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番外三 好好的故事
第201章番外三好好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跟小和尚讲故事。
“你生而有仙骨,好好修炼,必成大气。”虚无和尚拉着一个少年语重心长地道。
“师父说的话徒儿都明白,可是徒儿想下山去挣钱。”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墨发高束,一张脸抬起来,有让万物失色的光华,薄唇轻启,十分认真地道:“再不下山挣钱,这庙都该垮了。”
一阵风吹来,庙子屋顶上的稻草又被吹走几根,虚无和尚叹了口气道:“这是离上天最近的地方,破败与否根本不重要。你已经悟佛十一年,再悟几年,成就定然高于我。”
“然后呢?”少年歪着头道:“成佛何喜?为人何悲?人是世间蜉蝣,佛是世外之物。成佛远红尘,岂不是什么意思都没了,还不如成人在这世间潇洒几回。”
宁瑾宸自小就被这虚无和尚拐卖了,说是替他解毒,解了毒之后就再也没放他走,说他骨骼惊奇,悟性天成,就跟着学佛为好。
离开家的时候年纪小,宁瑾宸只依稀记得自己有个爹爹,好像有个娘亲,还有夫子什么的。本来也想一心一意跟着学佛算了,但是最近常常梦见他那没啥印象的母亲,想着人不孝枉为人,他还没报答过父母什么,怎么就能成仙去了呢?
虚无和尚叹息一声,念道:“阿弥陀佛,老衲就知道你红尘凡心未了,所以才一直没有给你剃度。也罢也罢,那你便去吧,等你参悟了这红尘,就是最好的皈依之时。”
宁瑾宸点头:“那我走了,师父。”
“嗯。”虚无和尚大方地点头。
抬脚要下山,宁瑾宸还是不得不停下步子,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老和尚:“师父,您都点头了,那便松开我啊。”
虚无泪眼婆娑地抬头:“我好不容易从陌玉侯手里将你拐来的,实在是舍不得,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呜呜呜…”
宁瑾宸:“……”
带着一裤腿的眼泪鼻涕,宁瑾宸穿着僧衣,头戴木簪,终于在十六岁这天下了山。
拿着身上的信物回去找自己的父母,却压根没用得着,一踏进陌玉侯府就被人直接请到了正厅,所有人都指着他的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见鬼了?宁瑾宸没看见过这么多的人,儿时的记忆也都已经模糊了,看谁都认不太出来。
直到外头扑进来一个妇人。
“好好!”季曼激动得浑身发抖,一上来便抱住他,温热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山上住得久了,自然是没见过女人,更没感受过拥抱的。宁瑾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看见这妇人抬头,一张娇艳的脸,有些熟悉。
有点像前些日子他下山路过的水潭里看见的影子。
“回来了?”门口又踏进来个男人,长得也很眼熟,气息也有些熟悉。宁瑾宸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这两个人的脸拼一下,就长得跟他很像。
撩着袍子下摆跪下,宁瑾宸朝他们行了一礼。父母之恩,自然是天下头一个应该感谢的。
季曼和宁钰轩都有些激动,府里也就摆了酒席来给他接风洗尘。一桌子菜,全是以前没看见过的。宁瑾宸都一一尝了一口,虽然好吃,却不多吃。
这府里算来也是他的家,只是父亲身上血债甚多,母亲好像也有些灵体羁绊,他的亲妹妹倒是活泼可爱,二弟则是有些不愿与人言。
人世与参佛时候的环境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宁瑾宸在自己的房间里设了佛像,一边继续参悟,一边与人世里的人打交道。
只是他这十几年来都是对着一个只会阿弥陀佛的老和尚过的,人世间的事情自然有很多不懂,母亲来与他沟通了许久。
季曼问:“老和尚都教了你什么?”
他答:“教我悟禅学佛,得道升天。”
面前妇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奇怪,沉默了许久才道:“娘亲明天带你去粮行见识见识人间喜乐。”
其实宁瑾宸不止对佛有天分,对钱更是有天分,季曼将他丢去粮行两日,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就明白了账目进出以及算盘敲打,甚至还会耍些商业上的小聪明了。
管理粮行的掌柜严不拔早就已经娶了妻,女儿都已经十岁了。只是他娶的妻子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花钱,这么多年了,两人的出场模式从来没变过。一条街走过去,严夫人在前头可劲儿买东西,严不拔拿着算盘在后头跟着,边打边念叨:“这一趟又是三两七钱银子,可得给东家再多干两天活儿……”
宁瑾宸觉得很奇怪,严不拔掌柜一看就是一毛不拔的,竟然会娶那么个挥金如土的女人。而且看样子天天都皱着眉,却也没想过和离。
两人根本不合适啊,为什么还要生活在一起?
