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人面桃花》(58)
我在地狱等你
二太太的房中有密室,密室中竟然真的藏着一个男人!
那个叫做高乙的男人被从地下室揪出来,继而丢到院中,大把大把阳光覆盖到他身上,像密密匝匝的刺,痛痒难忍。
他干干瘦瘦的,由于长年藏于密室,皮肤毫无血色,头发也是枯黄,被下人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好似脱了骨,松垮垮的。
高乙就像一只受伤的虫子,逐渐缩成一团。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阳光,没见到这么多人了,一簇伤感涌上心头。
那一刻,仿佛又从鬼变成了人。
变成人的感觉,真好。
见事情败露,二太太挣脱了下人束缚,一下子冲到高乙身边,将他揽入怀中,啜泣道:“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有我在呢!”
众人都是冷目相对,他们本以为二太太会向席老爷求情,不过她没有,她只是默默蹲坐在原地,将那个男人揽在怀里。
“看来匿名信上的内容是真的,你果然在屋中藏了男人!”席老爷一脸阴翳。
二太太倏地抬眼,目光中渗出浓郁的怨恨,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毫不顾忌地回道:“没错,我就是在房中藏了男人,那又怎样?”
“放肆,信不信我现在家法处置!”
“又是家法吗?”二太太冷笑一声,那笑中透着轻蔑,“是钉刺,是填井,还是浸猪笼,不过就是一死!”
这个二太太震撼了在场所有人,这也是他们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二太太,好似挣脱了那张穿了十几年的假皮囊,终于以真身示人了。
瞿管家侧眼看了看席老爷,也开了口:“二太太,如果你肯说出这男人是谁,也肯承认错误的话,或许我可以求老爷让你少受一些痛苦。”
二太太继续笑着,那个男人始终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我不会说的,不过我能告诉你们一点,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贱人!”席老爷终于不再压抑心中的怒气,一个箭步上前,抬脚朝着她胸口便是一脚,二太太没有躲避,硬生生被踹倒在地,未等她回过神来,他便一把拉起她的头发,头皮瞬间向上抬起:“贱人,你到底说不说!”
“你是不是感觉特别羞愧啊,被我戴了绿帽子,哈哈哈……”无情的嘲弄。
几乎是同时,一记耳光重重赏到她的左脸,然后是右脸,这两记耳光太重了,她感觉整个视野旋转了起来,然后再次被捏住了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二太太恍惚道:“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席老爷转头吩咐道:“瞿管家,把这对狗男女带到厢房,我要亲自审问!”
瞿管家应了声,将瘫软的二太太和那个始终一声不吭的男人拖到厢房,其他人只是默默看着,包括戚萱和席青图。
那一晚,对于整个席家人来说,再次无眠。
这种无眠的日子多了,渐渐习惯了。
尤其是戚萱,她躲在被子里,回想着白天的一幕,陷入迷思:是谁写匿名信道出了这个惊天秘密,在此之前,应该只有她自己模糊的推测。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不通,便起身,点了灯,伍儿见她房间亮了灯,也过来了。
“老爷呢,还在审问二太太和那个叫做高乙的男人吗?”
“刚才小旭跑来对我说,二太太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那个高乙也快死了。”
“他们说什么了?”
“这个小旭没说,我估计什么都没说。真想不通,二太太为什么不说,若是说了,没准还能保住一条命。”
“或许,在他们人看来,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照这么下去,他们是抗不过酷刑的,最后还会丢掉性命。”
“小旭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
“二少爷去求老爷了吗?”
“小旭说二少爷一直呆在春爽园,始终没过来,大少爷去过了,老爷没见他。”
这倒是戚萱没有料到的,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儿子的理应想办法营救,就算毫无胜算,也该去哀求席老爷。
“你让小旭没事就过去盯着,一旦有什么情况,速速来报。”伍儿应了声,下去了。
虽然二太太厌恶她,甚至设计陷害她,不过她并不怨恨,也从未想过要报复,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被折磨了一夜,二太太和高乙什么都没说,一夜未眠,席老也爷累了,便命人将他们二人关进了地窖。
回到月松堂时,戚萱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饭菜。
席间,大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了,都是为二太太求情,又被席老爷驳掉了,戚萱知道,她们不过是过来装装样子罢了。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人多口杂,流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瞿管家提议明日便施行家法,填井。席老爷思忖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一天恍然而过。
二太太和高乙被从地窖拉出来,已经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两个人被拖倒了金翠园。
又是一个花开满园的园子,院中有十余口深井,排成半个椭圆。
每口井子上都悬着木架子,瞿管家命人将二太太和高乙填到架子里,双手被绑在一起,高高吊起,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井,只要解开手上的扣子,重力便会拖着他们下地狱。
席老爷坐在那里,其他人都默默分列两旁,席青图一直站在人群中,不发一语,他就那么看着母亲要被施以极刑,却不曾开口。
“你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瞿管家又问了一遍。
“我没什么可说的,行刑吧。”二太太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希望,好似那个瞬间得到了解脱。
瞿管家回身看了看席老爷,席老爷却道:“青图,你过来。”
席青图没想到这一刻席老爷会唤到他的名字,容不得多想,忙跪到席老爷面前。
“就由你替瞿管家执行吧。”席老爷冷冷道,戚萱就站在席老爷身后,她能感觉到那个瞬间,席青图率先被施以极刑了。
“是。”毫无预兆的被丢到了残忍时空,他做不得任何挣扎和反抗,只得低声回道。
这对他太残忍了,他要亲手送自己的母亲去死吗?
