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12章也无风雨也无晴
{世人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便是你爱着的那个人正好也爱着你。可是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她的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001
舒颜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和宁泽川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她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这种感觉在让她心安的同时又有些恐慌。
不久后,宁泽川受邀参加江州商会举办的慈善晚宴,恭玉作为裴家的代表也将出席。
张清明正好请假,恭玉顺路来接宁泽川一起。他来的时间有点早,宁泽川还在穿衣打扮。
舒颜拿了切好的水果来招呼恭玉,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舒颜问:“你都代表裴家出席活动了,还不打算认祖归宗啊?”
恭玉跷着二郎腿,正拿了一串葡萄往嘴里送,闻言,不屑地哼了声:“小爷我才没那么容易让那群白眼狼如愿的,我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舒颜是知道裴家的恩怨的,豪门多是非,裴家老爷子正直了一辈子,却在儿子的婚姻问题上栽了跟头,导致恭玉作为一个豪门弃子没爹没娘地在别家养到十几岁,想到那个近几年常常住院的老人家,舒颜有些于心不忍:“你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你认祖归宗,你就让他开心开心吧。”
恭玉冷笑:“呵,我为什么要让他开心啊?要不是裴家没人了,裴老头恐怕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我。”
舒颜白他一眼:“我看啊,你才是白眼狼呢。裴家就是错再多,这些年来任由你随性胡作非为也偿还够了,适可而止吧。”
恭玉噘着嘴耍无赖:“我不管,我就要姓恭!”
“舒颜,我的蓝白条纹领带呢?”
卧室里传来宁泽川闷闷不乐的声音。
“在你衣柜左边柜门的第三个抽屉,专门装领带的,正数第七格,”舒颜仰着脖子回,转头又对恭玉道,“其实我觉得裴玉叫起来好听些。”
“老裴能比老恭好听?来,叫声老恭给爷听听。”恭玉眨了眨眼,咧嘴一乐,露出整齐的牙来。
舒颜受不了地朝他头上拍去:“不占人便宜你会死啊!”
恭玉抓着她的手笑:“会啊!”
“我找不到。”
宁泽川森冷的声音再次插入两人的聊天中,舒颜回头,宁泽川就站在卧室门口,目光森森地看着他们俩。舒颜放下手中的苹果,擦了擦手朝他走去:“怎么会找不到呢?”
“啊,不就在这儿嘛。”
走进卧室,舒颜很容易就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条领带,拿了个相配的领夹,转身看见宁泽川衣架一样垂手站在旁边等她,想也没想就顺手替他系上,又理了理他衬衫上的皱褶,瞄见他略显单调的袖口,舒颜问:“不是拿了袖扣?”
宁泽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喜欢。”
“那不是你自己挑的吗?”舒颜奇怪,早上拿袖扣给他时,他还质疑了一下她直女的审美,然后从袖扣盒里挑了个他自己心仪的。
“恭玉戴了一样的。”
半晌,宁泽川慢吞吞地吐了句话。
舒颜忍不住笑,这人还是这么别扭,别扭得莫名可爱:“知道了,那,用我先前挑的那个?”
宁泽川淡漠地应了声:“嗯。”
两人一前一后从卧室里出来,宁泽川去戴袖扣,舒颜坐下来继续吃水果。
“喂,我说,”恭玉凑过来,“你们俩这样,可真像对老夫老妻。”
舒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瞪他:“瞎说什么呢,我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而已。”
舒颜心虚地端了空盘子去厨房洗,恭玉这么一说,舒颜忽然就知道她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她想,她和宁泽川之间的相处太自然了,自然到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这样亲密。
认识到这一点,舒颜不禁心跳加速,脸也烧起来。只是这热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被另一种认知兜头浇熄。
她是喜欢宁泽川的,喜欢了很久,也很深。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时,你的所有骄傲都会变成自卑。
她本就无甚可骄傲的,而如今,他有多耀眼,她就有多自卑。
她自卑的不是没能在最好的时候站在他身边,而是,这一生,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只因,她再也不是那个白纸般干净的女孩了。
她心里的那个纯白干净的小姑娘走失在东京雨夹雪的樱花林里,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趁着宁泽川不在家的空当,舒颜回了趟医院。
自从听说那个口服液中毒导致胰腺受损的患者是在明华医院确诊并接受治疗后,她就一直想去看看他。
人体中毒的原因会有很多种,食物相克,药物相克,也有可能患者是因为这个原因,喝口服液的同时,又吃了别的什么东西,其中某种物质和口服液里的成分发生相克反应。那样的话,森本和宁氏的负面影响或许会缓解,压在宁泽川身上的重担也会减轻。
舒颜到达医院的时候正是饭点,患者住在宁氏出钱提供的VIP病房。舒颜乘着电梯上去时,正碰上在VIP病房工作的医生、护士集体下楼吃饭。
“咦,舒医生好久不见啊,你不是去做特护了?”