他捻着玉珠心问佛祖,嘴一个不小心,也跟着念了出来。
“因为我爹爱我娘啊。”旁边蹦跶出来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娃儿,穿着嫩黄的小裙子,一副大人模样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这都不懂,也太笨了!”
爱?
宁瑾宸挑眉看着面前的女娃儿,伸手将她抱过来问:“爱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儿被他的动作吓得张大了嘴,愣了好久才道:“爱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
宁瑾宸皱眉,佛是没有爱的,所以他不懂这个。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吗?
小女孩儿红着脸道:“大哥哥,你再这样抱着我,可就得娶我啦!”
娶她?宁瑾宸连忙松手,佛家之人,自然是不能娶妻的。
哪知他手一松,小女孩儿就跟个圆球一样地滚下了他的膝盖,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道:“坏人!”
宁瑾宸心里微微一软,笑了。
他这一笑,小女孩儿就不觉得他坏了。坏人都是长得难看的,这个大哥哥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
宁瑾宸喜欢经商,连陌玉侯亲自给他安排的官职都推辞了,就留在粮行跟着严不拔学习。每天休息的时候,便在后院的大石头上坐着念经。
“你在念什么?”小女孩儿又来了。
她叫严省钱,是严不拔给取的名字,小名就叫钱儿。听说因为这个名字,严夫人闹过几次回娘家,最后无果,也就这么定下了。
“我在念《佛说》。”宁瑾宸停下来回答她:“是一本佛语。”
“说的是什么?”钱儿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念来听听。”
宁瑾宸便闭眼接着念:“佛说:勿嗔,勿痴,勿贪。唯心,随心,忘我……”
很无聊的经书,只有和尚才读得懂。面前的少年一身锦绣,分明是红尘俏郎君,却不知为何偏要念这无趣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一向喜欢玩乐的严省钱,竟然很喜欢听他念这个。
宁瑾宸很厉害,一边念着普度众生,一边利用严不拔教他的东西,控制京城的粮食买卖,降低粮食价格,将新开的几家粮行都挤得无处生存,钱捞了一大笔,统统进了季曼的口袋。
季曼感动极了,看着眼前的儿子,恨不得吧唧亲上一口,太贴心了。
只是这儿子好端端的,手段也利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在红尘之外,就是回来顺手普度大众,还得回去的样子。
季曼有些慌张,忍不住问他:“你还要走吗?”
宁瑾宸笑了笑:“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在哪里都是一样。”
都是一样要得道的,只是先将身上的红尘债都还了。
季曼放下心了,回去思考着要不要给他张罗个婚事啥的,也好让他彻底绑在这凡尘俗世?但是宁钰轩拦住了她。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季曼耸耸肩放弃了,自己与好好多年不见,总急着想补偿,也怕是容易弄巧成拙,还是随他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宁瑾宸依旧每天会在粮行后院的大石头上念经,严省钱也依旧每天都来听。
“佛说:无欲,无求,无想。看破,念破,方悟。”
严省钱撇撇嘴道:“佛祖好像在骗人。”
“嗯?”他睁开了眼。
“无欲无求了,真的就能成佛?”严省钱不以为然:“那想成佛,叫不叫欲望?”
宁瑾宸一愣,伸手摸了摸严省钱的头顶:“原来你也有慧根。”
严省钱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不要念了啦,陪我去爬树。我一个人,爹爹不准我出去玩,真是无聊死了!”
宁瑾宸摇头:“女儿家不可以爬树。”
“佛家眼里也分男女?”严省钱叉腰:“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宁瑾宸哑然,怔愣良久之后,被小丫头给拖出了院子。
路边有一棵大树,两人都爬了上去,坐在树干上看着下头,严省钱显然开心了:“你天天念佛有什么用,不如多经历多看看,反而更能读懂呢。”
宁瑾宸抿唇不语,微微叹息。
路下头有娶亲的花轿经过,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为首的新郎一身喜服,好看极了。
严省钱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偷偷红了脸。
“这是在做什么?”宁瑾宸一脸好奇地问。
“这就是娶亲啊。”钱儿脸蛋越来越红:“就是把你喜欢的人给娶回家去,用大红的轿子抬。”
宁瑾宸淡然地点点头,还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钱儿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人家喜事,你念什么阿弥陀佛啊,头上乌发比我的还黑,还当什么出家人。”
宁瑾宸微微一笑:“出家人外在无妨,内心有佛即可。”
钱儿有些急了:“你心里只有佛怎么行?”
