖黑瓦的别墅门前有人撑伞等候,应是此前在电话里联系过的秘书张清明。舒颜加快步伐走过去,抬起伞檐对他抱歉道:“是张秘书吧?对不起我来迟了,雨天实在是不好等车。”
“没关系,”张清明笑笑,接过她收起的伞,放到门旁的置物筒里,“您应该让我去接你的。”
“那太麻烦你了。”
张清明扶了扶眼镜,没说话,实际上,她的迟到对于他来说才真正是个麻烦。宁先生处理了一夜公务,早上天未亮宁先生就去厨房熬粥,粥好了后就一直坐在楼下等着,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慢慢就过了约定时间。
屋外是连绵不断的小雨,宁先生盯着看了一会儿,轻飘飘地问他:“你怎么没想到去接舒医生?”
张清明在宁先生身边多年,自是听得出这句话里的责怨。
他冤枉:“之前在电话里头提过,舒医生拒绝了。”
宁先生就不说话了。
今天早间同宁氏集团有洽谈会,原本计划的是,舒医生按时到来,例行检查后,宁先生就去开会。可宁先生为了不让这个耽搁在路上的舒医生扑个空,临时将会议取消,改到明天。
这不,他还得去宁氏给被放鸽子的董事会赔礼,耗费口舌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我还要去办公务,宁先生就拜托你照顾了。”
舒颜笑了笑:“你放心吧。”
张清明对舒颜颔了颔首,转身离开。
大门没落锁,舒颜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没有开灯,蒙了层水雾的天光投射在家具的缝隙之中,沉静而温柔,视线越过宽敞的客厅,阳台外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
舒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身上带着凉意的水气散掉一些后,才往更里面的地方走去。
“宁先生。”
她站在客厅叫了声,没有人应,于是,试探着一间间房间找起来。
二楼书房的门半阖着,她抬手正想叩,却在瞥见门缝后面那个靠在沙发上的身影后,换成了轻推的姿势,尽量不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宁泽川靠在躺椅上安静地睡着了,一手搭在椅把上,一手搁在腿上,再往下,是大半都垂在地上的毛毯。
舒颜弯下身,将毛毯往上拉去,盖过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很轻,可他是个浅眠的人,毛毯刚搭上来,他就醒了,眼皮缓缓掀开,露出迷迷蒙蒙的眼眸,落在他眼帘的,是在梦里出现的那张脸,自风雨中来,带着朦胧的水雾。
两人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只有雨落在玻璃窗的声音,淅淅沥沥。
最后,是舒颜打破了这静谧:“我吵醒你了?”
宁泽川轻轻应了声:“嗯。”
舒颜微哂:“这样睡得不舒服,既然醒了,就去床上睡吧,嗯?”
他捏着眉心摇摇头:“先吃早饭。”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厨房有粥。”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厨房。
粥用小火煨热,舒颜自觉盛了两碗,在宁泽川的对面坐下,用勺子搅了搅,她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你把从前在羲和的粤菜师父请回来了?”
她从前在羲和上班的时候,最喜欢厨房粤菜师父煲的艇仔粥,她后来吃了许多港式酒家,却没一个是那个味。
“你还记得那个味,”宁泽川站起来往橱柜走,边开柜门边道,“粥是我煮的。”
舒颜惊讶:“你还会这个?”
“我酸梅汁酿得也很好。”宁泽川小声说道,走到舒颜旁边,往她的碗里倒了些油条屑。
“谢谢。”
注视着他的动作,舒颜觉得温暖,这些年她三餐不定,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已经很久没有人会为她做这么细心的事。
“我会好好吃光它的。”她说。
宁泽川手术后胃口越来越不好,吃了几口粥后就放下了勺子,专心看舒颜吃,舒颜吃完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他托着下巴静静看着她的模样。
想到她不算斯文的吃相全然落入他的眼中,舒颜的脸红了红:“怎么光看我,你不吃了吗?”