“今天雇主有事,我回来看看大家,对了,那个口服液中毒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看上去挺严重的吧,刚才我下来时还去看了眼,还在睡着。唉,不过我们也只是做些清理,他是由欧院长的团队亲自治疗的。”
舒颜惊讶极了,欧院长亲自出马,这是多少年没出现过的事了?看来这个患者的病情真的很严重。
互相打完招呼后,舒颜坐电梯径直到了17层的病房。之前同事提到过患者在睡觉,所以,她没有敲门,反而放轻了动作,门被缓缓推开时,舒颜和病房里人同时都吓了一跳。
“你谁啊?”
“你怎么乱吃东西?”
两人同时发话,舒颜几步上前,从患者手中抢走了酱肘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患者嘴里还包着油腻腻的肉,叫舒颜心头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医生难道没告诉你忌口吗?你胰腺受损是不能吃高脂肪的东西的!那会让你的情况更糟糕!”
患者看起来精神很足,朝她吼:“我吃什么关你屁事,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医……”
患者一怔,片刻后,他突然捂住肚子倒了下去:“我肚子疼,你给我叫欧院长来。”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舒颜连忙想要冲过去查看,却遭到患者的激烈阻止:“不要你!你别碰我!我要欧院长!”
怕患者情绪激动会伤到他自己,舒颜只好住手,安抚他:“好好好,我现在去叫欧院长,你先躺好。”
舒颜弯下身为他放平床时突然怔住,她闻到了一股酒味,夹在消毒水的味道中,虽然很浅,可她还是闻得清清楚楚。
她皱眉,望向患者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怀疑,这不是一个胰腺受损病人该有的饮食,且这个人的脸色红润,刚才和她吵时声音中气十足,怎么也不像一个病重之人。
舒颜长了个心眼,弯腰起来的同时偷偷把放在一旁推车上待用的药瓶顺了一个进口袋。
离开病房后她去了化验室,化验室工作的李医生是她的大学同学,她把药瓶直接丢了过去:“帮我看看里面残留的液体是什么?”
李医生拿着药瓶看了看上面的字:“这不是乌司他丁吗?”
“你看看再说。”
舒颜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患者绝对有问题。甚至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半个小时后,李医生从化验室里走出来,把瓶子往舒颜面前一放:“葡萄糖。”
舒颜瞪大眼:“这是葡萄糖?”
李医生笃定道:“对,我以我的专业性发誓,这是个贴了乌司他丁的标签的是葡萄糖注射液瓶。”
舒颜怔住,患者注射葡萄糖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为何要用一个乌司他丁的标签来欲盖弥彰?
“你在哪儿弄的?不会是我们医院里的吧?”
舒颜拿过瓶子心不在焉地答:“不是,我在外面一个黑药店看见的,行了,谢谢你啊,我这就上药监局举报他们。”
从医院离开后的一路上,舒颜将这些疑问串联在一起,越来越觉得这次的口服液中毒事件是个阴谋,是有人故意操纵陷害,可是,为什么欧院长会牵扯到这件事里?
想到这一层,舒颜头皮一紧,全身汗毛炸开来般。
是欧院长确诊的,也是他作为患者的主治医生,更别说患者所注射的药物都是经由他之手。
欧院长在这件事里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他跟宁氏有什么仇怨?他是被利用威胁还是狼狈为奸?还有,欧子宸他知道这件事吗?
舒颜犹豫起来,也更烦躁了。
002
“你怎么了?”
晚间舒颜做例行检查时,宁泽川忍不住问,这一晚上,她都坐如针毡,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也不太好。
舒颜收回听诊器,恍惚了一下,摇摇头:“可能要变天了吧,人不舒服,心情烦躁的。”
窗外雷声滚滚,闪电不时照亮半边天空,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久,雨却一直没有下下来,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宁泽川似乎想到了什么,默了一下,淡淡道:“和那年暴雨前夜的天一模一样。”
只是那年那夜,坐如针毡的那个,却是他。那场雨毁了她的家,却把她送进了他的心房里。
回忆起当时,大半夜水淹没了床,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和母亲东跑西窜的场景,舒颜窘迫地笑了笑:“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会儿我还想,白素贞水漫金山寺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宁泽川评价:“是挺传奇的。”
“传奇有什么好,”想到这些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舒颜恹恹地叹了声,“我愿意用所谓的传奇经历换一生平凡。”
最近她经历的事多了,越来越觉得,平平淡淡的人生才是最难得的。
宁泽川看着舒颜染了层愁绪的脸突然有些发愣,什么时候,这个总能把无趣的生活过得比别人有意思的女孩也有了烦恼。
他总以为那些朝夕相处,两人窝在一张石台上各做各的事,却又无比舒适的日子,都只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原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离开她的人生八年有余,他错失了她的成长,她的欢喜忧愁,都是另一个人在分担。
这种距离感让宁泽川心生不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覆在舒颜的头上,揉了揉。
凌晨的时候,暴风雨伴随着狂风来临,舒颜被风嚎叫的呜呜声吵醒,恍然记起自己忘了关阳台的窗户。于是,她便急急忙忙起来去关,窗帘被风吹得乱窜,客厅里已经积了一大摊雨水,靠近阳台的那部分像暴露在室外,豆大的雨滴乱七八糟地下进来,大理石的地板反着水光。舒颜跑过去时不小心滑倒,“啊”了一声往后仰去。
黑暗中,她靠在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肩膀被人用力握住,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
“小心点。”
宁泽川将她扶正,越过她一脚跨进阳台,将玻璃窗拉上。
一下子,风停了,雨也停了。
舒颜懊恼地吐了口气:“对不起,把你吵醒了,都怪我忘了关窗。”
“吧嗒。”
墙角的落地灯被打开,宁泽川站在灯旁,身上湿了一大片,他随手把上衣脱下来,裸露的上半身一点预兆都没有地暴露在舒颜的眼里。舒颜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眼睛瞬时不知道往哪摆了。
宁泽川好笑地瞥了她眼:“医生不是会经常面对这些?”