“除了佛,还该有什么?”宁瑾宸茫然地看着她。
该有我啊!钱儿差点就说了出来,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小心!”宁瑾宸皱眉,伸手拉住她。钱儿的身子就在半空中晃了晃,又慢慢被拉回了树上。
“…谢谢。”有些被吓傻了,钱儿坐在他旁边,好久才回过神。低头一看,自己还死死抓着人家不放呢。
不放,就不放了!这人手掌温暖而有力度,她喜欢,做什么要放?
宁瑾宸也没觉得什么奇怪,看着下头的迎亲队伍去得远了,才带着钱儿下了树。
父亲权倾朝野,母亲富甲一方,宁瑾宸照理来说是完全可以过上富二代生活,吃穿不愁的。但是他偏生就把季氏粮行当成了修行的地方,在这里经商、悟禅、念经,看来来往往的人,参悟世事。
钱儿总是在他身边晃,小小的丫头伶俐得很,还会跟着他一起念:“佛说:勿嗔,勿痴,勿贪。唯心,随心,忘我。”
春天花开,他坐在石头上吟诵,她就摘了春花,笑着围着他蹦蹦跳跳。
夏天炎炎,他坐在石头上汗流,她就举了纸伞,踮起脚尖站在他背后。
秋天叶落,他坐在石头上冥思,她就捡了落叶,比着他的眉眼拼成画。
冬天白雪,他坐在石头上悟禅,她就做了披风,笑嘻嘻地披在他身上。
“你冷吗?”她问。
宁瑾宸淡淡一笑:“外界之感,已难达五内。我好像又精进了一层。”
钱儿一愣,看着面前这人不染红尘的眉眼,有些沮丧。
过了几个春夏,陌玉侯府里的二少爷据说成了世子,已经要娶亲了。宁瑾宸带着钱儿去观礼,季曼满眼星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宸儿你瞧,曦儿都成亲了,你呢?”
钱儿抓着宁瑾宸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
“儿子不孝,有二弟分忧,也少了不少愧疚。”宁瑾宸微笑道:“儿子身在红尘里,心却在红尘外,所以无法与人成就姻缘。”
严省钱抬头看了看他,三年过去,这人的眉眼更加好看脱俗,虽然身着锦绣,却总有一股子难掩的仙气。
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女子能配得上呢?钱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还有三年才及笄啊,也不急,还有时间让她慢慢长大。
严夫人又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回了粮行,严不拔跟在后头,叹息道:“夫人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以往出去一趟少于二两银子是不行的,今日竟然只用了一两八钱。”
“你就知道算钱。”严夫人一把抓过他来,指着后院那块大石头道:“没看见自家女儿的心思吗?这丫头跟着大少爷好几年了,虽说是安静了性子,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严不拔愣了愣,拿起算盘来打了打:“大少爷自从来了粮行,三年间粮行收入多了七万两,咱们的工钱也多了将近一千两,算上嫁妆聘礼,把钱儿白送给大少爷,咱们还得倒贴。”
严夫人气得使劲儿掐了一把严不拔的腰:“你这是卖女儿呢?”
严不拔倒吸两口冷气,跳到一边去摇了摇算盘,想了想才道:“要不然我去问问大少爷的意思。若是他对钱儿有意思,那给钱儿定下这门亲事也不错。若是没有,也趁早断了钱儿这念头。”
“好。”严夫人点头,她其实挺喜欢大少爷这样的男人的,不骄不躁,淡定又有本事。把钱儿给他,还真是放心得很。
晚上的时候,钱儿被严夫人拉到楼上左边的房间,宁瑾宸就被严不拔拉到了右边的房间。
“大少爷请喝茶。”严不拔笑眯眯地给他倒茶:“冒昧请您来,是想说说有关小女之事。”
宁瑾宸很迷茫,却是点头:“严掌柜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严不拔坐下来,神色正经了些:“这几年大少爷来粮行,小女都是一直跟随,你们出双入对的,旁人也难免说闲话。小女再过几年也就可以出嫁了,事关小女名节,还请大公子给个明示。”
宁瑾宸脸色微微一变,抬眼看着严不拔,眼底一片清澈:“钱儿与我在一起太近,会影响她的名节?”
