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人面桃花》(66)
真相
自那一日之后,戚萱被撵出了月松堂,洪棠做主将她关进了逼仄的晴天苑,洪棠嫌那名字好听,硬是改成了“阴天苑”。
此时此刻,晴天抑或阴天,对她来说,已无差别。
本来,席青图想要派一个丫头来伺候戚萱,洪棠不同意,见她如此坚持,席青图也只好作罢。
住进阴天苑不久,大太太和三太太便相继病逝了,不知道是真病逝了,还是席青图在其中做了手脚。
不管怎样,对于她们来说,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了,活着,就要在无尽的丧子丧女之痛中沉沦,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奔赴了黄泉。
随后,席青妤也离开了席家,说是去镇上道观修行,离开前交给戚萱一个纸包,只道:“如果有一天,你对这生活彻底绝望了,再打开看看。”
大太太去世后,骆蝶本可以回娘家,谁知道老天连她也不放过,骆老爷的商团被土匪劫了,财物尽失,商团中三十几个人也被土匪害了命,骆家人知道此事后,家丁们便开始疯狂掠劫骆家财物,骆夫人在与他们的争执拉扯中被推倒,活活被踩死了。
骆蝶再回到娘家,家中已被人搬空,只留下一个老家奴,默默守着院子。
见她回来了,跪在地上,哭着说:“大小姐,老爷和少爷都被土匪害了命,夫人在和那些家丁们的争执中被推倒,被踩死了,他们搬东西都跑了,就剩下我自己了,我不能走,老爷和夫人对我那么好……”
看着空落落的宅院,往日喧嚣和繁盛已成往事,骆蝶一时悲从中来,席青柏和大太太死了,已经耗尽她的一切,没想到娘家也遭了难。
现在,这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给了那老家奴一些钱财,嘱咐道:“你跟了我爹这么年,也为骆家付出了那么多年,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您也回老家吧!”
“大小姐,听说席家大太太去世了,现在老爷、夫人和少爷都不在了,如果我再走了,您一个人可怎么办。”
“这个您就不要担心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席家的大少奶奶,我还可以留在席家。”
“可是……”
“您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已经安排了船,您坐上船就可以离开郦镇了,记住,不要再回来了。”
“大小姐,如果您不想留在席家了,那就去找我。”
“好,如果我不想在这里呆着,就去找您。”
找他?
离开这里,去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
谈何容易呵,她的二十二年都埋在了这座镇子脚下,她带不走它们,这就注定,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无论生死。
送走了老家奴,骆蝶便回席家,找到了席青图,提出想要离开席家的要求,席青图深表哀思的同时,也答应了她。
骆蝶回园子收拾了东西,她就要离开这个带给她喜怒哀乐的大院了,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却能给她无尽安全感的地方。
反复思忖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走之前去找戚萱,她总觉得亏欠那个女子太多,没有她,或许现在这个当家人夫人就是她了,即便不是如此,她也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谁知道,就在此时,洪棠竟带着丫头过来了,见骆蝶一身素衣的收拾东西,便道:“来人,快帮大少奶奶收拾东西。”
两个丫头忙上来插手,却被骆蝶一把挡开:“滚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你们的脏手,也配动我的东西!”
两个丫头倏地退了回去,洪棠挪步上来:“姓骆的,我好心好意让人帮你收拾东西,你不领情就算了,凭什么骂人!”
“我就是骂你了,你能怎么样!”
“你不过是一个臭寡妇罢了,没了老爷,没了青柏,现在连娘家人也没有了,你还牛气什么!”
“没错,我是一个臭寡妇,你呢,也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也是这话,你连我这个臭寡妇都不如,你不过是戚萱的替身,色内厉荏的草包!”
“少跟我提那个贱货!”
“如果她是贱货,你是她的替身,应该更贱吧!”
“你……”三两个回合,洪棠便被激怒,“就算我是贱货,我有父母,我有丈夫,我有地位,你呢,什么都没有了,蠢货!”
骆蝶倏地抬手,一把捏住洪棠的两腮,然后逐渐加力,另一只手收顺势抄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你就再说一遍!”
“你要干什么!”洪棠慌乱大叫道。
“干什么?”骆蝶啐了她一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就一刀捅死你!”
“你捅死我,你也活不了!”
“我压根就不想活了!”
“你……放手……有话好好说……”洪棠被骆蝶的气势镇住了,这种时候,也只得自认倒霉,央求起来。
骆蝶松开手,用刀子指着洪棠的脸:“送你一句忠告,做人不要太嚣张,否则不知道哪一天,你睡着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洪棠显然也被吓坏了,她招呼两个丫头,走到门口时,转头道:“你等着,有你好看!”