舒颜尴尬地嘟囔:“那怎么能一样。”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
目光落在他腹部的刀疤上,舒颜愣了愣,辩白道:“那是帮你换药,是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那时你在我眼里和人体模型没区别。”
“哦?”人体模型?宁泽川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看着她慢慢道,“那你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
“我……”
当然……是以一个正常女人的角度,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露出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时,该有的反应啊。
可这话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那显得她太不正经了。
宁泽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腹部的刀疤,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指着刀疤就脱口而出:“都长好了,要摸摸看吗?”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舒颜揉了揉鼻子:“不、不必了。”
宁泽川不在意地点点头,好像那句撩人的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样,他就这么裸着上半身一步一步向着舒颜走来。舒颜下意识地往后退,左脚绊到右脚,坐倒在沙发上。宁泽川弯下身时,她紧张地瞪大眼,可他只是淡淡看了她眼,伸手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毛巾。
他站起来:“我去洗澡,你把这里收拾好。”
“好。”
舒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她刚才还以为他要……她抱着脑袋摇摇头,舒颜啊舒颜,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站在楼梯口,宁泽川突然扭头对她道:“明天早点起,我要出去趟。”
“啊?哦,好的。”
“你跟我一起。”
舒颜一愣:“啊?去哪?”
宁泽川没有回答,转身朝楼上走去。
第二天上午,舒颜坐在宁泽川的车里时,不停打哈欠,半搭着的眼里带了层水汽,懵懵懂懂的模样,看上去特别惹人怜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忍不住笑:“舒医生真是辛苦了。”
舒颜正拍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听到他的话,冲他笑了笑:“不辛苦不辛苦。”
这话实在是客气,昨天夜里收拾好后,她因为心里有事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昏昏沉沉地到天亮,脑子里像装了两个大铅块,头重脚轻的,明明困得厉害,却睡不着。
她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小狗一样,憨态十足。
宁泽川从报纸里瞥了她眼,不动声色地升起车内的隔音板。
“没睡好?”宁泽川放下报纸看向她。
答案显而易见,她耷拉着眼皮“唔”了声。司机车开得虽稳,她却不停晃着脑袋,在车窗和隔音板上碰来碰去。宁泽川看了她半天,突然伸手把她的头一拨,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见她没有挪开,他收回手,“哗啦”一声打开报纸,淡淡道:“好好睡,到了我叫你。”
舒颜实在太困了,头一碰到他软软的肩,立马就对睡魔缴械投降,迷糊中,舒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耸了耸鼻子,朝他蹭了蹭,嘟囔:“怎么就那么好闻啊?”
她从前就没觉得药好闻过,在医院待多了,甚至不喜欢那种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像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冬天的雪,那么温柔那么舒服。
宁泽川没听清,低下头问:“什么?”
入眼的,却是女孩含着笑的睡颜,两人离得极近,他再低一点头,就会与她鼻尖碰鼻尖。她呼出的气息就萦绕在鼻间,带着股清甜,让他瞬间口干舌燥起来,中国词汇千千万,他如今才晓得呵气如兰的真正含义。
她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缠上了他的腰,抱住他的姿势充满了依赖和占有,宁泽川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他是个正常男人,在面对自己喜爱的女人时,他怎能坐怀不乱。
他心中有个恶魔,叫嚣着让他抱住她,他想尝一尝她微张的唇,用吻来告诉她离开她的这些年他有多想她,他想拥有她,想把她揉碎在怀里,让她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当唇上传来温热真实的触感时,宁泽川猛然睁大眼回过神来,他在做什么?竟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脸吻在她的唇上,意识到这一点的宁泽川迅速直起身,有些狼狈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冷风兜头灌下来,他燥热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他揉着额角懊恼地想,他对她的渴望已经到了无法自制的地步了吗?