宁泽川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答:“看人吃饭会有满足感。”
舒颜忍不住笑了:“然而这种满足并不能饱腹。”
宁泽川不置可否:“或许将来有一天,会有人会将看人吃饭变为商机。”
舒颜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今天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家居长褂,中式的盘扣,让他看上去就像自电视里走出来的民国时期的儒雅商人,言谈间也带着股浓浓的商味,这样的他,看上去好遥远。她不知道他是怎样从那个沉默孤僻的少年慢慢获得今天这样的成就,成长为这样好的男人,她缺失在他人生的那八年,在此刻更加清晰地提醒她,叫嚣不安。
她愣神的工夫,宁泽川突然开口问:“今早你是不是叫了我宁先生?”
她回想了下,点点头,虽然他们是旧知,但宁泽川现在算是她的雇主,上来就直呼其名,未免有些套近乎之嫌。
他敛了眉:“不好。”
舒颜试探:“那,叫你少爷?”
他摇摇头。
“泽川?”
他没吱声,短暂的沉默后,他站起来,背着手往厨房外走,声音自楼梯上传来。
“去把碗洗了。”
“知道了,泽川。”
舒颜忍不住笑,有些地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比如,不说话就代表着不拒绝。
舒颜洗碗的工夫,宁泽川又回到了书房里。她端着药上来,敲了敲门,正翻阅公文的他头也不抬道:“先放下。”
舒颜“哦”了声,将药放在一旁,自己也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捧了杯沏好的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同过去认真读书时的样子没什么两样,除了总是蹙起的眉心,让她觉得他在解的,是一道旷世难题。
时间慢慢流过,舒颜看了几回手表,距离饭后吃药的最佳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可看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要停下几十秒钟来吃药的打算。
她开口提醒:“泽川,该吃药了。”
宁泽川“哗”地翻过一页文件。
她是见过他固执起来的模样的,如果她聪明些,应该会学着不和他杠上,可她不能把他的身体当作儿戏。
舒颜端着药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伸手盖在他正在看的文件上。
宁泽川总算是抬起头,皱起的眉心还未散开:“怎么了?”
舒颜把药递给他:“吃药。”
宁泽川皱着眉看了眼:“放着,等下会吃。”
他抽了抽文件,发现舒颜并未松开力道,仍是用掌心死死压住。
他无可奈何:“你这是干吗?”
“我是你的看护,我收了你的钱,就有义务对你的健康负责,吃个药要不了多少时间吧,那些文件是不是耽误了几十秒就会让引发金融风暴引来失业危机?”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平平淡淡,可语速却比往常快了几倍,是人类最基础的情绪转移方式,他若是这都看不出她在生气,也枉同那帮老狐狸们周旋多年了。
她在生气,因为担心他。
认识到这一点,有种喜悦从宁泽川软化掉的心里慢慢地升起来。
“你这是在置什么气?”他放软了语气。
舒颜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堵他:“你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不吃药可是小孩子的举动,他还是个孩子时就有这样的先例。
宁泽川再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了,紧绷的嘴角软软地弯了下来,接过她手里的药,仰头全部倒进嘴里,就着一大杯水喝了下去。
他把杯子放下,由衷道:“你越来越有办法了。”
舒颜撇撇嘴:“可不是,见多识广。”
当医生这些年,各种难缠的病人她都见过,医生拼死拼活从手术台上救下来的病人,十个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听医嘱,爱折腾自己身体的,将医生的辛苦、家人的苦心付之东流。她看了就来气,平日没少言辞犀利地教训他们。
末了,她忍不住念叨:“你要好好吃药,这样你的身体才会好起来。”
宁泽川揉了揉额角,有些痛苦的样子:“让你十年如一日吃同一种东西,你也会抗拒,会看了就泛恶心。”
舒颜心里一震,突然就模糊不清地疼了一片。她拉下他的手,绕到他身后,轻轻按起他的太阳穴来:“总有一天你可以不用吃这些,也能好好的。”
“会吗?”宁泽川不禁失笑,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舒颜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点头道:“会的。”
她相信人类医学的发展速度,只要他愿意,她可以陪他一起等。
002
晚饭后盯着宁泽川吃了药,舒颜第一天的看护工作正式结束,她站在门口同宁泽川告别:“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工作不用那么拼命,又不是到了今天不加班明天公司就倒闭了的地步。”
宁泽川翻着报纸心不在焉地“唔”了声,舒颜自讨没趣地撇撇嘴,带上门离开。
等关门声响起,宁泽川放下报纸,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怅然,他想了想,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风在窗被打开的瞬间吹起来,灰色的窗纱鼓动着欢悦的节奏,看见梧桐小道上的身影那刻,才晓得空落落的心是着落在了哪里。
只是,他很快就注意到这条路与往日的不同,清隽的脸慢慢紧绷,透着说不出的阴郁。
别墅外,天已是半黑,路灯也已打开,长龙般蜿蜒至看不到边的尽头。
舒颜没走几步就听见喇叭声,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欧子宸的车就停在一盏路灯下,他坐在驾驶室的位置对她招了招手。
舒颜故作惊讶地走近他:“喂,你跟踪我啊?”