严不拔点头:“这是自然,未嫁之女天天跟着公子,难免叫人说闲话。公子若是愿意納了小女,那倒是好说……”
“我不会与人结亲的。”宁瑾宸打断他的话,双手合十念了佛号:“再逗留这红尘几年,我始终是要走的。”
严不拔震惊:“公子还打算继续出家?”
宁瑾宸抿唇:“我从未还俗。”
从未还俗。
另一边房间,钱儿脸色绯红地看着自家娘亲,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我…是喜欢。”
严夫人轻轻一笑:“喜欢谁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钱儿好一阵欢喜,又有些羞怯地看着她道:“可是不知道宸哥哥心思如何…娘亲你也莫要去问,我还可以再等几年的。”
严夫人捂嘴而笑:“傻丫头,且听听你爹那头怎么说吧。”
钱儿着急地站起来:“爹爹去问他了?”
严夫人低笑:“这种事情,不问清楚怎么行?可不是要耽误了你大好的年华。”
脸色微白,钱儿连忙往右边的房间走。宁瑾宸已经离开了,严不拔还在房间里留着。一看见她,严不拔便沉声道:“你以后,跟大公子少亲近些,多练练琴棋书画吧。”
钱儿一愣,不明所以:“为什么?”
严不拔没说话,只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眼眶突然就湿了,钱儿站了一会儿,下楼往那大石头跑去。
石头上没有人,今天宁瑾宸很早就回了侯府。
钱儿看了那石头一会儿,自己坐了上去,学着宁瑾宸的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眼轻念:“佛说:唯心,随心,忘我……”
唯心随心若是就能成佛,那她为什么不能?佛果然还是骗人的。
宁瑾宸每天依旧会来粮行,可是却不再与她说话,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坐了三年的大石头,也再也不去了,做完事便又回去侯府。
钱儿有些慌,她不喜欢总是看见他一个影子,她上前,他就消失得无形无踪。都三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是吗?突然没了她,他就不会不习惯吗?
“大公子是要修道之人。”严不拔道:“等你及笄,为父会替你选其他的好人家。”
钱儿使劲摇头:“我不要!”
蹲在门口守着,她终于还是拦到了他。
“严小姐有何事?”宁瑾宸双手合十,无波无澜地问。
钱儿看着他,本来是要发火的,却在听见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站在她面前,手下意识地想伸去摸摸她的头,却在半路收回来:“阿弥陀佛。”
“我讨厌你的佛。”钱儿低声道:“那根本就是魔,断人七情六欲,断人温暖心绪的魔!”
“休要胡言。”宁瑾宸看她一眼,想越过她往粮行里走。
“为什么要躲着我?”钱儿死活拦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挡着他:“你分明喜欢我陪着你的,我们在一起,你常常也是会笑的。既然喜欢和我在一起,那又为什么要避着我?”
宁瑾宸一愣,他喜欢和她在一起?
印象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他在修行,自然心里只有佛理,没有其他。红尘孽障,都是他需要渡的劫而已。
“严小姐大概是误会了。”宁瑾宸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笑的。悟透了一处禅理会笑,念懂了一句佛语也会笑。”
“并不是因为小姐的原因。”
钱儿呆愣愣地看着他,张着的双手,终于是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宁瑾宸朝她微微鞠躬,越过她进了粮行。
之后一月,他就没有见过钱儿了。耳边不再会听见她吵吵囔囔的声音,睁开眼也不会看见她采了一束花来,笑嘻嘻地跟他邀功。
宁瑾宸记得虚无老和尚的话,这人间感情,皆是幻象,他需要看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天气这样冷,他也没敢再穿上她绣的那件披风。披风里像是有什么魔障,让他想远离。
“佛说…”他坐在粮行后院的大石头上,念着念着佛经,看着眼前空空的庭院,微微走了神。
“佛说:无欲,无求,无想。看破,念破,方悟。”钱儿又笑嘻嘻地钻了出来,拿手抓了一捧子雪,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
宁瑾宸没动,雪顺着领口滑进了脖子里,他突然就感觉到了凉意。虚无和尚说,念禅若是用心,便是察觉不到其他的。看来今日,他没有用心。
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严省钱,他道:“严小姐乃俗世之人,自然当守俗世之礼,莫要再靠近在下才是。”
钱儿冷哼一声:“那你是俗世之人吗?”