舒颜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宁泽川正看着窗外发呆,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舒颜满足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叫我?”
“刚到。”宁泽川头也不回地回道,打开车门,率先走了下去。
舒颜跟在他后头,下了车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宁家的大门前,她愣了半天,回神时,宁泽川已经走了老远。
她硬着头皮跟上去,扯了扯他的衣服:“怎么是来这里啊?”
宁泽川神色淡漠:“吃饭。”
老实说,他对他的生父并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是个那么容易就答应别人要求的人,只是那天江泊舟在电话里让他带舒颜回来一家人吃个饭的语气带了太明显的祈求,让他免不了吃惊,能让江泊舟求人,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海水倒流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舒颜抱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宁泽川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告诉你,你会来?”
“哎,你!”舒颜的嘴角抽了抽,却无可奈何。
这一次,别墅门口没有站人早早候着,舒颜有些松了口气。两人进去后,没有一个家仆在,施蔓丽正在摆弄桌上的餐具,江泊舟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他们,招呼道:“来了啊,自己坐吧。”
舒颜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天在宁家的氛围有些诡异,母亲并未表现得过分热情,江先生就像宁泽川说的,不谈公私事,就只是单纯地吃个饭而已。
饭菜都是出自两位长辈之手,舒颜吃在嘴里,是一种久违的亲切味道,竟有些怀念过去。
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再怎么疏远的亲情,血缘关系是永远割舍不了的,像母亲之于她,江先生之于宁泽川。
在宁家待到下午,离开的时候,江泊舟拿了两小坛酒让宁泽川带走:“这是你外公年轻时和裴司令酿的,当年我入赘宁家时他给了我,我一直没舍得喝,酒越久越醇厚,钱你也不缺,思来想去,我能给你最好的,也就这个了。”
看见站在一旁的舒颜欲言又止的样子,江泊舟了然地笑着补充:“小酌怡情,你的身体啊,可不能多喝。”
舒颜忍不住看向他,她觉得怪怪的,江先生怎么就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她赶紧在心里呸了几声。
宁泽川接过酒坛子,默了默,突然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先生就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突然想关心自己儿子了呗。”
宁泽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眼,这关心未免来得太迟了点,对于一个突然关心起被自己冷落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的人,江泊舟脸上的笑容太过理所当然。宁泽川直觉有问题,但江泊舟不愿说,他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自己去查,于是,就点点头同他告别:“谢谢招待。”
两人一前一后往车停的方向走去。
“舒颜。”
没走几步,舒颜就听到江先生叫她。
“啊?”舒颜回头。
“小川就劳烦你照顾了。”
“嗯。”
回过头时舒颜有些愣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那站在树荫下的两位长辈,脸上似乎都笼罩着浓浓的愁绪。
003
那之后没几天,江州就出了个爆炸性新闻。
宁氏集团总裁江泊舟召开新闻发布会,承认口服液中毒事件是由于他的失误购入了便宜的配料才导致那一批次的口服液出现了问题,现将紧急召回那批次的口服液并给予购买者相应的赔偿。
新闻一出来整个江州的媒体炸开了锅,将宁家围了个层层叠叠。
宁泽川得到消息赶过去,刚一下车,就被记者一拥而上,团团围住。
好在他们的目标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和他同来的舒颜,也跟宁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宁先生,请问江总的错误决策您知道吗?您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森本还会继续注资与宁氏合作吗?”
“宁先生,江总是您的父亲,在这件事里您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责任?我是不是可以理解,选择购入便宜的配料是你们共同决策以求利益最大化?”
“宁先生,江总被董事会除名,宁氏集团现在群龙无首,股票一跌再跌,宁氏会不会宣布破产?”
“为什么这批次的口服液有问题,可是中毒的人至今只有一个?”
而在这些声音中,另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质疑观点冒了出来。
宁泽川不由得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女孩,挤在记者堆里,只能看见半个头顶。她太不起眼了,以至于在这片群起激昂的声音中,根本没人在意她的这句话。或许其他人听到了,可这和其他人立场对立的观点,他们并不想理会,女孩若再多发表几句不同声音,旁人说不定又要构陷出宁氏集团与媒体勾结洗白的罪名了。
显然身边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挤过去拉着女孩走远了。
宁泽川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眼几乎要贴上他脸的一排话筒,肃穆道:“宁氏永远不会破产,因为我,才是宁氏唯一的继承人。”
闹腾腾的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是啊,江泊舟虽然入赘宁家,可他姓江,又和宁瑶离婚多年,他坐在宁氏集团总裁的位置这么多年,头上一直悬着“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大字。
这六个大字,在场的媒体可没少拿来做文章。
媒体需要新闻,他需要话题做引子,这本就是个互惠互利的事情。他们想要听什么,那他就说什么好了。说完了,那藏在草窟里的蛇还能不能按捺住?