欧子宸笑着说:“是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打要骂随你,先上车。”
打开车门,舒颜坐进去前,又回头往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微微一怔,二楼的阳台上,隐隐约约站了一个人影,别墅里并没开灯,她揉了揉眼,再想看得仔细些,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欧子宸回头问:“怎么了?”
“哦,有虫飞进了眼,迷了一下,”她坐进车里,关上门,“现在没事了。”
等她系上安全带,欧子宸一边发动车一边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宁泽川家的冰箱简直是个小宝库,吃得挺丰盛的。”
宁泽川本来没胃口,吃了一小碗清水煮面就再吃不下了,她在冰箱里找了一圈,番茄、鸡蛋,加上碎肉末炒了一通,打算做小菜,拌着剩下的面吃呢,还未炒熟,宁泽川就循着香味来了,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知道他这段时间清淡的吃多了,是想吃些味重的来调下胃口。可是她是个医生,不能因为可怜他,就置他的健康于不顾。
于是,宁泽川盯着她全程吃完,见她完全没有分他一杯羹的打算,便有些闷闷不乐了,连她走时都不大愿意搭理她。
想到宁泽川别扭的样子,舒颜忍不住笑。
欧子宸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闷闷道:“就你俩啊?”
“是啊。”
欧子宸沉默了一会儿:“不会尴尬吗?”
舒颜老实地摇摇头:“我以为会,但其实并没有。”
去之前,她是有想象两人独处的场景,怎么想就觉得怎么尴尬,可是真到了那样的时候,却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和他相处起来,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自然无比,好像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相处的。
后来她想,这本就不是什么生分的事,十六岁那年在羲和做暑期工,说白了她就是他宁大少爷的专属服务生,同现在私人看护的身份大同小异。
现在他已不是那个爱使唤折腾她的少年,她的工作反而轻松了许多,照顾他吃药吃饭,时刻注意他的健康状况,就是全部。
剩下的时间,她都窝在他书房的沙发上看专业书。
他对她没了要求,她却想为他做更多。
日子渐渐转凉,别墅门前小道边的梧桐也落了一地金黄。这天下午宁泽川接了个电话急急忙忙赶去公司,舒颜一个人留在别墅里。
快凌晨的时候张清明回来拿资料,看见舒颜还没走有些惊讶:“舒医生,你还在啊?”
舒颜往门口处张望,见宁泽川并未和张清明一起回来,眼睑失望地垂了下来:“嗯,是啊,宁先生还没吃药呢……对了,他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药我现在一同拿去公司,宁先生今晚不会回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舒颜揪着手默了默,然后点点头。
那晚回去后,舒颜一直心神不宁的,眼皮跳个不停。
下半夜的时候,电话一响,她就噌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来电显示是张清明,她脑子嗡的一声,口干舌燥地接起。
“喂?”