“不是。”
“那为什么你都守着俗世之礼?”钱儿挑眉,站在远处双手叉腰,好笑地道:“你守了俗世之礼,不也就成了俗世之人?”
宁瑾宸一愣,低头沉思。
钱儿站在三步之外笑道:“俗世之礼,男女当避三步。以后我会自觉站在离你三步以外的地方,你也就,莫要躲着我了可好?”
宁瑾宸微微皱眉:“严小姐何必执着?”
“关你何事?”钱儿微微红了眼:“念你的佛说去!”
三步之礼,她当真遵守了,他看着,也就多说不了什么。两人同以前一样,他参禅悟佛,她就在旁边陪着,只是隔得远了些。
京城里过七夕节,钱儿非拉着他去了。街上热闹得很,旁边小摊上的首饰玉佩卖得格外地好,许多公子都随手买上一件,拿去讨了自己心仪姑娘的欢心。
钱儿与宁瑾宸路过的时候,那摊子上只剩了最后一支木簪,大概是材质低贱,不得人喜欢。不过模样倒是好看,一朵梅花,像极了某人的眉眼。
看了一会儿,钱儿掏了荷包,将那发簪买了回来。
“哎,小姐倒是特别,要买来送那边的公子吗?”收了摊的老婆婆心情格外地好:“都是公子买来送小姐的,您今天这最后一支,倒是反过来了。”
钱儿鼓了鼓嘴:“不可以吗?”
“哈哈,没什么不可以,这喜欢么,就得去求。这簪子素雅,男人也可以用,挺适合那头的公子的,祝小姐心想事成。”老婆婆背起背篓,笑着走了。
钱儿脸上红了红,捏着簪子站在离宁瑾宸三步远的地方喊他一声:“喂!”
宁瑾宸从一河的花灯里回过头来,他们中间行人不停地走着,钱儿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朝他伸出了手去:“这个送……”
过路的人撞开了她的手,不起眼的梅花木簪往人群里掉了去。钱儿大惊,连忙低头想去找,宁瑾宸却皱眉:“站直身子,这里人多,会被踩到。”
钱儿一愣,有些可惜地看着人群。她是不是就有这么倒霉啊,喜欢个人一心向佛,连想送个簪子都送不出去。
“是什么东西?”宁瑾宸问她。
“没什么,小玩意儿而已。”钱儿摆摆手:“走吧,去别处看看。”
宁瑾宸点头,安静地在人群里穿行,只是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刚才他们站的地方。
放了花灯,猜了灯谜,求了姻缘。两人始终隔着三步远,回去的时候,宁瑾宸也是先将她送回粮行,声音平静地道:“早些休息。”
钱儿求的姻缘签是下下签,一张脸早就垮了,无精打采地点头就回去休息。宁瑾宸看她进去了,便又原路返回,沿着走过的路一直找,在他们那会儿站的地方,就找到了已经被人踩得不成模样的木簪。
“是这个吗?”他捡起来看了看,在一边的河水里洗了洗,看了一会儿,放回了怀里。
手里还握着求来的姻缘签,那会儿钱儿很想看,他没给。
她的下下签是说“求而不得,难成眷侣”,而他的,是一片空白。
本来就是不会有可能的两个人。
季曼命里还有一个大劫,是在三年之后,有一场大病,病得几乎要死掉。宁瑾宸一直等着她大劫的日子,帮她渡过之后,他便该回山上去了。
下山呆上六年,自己的修为真的能精进到虚无和尚说的那种程度?宁瑾宸不信,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是潜心念佛。
钱儿依旧陪着他。
院子里的一棵大树绿了黄了又白了,三个轮回就是三年,钱儿站在他面前,昔日的小女孩儿也终于长成了窈窕少女,眉目间的忧愁,也多了些。
“爹爹给我安排了亲事,对方是官家少爷,听说还没有过正室,我嫁过去,是要做大房的。”钱儿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干笑道:“听起来是不是很不错?”