宁泽川心中冷笑,穿过他们的包围圈,一走进别墅大门,保安立刻将门落了锁。
宁家别墅的客厅里,除了江泊舟、施蔓丽,以及一些家佣,还有比他先进来的舒颜。她坐在沙发角落,离其他人较远的位置,垂首低眸,双手揪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倒还真应了宁家现在该有的气氛。
但宁泽川知道她,绝不会是因为她母亲和江泊舟的关系而为宁氏忧心。
他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小白记者呢?”
“恭玉刚好来,带她走了。”
舒颜一抬头,那苍白的脸色让宁泽川忍不住皱眉:“哪里不舒服?”
一出声,那头的施蔓丽也望过来,直觉要过来,又想起女儿这些年对她的抗拒,停在她几步之外,回头对家佣吩咐:“去厨房煮点桂圆枸杞汤,哎,算了,还是我去吧。”
站在窗前抽烟的江泊舟也回过头来附和:“舒颜的气色太差了,书房里还有一些老王上次拿来的野生黄芪,你放进去一起煮。”
“哎。”
看着来自长辈的关心,舒颜的脸色更差了点,她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拉住宁泽川的衣袖:“我……”
“姨父!”
正说着,大门被推开,陆傥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照直不打弯地冲到江泊舟面前。
“姨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配料不是我们经过层层筛选选出来的,怎么可能出问题?那张劣质配料的购入证明又是哪里来的?”
江泊舟怔了一下,掐灭了烟,拍了拍陆傥的肩语重心长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警方已经立案,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带我走了,不过,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有人担下这口黑锅,宁氏的危机就解除了,以后,我不在,你要继续帮衬着公司。”
陆傥像是很不能置信般,端着副杞人忧天的脸:“可是,这可以由其他人,您……”
“众口铄金,这件事得由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来担,才能压得下,我位置够高,又不姓宁,在这个位置这么久也一直被诟病为宁氏集团的外人。我做错的事情没有人会安在宁氏集团的头上,不会影响到集团的形象声誉。所以,这件事这样收场对很多人包括我来说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舒颜听明白了,难怪那天她会觉得江先生和母亲反常,想来江先生应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担下这件事的责任,解除宁氏集团门面上的危机,好让压在宁泽川肩头的担子少一些。
她都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味,何况陆傥,这让他一向擅长表情管理几乎丧失,之前脸上分外真实的焦急忧心有些崩裂的姿态。
愣了有好一会儿,陆傥僵着半是震惊半是错愕的脸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宁泽川那边瞄了眼:“您这是为了……”
江泊舟还未说话,突然推门进来的中年妇女人未到声先至:“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吗,他已经被董事会除名了,现在就等着下半辈子吃牢饭了。”
陆傥说:“妈,你怎么来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
“我当然说的是实话。”
来的正是陆傥的母亲,宁瑶的堂姐,宁瑢。
宁瑢一进来就径直坐在了沙发的主位上,昂着下巴扫视了一周,带着明显蔑视和幸灾乐祸的目光让舒颜觉得很不舒服。
她得意道:“堂妹夫,哦不,你早就被我那个堂妹给休了,我说啊,宁家这宅子,你们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忒恬不知耻,该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姨母似乎忘了,我姓什么。”
一直坐在舒颜旁边沉默的宁泽川懒懒地掀起眼皮,轻缓的语调却冷得让人不禁心悸。
宁瑢方才还笑着的脸僵了僵,脸色涨红,语气尖利:“你?你妈自动放弃了继承权,带着你早滚去日本了,你根本就不是宁家的人!你凭什么插手我们宁家的事?”
宁泽川微微侧头,掷地有声:“凭,宁氏的传统。”
宁瑢的脸霎时就白了。
宁氏的传统,就是其认一不二的血缘。
宁泽川的祖父宁启光年轻时走南闯北,吃了数不清的苦头,白手起家,筑起宁氏这个国内顶尖的商业王国。宁启光的妻子去世得早,他不愿再娶,遂只育有一女,他的两个弟弟却有子有女。宁瑶还小时,那些人就嚷嚷着要将继承权移交到他们家男丁的手中,方能延续宁家的香火。
宁启光出了名的护短,又是个拧巴脾气,别人若不闹不逼,他尚且还考虑这一点。但两个弟弟拖家带口地闹个没完没了,让他认识到在金钱和权利面前亲人的嘴脸会变得有多扭曲。他心里头不舒服,也就不想让别人舒坦。他挣来的东西,他一分一毫都不会给别人。
所以最后宁启光宁愿招赘,甚至找律师公证了条规矩,宁氏集团只能由他这一脉的宁姓人继承,不论男女。
这份公证书,宁启光做成小册子,印发了千份,当企业文化来发,宁瑢自然也有一本。
宁泽川站了起来,一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踱到宁瑢的面前,目光森冷:“我再怎么病可还没死呢,姨母您是不是该在我面前注意下您的言行。”
宁瑢指着宁泽川的鼻子,脸颊难看地抽动了两下:“你目无尊长!没教养!”