话落,便匆匆跑开了。
东西收拾来收拾去,还是收拾不过来,最后,索性将它们都舍弃了,只带上一件和席青柏成婚时穿的喜服,现在那是唯一能够让她感觉安静的东西,红红亮亮的,格外耀眼。
离开席家前,骆蝶去了一趟阴天苑,她过去时,戚萱正在为一只狸花猫梳毛,见她来了,甚至惊诧。
两个曾经彼此对峙的女子,此刻,又重新站到了一起。
戚萱将那狸猫放开,起身洗手为她冲了一杯茶:“这茶叶不新鲜了,你别介意。”
骆蝶摇摇头:“不会。”
戚萱也缓缓坐了下来,见她一脸憔悴,安慰道:“令尊令堂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节哀顺变吧。”
“生老病死,还不是人生循环。”
“你这是要出门吗?”戚萱见她拎着一个小箱子,问道。
“不,我要离开了。”
“离开?”
“青柏走后,我本想一心一意服侍大太太的,没想到她老人家这么快去了,现在我娘家也遭了难,没理由继续留下了,青图应允我离开,我只想在走之前来看看你。”
“谢谢。”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如果没有你,青柏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了,你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嫁给了老爷。”
“事情都过去了,况且青柏也不在了,提起这些也没意义了。”
“是啊,很多人不在了,很多事情也变了,这不再是从前的席家了。”骆蝶感慨道,“今天我本可以一走了之,思前向后,还是决定在走前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其实,杀害小悦和小秋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我!”沉默片刻,骆蝶倏地抛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你说什么?”戚萱一惊。
“没想到吧,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杀人真凶竟然是我。”骆蝶落寞地说,“若不是要离开席家,我会将这个秘密深藏一辈子吧,不是害怕惩罚,只是害怕无法面对你。现在想想,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算你避之又避,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我确实没想到是你。”
“其实,嫁入席家后我便听了一些关于你和青柏的传闻,起初,我并未将这些放进心里,日子久了,我才发现你是一个横在我们中间的隐形人,或许也是因为你吧,自我嫁给青柏,他一直没同我圆房。”
这倒是让戚萱大吃一惊。
骆蝶看出了戚萱眼中的惊愕:“你没猜错,我确实还是处子之身,没能为青柏留后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在听到那个真相之后,戚萱是愤怒的,接下来听到骆蝶的遭遇,又不自觉的恨不起了。
“你知道吗,心爱的男人躺在你身边却不碰你的感觉有多痛苦吗,当时我真是恨极了他,自然也将这份恨意强加到了你身上。”眼前,恍惚回到了那些逼仄的日子,“巧的是,丫头小琼对我说你晚上幽会家丁阿昌,我不信,不过她说得真切,然后鼓动我杀了你,那样就可以夺回青柏的心了,说真的,虽然我十分憎恨你,却没有到杀人的地步,但那种状态下的我很容易被劝服,最后我听从了小琼的建议,连续蹲守三日,终于等到你上钩了,待你进了海棠别院,我们便冲上去,将你推进了塘子,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杀死的人不是我,而是偷穿了我衣服的小悦。”
“没错。”骆蝶点点头,“次日一早,有人报二太太的丫头小悦失踪了,接着在海棠别院找到了尸体,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妙,由于小悦穿着你的衣服,又与你有过节,也就没有怀疑到我,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谁知道只过了一天,你的丫头小秋就指证你是杀害小悦的幕后主使,我当然知道小秋是被屈打成招的,但恐惧盖过了良知,我没去自首,眼睁睁看着你被冤枉。”
“这么说来,当时在我饭菜里留下字条的人也是你了?”
“没错,那也是我做的。小秋被关进延月阁后面的别院,青柏也审问了她,她还是一口咬定你是主使,我想二太太一定拿什么东西威胁着她。这时小琼再次向我提议,说既然你已经成了嫌疑人,那就将这件事做绝,让你永远无法翻身,我再次被说服,听从了她的计划。”
骆蝶抬眼看了看戚萱,继续道,“小琼说春爽园的刘妈妈是她同乡,那女人贪恋钱财,她便使了钱,将一张署名青柏的字条放进饭菜里,引你过去,在你过去之前,我们提前引开看守,又以看望小秋的名义让她吃下毒馒头,那是一种奇特的毒药,服毒者情绪激动就会引药发作,你见到小秋,势必会追问,一旦她情绪亢奋,必死无疑,到时候看守的人也就回来了,就成了你杀害小秋的最好见证。”
“真是一个完美的杀局呵!”良久,戚萱才感叹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可恶,害你成了现在这样子。”
“如果换做平日,你向我说出这些,我肯定会恨你入骨,你想要杀我,错杀后又栽赃陷害我,害我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但现在我已经是这般田地了,再恨你也没意义了。”
“你会原谅我吗?”
“也不会。”戚萱静静看着她,“不过,你能在走之前对我说出真相,我很欣慰。”
骆蝶恍然醒来,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盒子,交到戚萱手上:“这是我在收拾青柏遗物时发现的,一对精致的耳环,我想是他想要送给你的,只是他没这个机会了,我代他完成这个愿望。”
将耳环交到戚萱手上,骆蝶提起箱子便离开了,刚走出门,她忽的转过头:“戚萱,我还是想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话落,便匆匆离开了。
无人知晓,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永别了,多么诱人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