“舒医生,能麻烦您去别墅拿一些宁先生的换洗衣服来医院吗?我现在走不开,备用钥匙在门口那盆绿萝下面。”
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声音都在发抖:“我马上去。”
一路上舒颜心跳得极快,她不敢往更糟糕的地方去想,可惊慌和恐惧一直笼罩着她,宁泽川遇刺时那种灵魂一点一点被抽离身体的感觉又来了。
等舒颜赶到医院时,宁泽川已经睡下了。舒颜站在病房外面看了眼,转头就去找同事了解情况。病人抵抗力太差,之前肺部受伤还未痊愈,这段时间连日熬夜,耗费心神,很容易就发烧了。
同事最后说:“总结下来,就是累倒了。”
舒颜拿着宁泽川的确诊单仔仔细细地看,脸色很不好看。对于宁泽川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正常人的小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何况还是发烧,如果引发了肺炎,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和同事告别后,她回到病房。
张清明正站在门口和人打电话:“是办公时晕倒了,嗯,我知道了,好的。”眼风里扫见舒颜正往这边走过来,张清明连忙挂了电话迎上去和她打招呼:“舒……”
走近时张清明微微被吓到,舒颜的脸色实在是太过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像是个跋涉千里后疲惫至极的旅人,张清明犹豫道:“舒医生,抱歉这么晚还把你叫来……你要不要去休息下?”
舒颜摇摇头:“没事,我去看看他。”
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一直都这么忙吗?”
“回国后要比在日本时更加忙,”张清明点点头,细不可闻地叹了声,“加上最近和宁氏集团合作的项目出现了纰漏。”
“纰漏?”
张清明一愣:“舒医生平时一定不看新闻吧,森本和宁氏推出的口服液有人喝出了毛病,就住在这家医院里,找了媒体和律师,这件事的影响已经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舒颜已经有大半年没看过新闻了,整日都在看医学方面的书籍,为进修做准备。她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这几天他的脸色都不太好,是她太粗心了。
舒颜让张清明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守夜。
她手脚冰凉,不敢去碰他,等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恢复正常后,她才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烫人的温度让她不安,她反反复复换了一整夜的毛巾,到了早上,宁泽川的体温总算回归正常。
江泊舟在清晨时来到医院,他站在床边看了昏睡中的宁泽川半天,什么话都没说,最后走的时候对舒颜鞠了个躬:“小川就拜托你了。”
江泊舟转身的速度太快,舒颜不确信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晶亮是不是他流下的眼泪。
江泊舟走后不久,宁泽川醒了一会儿,要了点水喝后说头还是晕,又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午饭时间,张清明和恭玉一同来了,张清明知道舒颜一夜未眠,让她回去休息,舒颜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还是被恭玉拖着去吃饭。
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里,恭玉拿着菜单问:“要吃什么,尽管点,小爷我管饱。”
舒颜撑着下巴有气无力道:“我没胃口。”
恭玉抬头看了眼她,招来服务员,噼里啪啦点了一桌子的菜,拿了碗边给舒颜添饭边道:“你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他,我可不干,给多少钱都不干。”
舒颜笑:“可不是,你们裴家可不缺钱。”
但还是接过他递来的碗,低下头吃起来,没胃口是真的,可恭玉说的也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
003
回医院的时候,两人在大厅里遇到了郑科长。
做私人看护后舒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便上去和他打招呼:“老师。”
郑科长看到她并不意外,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你这个私人看护怎么做的,竟然把人看护到医院里来了,上次开会时不是说过,宁先生的身体衰败程度,已经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你呀你,是要把我教你的都扔回我脸上吗?”
舒颜低着头认真听训诫,不发一语。
恭玉在旁边听着,等郑科长走后他吐了一口气:“你老师真凶。”
“爱之深责之切。”她已经习惯了,从大学开始,老师就是这样,对她严厉得过分,容不了她一点失误。她知道老师这是对她好,她的职业,任何失误都可能会让一个生命消逝。
恭玉叹气:“这也不怪你,小川的身体就注定他不能有个劳碌命。”
舒颜淡淡道:“可让他做个闲人,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这话把恭玉听愣住了,他看了舒颜半天,然后由衷道:“舒颜,我大概是明白,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的意义了,小川有你,真的很幸运。”
舒颜笑了笑:“你不也是那样想的。”
恭玉露出个得意的笑:“我这样想很正常啊,我和小川可是穿着一条睡裤睡了十几年的,他一转眼珠子我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全世界都没人比我更懂他了,就你也不行。”
舒颜揶揄他:“你们这么好怎么不结婚?”