宁泽川抬手掩在唇边轻轻笑了:“尊长?”
“你!”
宁瑢被他这副和他母亲惯用嘲讽如出一辙的表情气得发抖,陆傥连忙冲过来拉住她:“妈,别说了!”
宁瑢倒也听这个儿子的话,愤愤地将脸扭至一边。
陆傥立刻拉着宁泽川的手赔礼道歉:“表弟,我替我妈给你和姨父道歉,你别和我妈计较,她最近因为宁氏的事情绪不太稳定,你不要同她计较,她也是关心公司。”
陆傥的手劲狠厉,还在不断握紧,几乎要将宁泽川的手骨头捏碎。
可宁泽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傥笑着慢慢地松开手,觍着脸道:“表弟不出声,我就当你原谅我妈的冒犯了。”
“先生、先生,警察来了。”
家佣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吸引了屋内几人的视线。
江泊舟顿了顿,说:“你让他们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
家佣又匆匆地跑出去。
听到声音的施蔓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满脸忧心地望着江泊舟。江泊舟对她笑笑,轻轻抱了她一下:“别担心我,家就辛苦你照看了。”
陆傥迎上前,眼眶微红:“姨父……”
江泊舟对他点点头:“公关那边你要多费些心。”
“您放心吧,一切有我。”
交代完一切,江泊舟拿了外套就出去了。
自始至终,宁泽川都没有说一句话,父子两人也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江泊舟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施蔓丽就跌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啜泣起来。
宁瑢瞧见,鼻子里发出声冷哼。
“表弟,公司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就先走了,你保重。”
陆傥说完,扶着宁瑢转身往大门走去,他背对着其他人,目光却正好对上独自坐在角落的舒颜,他眯起眼,嘴角向上勾起,邪佞地笑了。
那种笑容,就像是电视里的坏人的伪装到了最后一秒马上就要自己显形时才露出的急切与邪恶。
舒颜的眼皮不可抑止地跳了一跳。
004
“泽川,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回去的路上,只剩下她和宁泽川两人时,舒颜再也忍不住,愧疚又诚恳地对宁泽川坦白。
“那天你去参加慈善晚宴,我去了医院,我本想去看下那个口服液中毒患者的状况,可是我发现他的表现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病人,而且……他的注射用药,是装着葡萄糖的乌司他丁。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中毒,是有人找他故意演的一出戏。”
出乎她意料,宁泽川并未对此事表现出应有的震惊,垂下眼像是在想什么,淡淡道:“跟我的猜想一样。”
舒颜有些发愣,就这样?
她早就知道事有蹊跷却一直不说,直到事情越闹越大,江先生甚至因为此事被警方收监调查,他却一点都不怪她?
这种感觉,就像拳击手用尽全力出拳却打了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
宁泽川见她一副傻眼的样子,随口一问:“他的主治医生是谁?”
舒颜愣愣地回道:“欧院长。”
宁泽川沉默了下,未久,突然喃喃重复了一遍:“欧院长。”
他抬头看向她:“欧子宸的父亲?”