他停下了手里的念珠,睁眼看着她道:“是挺不错的。”
钱儿笑眯眯地点头:“是啊,那家少爷听闻还是个好脾气,只要我会持家就行了。”
宁瑾宸还是点头。
严省钱的表情终于慢慢黯淡了下来,侧头呆呆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
“自然知道。”宁瑾宸垂了眸子:“便是坐上花轿,嫁与人为妻。”
钱儿笑得眼里都带了泪:“你还真的知道啊,那嫁给了别人,我就再也不能这样陪着你了,你又知道吗?”
宁瑾宸一愣,手里的念珠僵硬了许久,又开始慢慢动起来:“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还好我没有耽误你。”
还好我没有耽误你。
钱儿笑得弯下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佛说什么来着?”
宁瑾宸重新闭上眼,轻声道:“佛说:唯心,随心,忘我。”
“那你为什么不听佛的话?”钱儿擦干眼泪,仰头看着他道:“你不是最喜欢佛了吗?”
“如何没听?”宁瑾宸微笑:“佛祖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并且按之而行。”
钱儿咯咯笑了两声,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来跟着我念。”
“嗯?”宁瑾宸睁眼。
“佛说。”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来看着他。
“…佛说。”他跟着念。
“唯心。”她朝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唯心。”
“随心。”她又跨了一步。
“…随心。”
“爱我。”第三步,她跨到他面前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爱…”宁瑾宸皱眉:“最后两字,当是忘我。”
“我不管,爱我!”严省钱死死地盯着他:“我听你念了六年的佛说,怎么可能会错。”
宁瑾宸一震,心里有些不明的情绪翻动,最后却只是镇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钱儿很想自己有出息一点,别总是对着他哭,但是却总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得天昏地暗:“你这个傻和尚,念了这么久的佛说,却从来不懂佛在说什么。让你按照自己的心来,就你自己的心最重要,你却还是看重你的佛!”
宁瑾宸抿唇,心想这应该就是他的大劫了吧,渡过去了,也就好了。
“再过两天,花轿就要来了。”钱儿红着眼睛道:“我不想嫁!”
“已成婚约,怎能不嫁?”他站起身来,拂开身上的落叶,转身要走。
“婚约非我所愿,你若是愿意带我走,那我就不嫁。”钱儿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的后背:“哪怕以后你要念一辈子的佛,我也跟着你,陪你念一辈子的佛!”
荒唐。
人世间的情感,都是这样荒唐的吗?宁瑾宸笑了笑,算算时辰,该赶去侯府了。
侯府夫人重病,宁钰轩坐在床边焦急不已。床上的季曼睁着眼睛,眼泪一直往下流:“要碎了…”
“什么东西要碎了?”宁钰轩心疼地拉着她的手:“不管是什么,我都让人拿去修,没有什么东西修不好的。”
“梦……”季曼眼泪越来越多,哭得好难过:“梦要怎么修?”
陌玉侯愕然,宁瑾宸匆匆进去,将一直备着的还魂药给季曼喂了下去。
季曼睁眼看了他一会儿,又闭眼慢慢睡过去了。
“你给她吃的是什么?”陌玉侯沉着脸问。
“娘亲的魂魄被另一处的东西拉扯着,吃了这个便无碍了。”宁瑾宸道:“我下山来,也就是为了报答父母恩德,救她这一命。”
宁钰轩愣了好一会儿,一探季曼的呼吸,一切都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在侯府照顾三天,宁瑾宸也沉思了三天,三天之后,他就该回山上了。
钱儿已经许了好人家,这红尘俗事,终究不是他该来搀和的。
选了一个黄昏的时辰离开侯府,他没告诉任何人,只留了信给父母亲启。此一去若是成仙,他也会继续庇佑自己的家人。
也许,还可以庇佑她。
走在街上的时候,有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而来,从他的旁边经过,一路往街的另一头去了。宁瑾宸停下来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转身又走了。
花轿之上,钱儿盖着盖头,想起多年以前的树上。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这就是娶亲啊。”她答:“就是把你喜欢的人给娶回家去,用大红的轿子抬。”
等了六年她的心都没死,却在这三天里,化为了灰烬。他始终不会来,就像她始终送不出去的梅花簪子,没个结果。
根骨奇佳的少年回去了山上,剃了度。虚无和尚高兴得抱着他大腿直哭:“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推开老和尚,安静地继续念经,手边,只是多了一支梅花簪。
宁瑾宸不再叫宁瑾宸,他叫佛说,一本佛经的名字,拿来做了法号。
“佛说:唯心,随心…”
爱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