“他愿嫁我就敢娶咯,要不是半路杀出个你来……”
恭玉顿了顿,打量了眼舒颜,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又在考虑该不该说,最后,他凑近舒颜,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我一直想不通,你和小川居然没走到一起,要知道,你可是他的初恋啊。”
“胡说什么呢。”舒颜白了他一眼。
恭玉遭到质疑,很不服气,正色道:“谁胡说了啊?小川多高傲一人啊,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他唯一一次低声下气,就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搬出那间不抗寒的地下车库,他去求他妈,被拒绝后,他就以让你帮他补习功课为名,让你天天待在他的房间里享受暖气,他那成绩需要你补课?你当年就没觉得奇怪吗?”
舒颜当然知道这些,她也觉得奇怪,她甚至还看过那本秘密画册,那个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在他的心里,可是……潘多拉盒子里装的,原来是一场误会。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爸。”
恭玉瞪大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听到了,”舒颜停下来,看着他,“那年除夕,你和他的对话,我听到了。”
恭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舒颜说的是什么,那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他先到的地下车库,嫌人太多,就躲进了用木板隔出的小房间,后来宁泽川也来了,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小房间的隔音不好,外面的电视声嬉笑声几乎盖过了他们的声音,后来等了半天不见舒颜送饺子来,打开门正想叫她,就看见门口放了一盘已经黏在一起的饺子。他知道肯定是舒颜来过了,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顾陶之也证明了这点,说舒颜送完饺子回来后就心神不宁地离开了。
回想起这件事来后的恭玉似乎觉得这看似毫无纰漏的回忆漏掉了某个环节:“你等等,让我捋捋,你先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
“他说,因为我是舒医生的女儿。”
那些话,在那时是真正伤害到了她,后遗症就是每个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起伏,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伴随着她每个悲伤的梦。
恭玉还在等,见她没有再多的话要说,疑心道:“没了?就这些?”
她垂下眼,“嗯”了一声。
这些已经够了,不要用更多的去刺痛她的心了。
恭玉明白了:“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在第二天就跑了?”
舒颜沉默,她逃到外婆家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不敢面对母亲和宁泽川,但如果没有听见那些话,如果她还以为自己在他心里,那也许会给她勇气,让她勇敢面对。
可恭玉的下一句话,让她彻底懵了。
他说:“舒颜,我现在告诉你,你并没有听完全部的对话,你信吗?”
“你说什么?”
“小川当时和我说的是,她是舒医生的女儿,我很庆幸这一点,否则,我们将永远都不会有交集。虽然最开始是以我对她的厌恶开始,可是,她就是有这个能力,让我知道她有多好,在我对人生失去兴趣时,是她让我知道世界原来色彩斑斓,也是她让我对生命有了炙热的渴望。我想和她好好的,是的,我喜欢她,这没什么好隐藏的,现在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再过几年,等我离开宁家,我想以另一个身份拥有她。”
“当年小川是很喜欢你的,他以为你是听见了全部的,听见他一番剖心剖肺的告白后,无法接受又无法面对,所以才离开江州,不单是小川,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后来你来找我要他的地址时,我才很不能理解,是你不要他,为何还要找他,再次刺痛他。”
“舒颜,我为我那时的固执和对你的刁难向你道歉,对不起,我该早将这个心结和你说开的,我不配做你和小川的朋友。”
当真相从恭玉的口中说出,摆在她眼前,舒颜的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他们曾靠近过,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可是阴差阳错的,擦肩而过了,一切都太迟了。
脑子大片的空白中,舒颜的心里好似在上演一场无声的战斗,在经历了大喜大悲后,慢慢恢复冷静:“他已经订婚了。”
这下子换恭玉愣住了,宁泽川和顾陶之在东京订婚这事,他可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舒颜垂下眼,轻描淡写道:“现在是网络时代,没有秘密,森本是个大家族,更藏不住事。”
恭玉默然,良久,他拍拍舒颜的肩:“哎,初恋啊,大都是无疾而终的,罗敷有夫,现在你也有了那位女性之友欧医生。”
舒颜沉默,没有否认。
坐在宁泽川的床边时,舒颜一直在想恭玉说的那些话。
若要拿什么来总结这兜兜转转的小半生,大概就是,命运弄人。
她觉得舌根发苦,胃里引发连锁反应,阵阵往上泛酸,后来她实在是难受,去厕所抱着马桶哇哇吐了出来。
等她吐完整理好从洗手间出来时,正看见宁泽川掀开被子下床的动作。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她连忙冲过去扶他。
宁泽川的目光焦灼在她苍白的脸上:“你怎么了?”