舒颜点头:“是啊。”
宁泽川看着她就不说话了,回想到那一晚她心神不宁的模样,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心事重重,他突然就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欧子宸。
这些日子以来,她从不掩饰她对他的关心,他能感受到自己真实地存在于她心里,所以,他也越来越制止不住那颗想要靠近她的心,他都快忘了,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
宁泽川默默别开脸,车内灯影昏暗,舒颜没有看见他脸上浮起的冰冷。
把一直堵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舒颜轻松了很多,没有心事占据她的大脑,连带着观察力也细致了不少。
她察觉到宁泽川更加沉默了,不像从前一样还会同她闲话几句,但她并没有多想。现在是非常时期,宁泽川在江泊舟被收监后就回到了宁氏,凭着江泊舟直到这刻才拿出的一纸来自宁启光的遗嘱接管了宁氏集团。
森本国内总部也需要他来运作,他分身乏术,不常去宁氏总部,但有的决策性会议必须他参加。
有了上次他在公司晕倒的先例,舒颜会在饭点准时带着饭和药去公司,只有亲眼看着,她才能放心。
这天,舒颜坐在宁泽川的办公室里等过了饭点,他还没回来,她只有去找他。
高层会议室在楼上,她懒得坐电梯,遂走楼梯,到达上层后她的手刚放在安全门上,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以为他做那么多事就是为了得到宁氏,可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走这一步,毁掉宁氏对他又有多大好处呢,树倒猢狲散,他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让宁氏改姓,才是他的目的。”
清冷平缓的语调,是宁泽川。舒颜趴在门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宁泽川和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走廊上说话。
“宁姓……他坐在CEO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宁姓有什么好,他的执念也太深了,难怪他暗中筹划了这么多年,通过各种项目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转移资产,他这一招做得不动声色,确实很厉害。要不是这次他明显着急了,转移的数目和次数多了露出马脚,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
“贪欲。”
宁泽川冷冷道,陆傥的心思他能猜到几分,那次在法院的正面交锋,他说的那句“宁氏不会改姓”让陆傥意识到,只要他愿意,宁氏随时能回到他手上,陆傥再没有耐心等到他死了,于是,就策划了口服液中毒事件,想借着口服液中毒事件,转移宁氏众人的注意力,好暗中加速财产转移的速度,但他没想到江泊舟在这种时候还能敏锐地察觉到账目有问题,也没想到江泊舟会私下找宁泽川帮忙。
宁泽川本不想插手宁氏的事,谁当宁氏的家都与他无关,可是若是打着毁掉宁氏的主意,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本来也没怀疑到陆傥身上,他和宁峥一样,以为陆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宁氏的最高位。可因为江泊舟的异常举动,让他查到江泊舟做假证想要把中毒事件揽在自己身上,好减轻宁氏集现在内忧外患的局面,宁泽川私下找到江泊舟,两人一通气,觉得中毒事件和财产漏洞可能是一人所为,他们大可借此为机,引蛇出洞。
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人中毒,就代表背后的人只是求一个话题却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大了破绽自然就出来了。
于是,父子两人头一次携手,演了一出戏,引来了毒蛇。
陆傥虽买通了宁家的家佣,但宁泽川和江泊舟戏演得足,也瞒得彻底。那天陆傥跑来宁家虚情假意一番,得知江泊舟此举只是为了背黑锅,将宁氏集团的形象损失降到最低,为宁泽川以后接管宁氏铺路。陆傥痛恨之余,失去了冷静,做了一次大动作,正好掉进他早就布好的陷阱里。
“我们的证据已经交到警方那边了,那姑父什么时候能出来?”
“两个月后,他被起诉干扰警方正常办案。”
那人忍不住笑:“啊哈,因为那些伪造的配料购入证明?姑父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这件事真相大白后,那群老家伙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各个都说他深藏功与名,挽救宁氏不毁于小人之手,是宁氏的恩人,天天盼着他回来把陆傥捅的财政窟窿补回来了。”
“陆傥,”宁泽川冷笑,“我会让他把偷走的,分毫不差地吐出来。”
“可是陆傥不是已经携款跑了吗?”
“他跑了,可还有一个呢。”
“宁先生。”
安全门上玻璃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突然又折了回来,垂下脑袋透过玻璃同看得起劲的舒颜对视:“咦,舒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抓包的舒颜有些尴尬,摸着头打开门:“张秘书……我、我送饭和药呢。”
那头的两人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舒颜察觉到了却不敢看,然后她就听见宁泽川的声音。
“听到了?”
她知道偷听是不道德的行为,头垂得更低了:“我不是故意的……”
宁泽川打断她:“听到就好,跟我去见一个人。”
舒颜抬起头:“见谁?”
宁泽川默了一下,嘴角忽然牵出一个诡异的冷笑,让舒颜不禁心惊。
“欧子宸。”
看到舒颜微微瞪大的眼,宁泽川心里头有种痛快的感觉。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丢在欧子宸面前,让她快点认清楚,这个骗了她十年的人,有多么不可靠。
车子在警察局停下,舒颜的心吊在嗓子口,想到之前宁泽川和别人的对话,她知道他们已经查出了真相,欧院长弄虚作假的事情他们肯定也知道了,她忍不住拉住宁泽川的手,说:“我相信这件事跟欧子宸无关。”
宁泽川撇头看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你真的相信?”
舒颜顿时有种嗓子眼被堵住了感觉,就愣了。宁泽川敛了眉眼,一把抓过她的手,近乎蛮力地扯着她往前走。
他知道这件事和欧子宸并无关系,欧子宸会在这里,是因为在探视他的父亲。
故意拿话来堵舒颜,是因为他不喜欢舒颜对欧子宸那种毫不掩饰的信任。
他得好好给她上一课,这世上那么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人,除了他,她最好不要随便给予谁信任。
探视室里,欧子宸正和欧院长说着话,看到门被推开,从外面手牵手走进来的两人时他微微怔住:“舒颜,你怎么来了?”
他父亲这次又做了错事,伤害到舒颜的家人,可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同她道歉。
舒颜也是懵然的状态,宁泽川带她来这里,不是见欧院长,而是见欧子宸,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正迷惑着,宁泽川开口了。
“口服液中毒事件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想多说,我来,是想问问院长你,还有没有做过其他的亏心事?”