终于,戚萱忍不住,道:“等一下。”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她,她知道这种时刻替席青图解围是危险的,不过她必须试一下。
席老爷心思缜密,岂会猜不出她的用意:“戚萱啊,你安静看着好了,如果不想看,也可以先回月松堂,其他事情就不要参与了。”
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幕,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席青图一步一步走向绝境!
心被重重刺痛了。
痛,痛彻心扉。
席青图知道这是席老爷在考验他,昨天的事情如同突然袭来的洪流,将他彻底摧毁,她尊敬的母亲竟在房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一个男人,一藏就是十几二十年,她背着席老爷和其他人媾和,和她媾和的男人就时刻和他们住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有些作呕,他忽然觉得母亲放荡又肮脏,一面吃斋念佛,一面又和那个男人偷情缠绵。
当他们的事情败露,席青图的第一个念头必然是救人,不过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自保才是最关键的,这个叫做高乙的男人意外出现,极可能毁掉他在席家的一切。
母亲承认给席老爷戴了绿帽子,那席老爷极有可能以血统为由对他发难,若真是如此,他将尸骨无存。
自事发,他都没去找过老爷,更没替那两个人求过情。
求情无果,反倒会增加席老爷的憎恶。
这时候,要么舍身相救,要么划清界限。
他知道,母亲和高乙必死无疑,纵然痛苦,他也必须接受。
只是他没想到,席老爷将这个弑母机会留给了他,他要考验他,若他通过考验,他将还有机会留在席家。
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短短十几米,在他看来却艰险难行,他步履维艰地走到两口井子中间,席老爷远远说道:“动手吧。”
席青图左右看看,先是走到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面前,他应该恨他吧,恨他的突然出现,恨他夺走了平静,如今,他要亲手了结他!
“青图……”二太太虚弱地唤道。
“你闭嘴!”他呵斥道,缓缓抬手,一把攥住那个坚硬的扣结,眼前这个男人尚存一口气,他努力抬起头,看到席青图那张年轻的脸,恍然看到二十二年前的自己。
他缓缓转头,目光望向二太太:“淑云,我先走了,我在地狱等你……”
未等他说完,席青图猛然拉动扣结,他便倏地一下从架子中脱落,瞬间化作自由落体,坠入井中,由那里,进入另一个世界。
“高乙!”二太太绝望地喊道,一直强忍泪水的她,终于在他遁入阴曹地府的一刻,彻底崩溃。
解决了一个。
席青图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到二太太面前,这对母子,终于在这种时刻,以犯人和执行者的身份彼此面对。
“青图……”她的声音藏着愧疚的颤抖。
“您不该这么做,您快要毁掉我的一切了。”他低声责备道。
“对不起……”
“您知道吗,我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个肮脏的名号!”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二太太啜泣道,此刻她身心俱创,“娘错了……”
“如果错能够挽回一切,那我宁愿也错了。”席青图颤抖着抬起头,“您今天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这是我自作自受,我对不起高乙,更对不起你……”对于儿子的愧疚哽住了二太太。
“我要送您上路了。”席青图强忍悲痛,痛意在体腔内无限翻涌,他还要佯装镇定。
上路,去地狱了路。
二太太的眼中终于回归了死寂的铅灰。
这一刻,她已心如死灰:“送我走吧,反正他也会在阴曹地府等我,我不会孤单了,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手指触摸到扣结,席青图还在试着说服自己,这只是短暂一瞬,终究是无法下定决心,不论这个女人做了些什么,她都是他的母亲!
“动手吧,不要怜悯我,怜悯我就是对你自己残忍。”二太太提醒道,“你记住,你要坚定的活下去,待你坐上了席家当家人的位子,一定要烧纸给娘捎个信儿……”
席青图近乎崩溃了,残存的理智在支撑着他做着最后努力,他强忍着颤抖:“您闭上眼睛,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我能在死前再提一个要求吗?”
“说吧。”
“我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娘。”
“娘……”那一刻,那个字从他嘴里轻轻唤出,脆生生的,带着诱人的气息,将她带进了色彩缤纷的梦,恍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牙牙学语的婴孩第一次叫她娘的情节,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她没有遗憾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席青图以为她做好了准备,猛一拉动扣结的瞬间,她忽然睁开眼,瞳孔血红,大吼道:“戚萱,你为什么背叛我……”
几乎是同时,扣子被拉开了,她只感觉脚下生出一股力,眼前的光亮瞬时化成了一个微弱的点,落入眼中的时候,她坠入了寒冷的井水中:
高乙,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