她揉着胃道:“大概是中午吃伤食了。”
“叫医生来看看。”他伸手就想去按床头的警铃。
舒颜拉住他的手:“你烧糊涂了,我就是医生。”
见他的眉头又在不经意间皱起,她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我以我的专业性保证,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可不信她这番话,此前她因肠胃炎被送进医院的事,他可是记忆犹新。
连过期食品都能毫无顾忌地吃进肚子,她对自己的恶劣额度已经超支。
可她接下来的话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呵,我并没有什么可以保证的,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她失落地垂下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沉沉道,“是我不好。”
宁泽川看着她脸上突然涌上的难过之色,反应过来这姑娘又开始把别人的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舒颜,这并不是你的错。”
舒颜摇头:“我是你的私人看护,我脱不了干系。”
宁泽川觉得头疼,心也疼,他没有安慰过人,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她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没人看着,我总照顾不好自己,要不,”他认真盯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的变化,“你暂时搬过来吧。”
舒颜猛然抬起头来看他。
这番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宁泽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口干舌燥地补充:“你不要误会,事实上大部分的私人看护都是住在雇主家的。”
见她不说话,他担心她误会了自己的用心,一着急,牵动了胸肺,掩唇咳嗽起来。
舒颜连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好好好,我搬过去。”
她的口气就像是在安慰一个要不到糖耍赖的小孩,他掩在手掌下的嘴角忍不住浮出笑来。
004
宁泽川出院的前一天,舒颜离开出租屋,张清明去帮她搬家,头一次看见拥挤简陋的格子间,张清明有些讶异。他知道舒颜的母亲和宁氏集团现任董事是重组家庭,有了这层关系,她怎么也不该生活成这般困窘的模样。但他没把心里的讶异表现出来,他是个专业的秘书,可以多想,但不多话是他的职业素养。
舒颜的行李不多,大部分都是医学书籍,一本书最少也有十厘米厚,张清明一边帮她往书架上摆一边感叹:“这些书你都要读完吗?”
舒颜点头:“对我们这行来说,学无止境,所有读到的,都能运用在临床上,不怕读不完,就怕不够读。”
张清明心生钦佩:“真了不起。”
舒颜的房间就安排在宁泽川的房间对面,收拾完毕,张清明站在过道上,对她由衷感谢:“你能搬过来我就放心了,宁先生谁的话都不听,听说你和宁先生是旧友,希望他能听你的劝,保重身体。”
舒颜心里发虚:“但愿吧。”
宁泽川出院后回到家,倒也乖巧了一段时日,按时吃药吃饭,就算去公司也会在下班时间按时回家,晚上十点准时躺在床上,和舒颜道晚安,可没几日,舒颜就偶然间发现他在她睡后会偷偷跑去书房办公,然后在她醒来前回到床上,做出一副酣睡一夜的情形。
“你这是做什么?”舒颜气急败坏地质问他,“和我捉迷藏吗?你不用做样子给我看,身体是你的,你自己不想要它,我就是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也没用,不过在此之前,请你辞退我,我不想你在我看护期间出事,显得我没用!”
宁泽川端着茶杯冷漠地看着她,女孩的脸因为愤慨红成一片,身高的原因,她得昂着头瞪他,以他的角度去看,真是可爱至极,像一只被激怒的小鹿,好像下一刻她就会甩甩蹄子,用犄角将他撞个人仰马翻。
她生气的样子实在是久违了,令他很怀念。
他很想笑,可又怕她会更气,所以,他只好紧绷着脸,尽力去维持自己的面部表情。
舒颜被他的反应气得说不出话,跺跺脚蹬蹬蹬地下楼了,紧接着就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宁泽川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就此离开,这不,过了一会儿,她就拎着菜回来做饭了。
一连好几天,舒颜都没和宁泽川说话。
这天半夜,书房里,宁泽川审阅完文件起来添茶水,从虚掩的门缝透出的光中有黑影忽闪忽闪,他停下来仔细去看,穿着睡衣的舒颜中了邪一样低着头在走道上来回走着。
梦游吗?