欧院长想都没想,立刻否认:“没有!”
“哦,看来,您是不记得了,”宁泽川转头,望向面色忽然变得灰白的欧子宸,“欧院长贵人多忘事,那欧先生,你来和舒颜说说,舒晓光医生,为什么会死?”
话一出口,不只是欧院长和欧子宸,连舒颜的脸都白了。舒颜不明白,一个伪中毒事件怎么会突然扯到十年前发生的医患纠纷上,她皱着眉问:“什么意思?这……这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欧子宸几乎站不住,颤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泽川握住舒颜的手,轻轻捏了捏,仿佛是要给她一些足以听完真相的力量。
“你们都不说,那只有我来说了。”
“当年,欧院长你酒未醒就胆敢上手术台,患者在手术过程中被你割破血管大出血,你吓得不知所措,叫来当晚值班的舒医生救场,却依旧未能挽回患者性命。舒医生走出手术室时,被患者家属以为他就是主刀医生,酿成悲剧,而那个时候欧院长您又做了什么呢?故意诱导家属认错人?封口?为了自己的名誉买通媒体引导舆论方向?”
宁泽川轻轻往欧子宸那儿看了眼:“我说得对不对,欧先生?”
欧子宸的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呜咽了声,已给了舒颜答案。
宁泽川能查到这件事,实属意外。
他不想否认,以口服液中毒事件为导火索,在请私家侦探调查欧院长这件事上,他掺和了太多自己的主观情绪,恨不得将人祖祖辈辈都查探一遍,所以才会顺藤摸瓜查到十年前发生的事。
宁泽川不觉得自己残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不会把真相带进坟墓的,无论过去了多久时间,都会有公之于众的那天。况且舒晓光对他的意义不言而喻,舒医生本不该死的,他是代替别人下了地狱。可那个人呢?不知感恩,反而赶走他的遗孀,还处处打压,甚至在如今口服液中毒事件上,欧院长会和陆傥联手,除了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舒颜,恨屋及乌。
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而欧子宸,在他看来,知而不报,包庇者,与之同罪。
舒颜猛然得知父亲去世的真相,她几乎站不住,若不是宁泽川扶住她,她可能早和欧子宸一样跌坐在地上了,缓了有好一会儿,她脸色苍白地走到欧子宸面前:“你……早就知道了?”
“嗯。”
“有多早?”
欧子宸低着头,声音低得像是从棺材盖里传出来:“当年事情发生后不久……我本想去求我爸让你们留在家属大院,可我听见了我爸和我妈的对话。对不起,舒颜,对不起,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要告诉你的,可那个是我的爸爸,是我懦弱,我、我舍不下他。”
是那个时候啊,他说让她等他,可是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原来,是有原因的。
舒颜闭上眼,沉默了良久,她做了个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她弯下身扶起欧子宸,说:“那不是你的错,我……我不怪你。”
说不怪,是假的。
怎么能不怪呢?
十年啊,她的父亲因为医疗事故,即使故去,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十年啊,连她都以为是父亲的失误导致手术失败,对不起患者在先,若她早一点知道……她是不是就有底气去反驳那些骂名。
可是面前这个人,是她怪不得的。
欧子宸傻了一样,脸上全是泪,望着她愣愣道:“舒颜……”
“舒颜?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宁泽川突然提高音量叫她,他的脸色有些青白,他一直以为事情都在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发展。可舒颜,总是担当着他人生里旁生的枝节,她不是该从此和欧子宸划清界限?那是她的父亲啊!她当真是被爱情糊住了眼?
她有那么爱他?
舒颜当然知道宁泽川在想什么,他无法理解她在得知真相后的表现,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这些事,都跟子宸无关啊。”
真正的原因,关乎于欧子宸的尊严,她无法说出口,哪怕是宁泽川。
当年在日本发生的那件可怕事件中,欧子宸被打得几乎半死,那群恶魔有意识地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他的下体,以达到羞辱他的目的。虽然南条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给他做了手术,可他再也不能人道了。
从日本回国后,她休学了一年,在心理医院接受漫长的治疗。
在她好了后,才知道欧子宸受到的心理创伤要比她严重得多,但他为了照顾她,没空去管自己的病情,致使他的创伤后遗症越来越严重,至今还在接受心理治疗。
欧子宸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因为她。
所以她没有办法怪他,更不能在此刻弃他于不顾。
她扶着欧子宸想要离开宁泽川针一样质问的眼神里,刚走到门口,宁泽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对你真的这样重要?”
舒颜顿了顿,没有回头,扶着欧子宸的手微微颤抖:“他是我会维护一辈子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支利箭,刺在宁泽川的心上。他痛得如同被万箭穿心般,眼前蓦然一黑,竟笔直向后倒去。
“宁先生!”
“泽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