也不像。
宁泽川打开门轻声问:“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陀螺一样不停打转的舒颜猛然停了下来,转向他:“我……在等你,我不能安心睡。”
宁泽川皱起眉来,这算什么,他不睡,她就不睡,以此来和他宣战?
他还要工作,宁氏是个拿不出钱来的空壳子,又遇上负面新闻,内忧外患,那么多员工张着嘴等他解决温饱问题,一想到这个他哪里还睡得着?
他忽然就觉得舒颜有些不懂事了,声音冷了下来:“我会去睡的,但不是现在。”
舒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冷漠的脸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的身体有多糟糕,就像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久了,齿轮卡了,若不停下来修理保养,整个机器很快就会报废。可他总不听话,她一点办法都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摧毁自己的身体,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他真的会死的。
舒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她站在黑暗中,宁泽川看不清她的表情,就看见她似脱力般慢慢蹲了下去,她捂住脸,声音从指缝中破碎地漏了出来:“宁泽川,我害怕,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
哪怕与我相隔千万里,只要你活着,让我知道你活着,就好。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无法想象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要怎样立足在这个没有你的天空下。
这是舒颜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宁泽川的心霎时就软了,暖了,仿佛有万种柔情,涌入四肢百骸。他走过去将她揽入怀里,想拉下她的手,替她擦掉眼泪。
可她的力气很大,大约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她费力压制哭声,可那挡不住的哽咽听起来更让人心疼,肩膀一抖一抖的,小小的一团,可怜兮兮,她哭得他的心都碎了。
宁泽川仅有的几次安慰人都是因为她,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同她道歉:“对不起,别哭了,我会活得很久的,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好吗?”
“你撒谎,你连爱惜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你凭什么和我保证?”她控诉的声音从指缝里传来,在这一刻没人懂得她无能为力的无助。
宁泽川哑然,事实摆在眼前,他无从辩白,只能试着对她解释,说出最隐蔽的商业机密:“我承认,我无法对你保证。事实上,在口服液中毒事件后不久,江先生在盘查时就发现宁氏集团的财政状况出现了严重的危机,现在的宁氏就等于一个空壳。而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宁氏内部人员,江先生私下找到我,想让我帮忙找到这些年来,集团是在哪一个环节上被偷偷转移走了资产。宁氏的衍生产业多,几年的账本堆积了一整间资料室,迟一天找出漏洞,宁氏破产的危机就会多一分。宁氏集团是祖父一手创办的商业王国,我无法袖手旁观。”
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宁泽川这才能够掰开她的手,黑暗中,他拨开她被眼泪沾在脸颊上的发,捧着她的脸缓缓道:“这件事只有我可以,除了我,没人能做得更好。”
舒颜一抽一搭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话,即使眼前漆黑一片,她仍能看见他眼底坚定而自信的光,就像在那个讲座上,面对数千人时那个光芒四射的他。
那样的他,让她感到遥远,她无法阻止他飞翔的速度,掰断一只雄鹰的翅膀无异于凌迟,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她只能哽咽着点头:“我知道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她不会再阻拦他了,如果有一天,他注定会飞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就让她去追寻他的踪迹吧,用尽一生,或者来世,至死不渝。
“我不会再熬夜了,”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轻轻拥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轻声叹息,“我也想长命百岁的。”
舒颜不再说话,也不再哭泣,她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像一盏布满灰尘的旧台灯。
那晚舒颜许是哭光了气力,最后竟在宁泽川的怀里睡着了,发现这一点后的宁泽川哭笑不得,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是个病人,可抱起她的力气还是有的,她很轻,抱在手里像是没什么重量。
宁泽川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总是她在照顾他,总是她看着他昏睡的脸担惊受怕,总是她不得安眠。
床头灯黯淡的光芒下,她的脸显得疲惫不堪,宁泽川知道冷战这些时日她也没睡好,他抚着她的脸想,他再也不会折磨她了。
他俯下身,轻轻吻在她皱起的眉心上。
“晚安。”
MyLove.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