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人面桃花》(67)
抽屉里
戚萱听闻骆蝶在骆家老宅悬梁自尽的消息时,手一松,手里的茶杯瞬间掉到地上,像那颗心,碎落一地。
这消息是来打扫院子的老妈子说的。
六天前,一个外地毛贼不知情况的翻墙进了骆家老宅,见院子气派,本想偷些东西,却惊见外厅梁子上悬着一个人,走进一瞧才知道是个死人,死者正是骆蝶。
“听说那贼当时吓尿裤子了,大少奶奶死的时候穿着一身喜服,脖子挂在那绳扣里,整张脸都脱相了,别提多瘆人了。”
“然后呢?”
“那贼大叫几声,跑出骆家,也吵醒了周围的邻居,邻居们这才发现了死尸,报了警,后来警察局的人赶到了,又连夜通知了二少爷,不,是通知了当家人,当家人也很伤心,简单的将大少奶奶葬进了席家墓园。”
最终,骆蝶也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席家,离开这个世界,死前,她最亲爱的人一个接一个或离或舍她而去,最后,这世界上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只是戚萱不知道,那一晚,骆蝶是欢欢喜喜换好喜服的,像当初嫁给席青柏一样,然后踩上桌子,毫无不犹豫地将头探进绳圈,脚蹬开的一刻,她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席青柏,我爱你,我恨你……”
这简单的九个字囊尽了她心中的喜悲,终于,要舍开这广袤却逼仄,熟悉却陌生的世界了,终于,可以彻底安宁了……
今天是骆蝶的头七。
戚萱找了些白纸,午夜十分,一个人坐在床边,边烧边念叨着:“你应该已经和家人团聚了吧,如果你见到了她们,代我向他们问好,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过去找你们了。”
骆蝶之死加剧了戚萱同赴黄泉的念头,纵然这些人并非她至亲至爱之人,但她们接二连三死去,还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席青图是不会允许她离开席家的,他曾经说过,她的结局无外乎两个:一个是老死终生,一个是自我了断。
自从住进阴天苑,除了骆蝶在离开前探望过她一次,洪棠来这里放过几句冷语,偶尔有负责打扫的老妈子过来,其他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和狸猫逗趣,一个人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无尽的冷漠和绝望终是碾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光亮,她取出席青妤留给她的那个盒子,里面是一粒腐心丹,只要轻轻含下去,便能从这哀恸的泥沼中解脱了。
解脱,在此刻听来真是动听。
白天的时候,戚萱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打扫的,她只是想这样,一点一点回忆有关这个院子的记忆。
傍晚时分,她用了半个月的青菜,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偌大的桌旁只有她孤零零一枚身影,她却摆放了数个酒杯,然后一一为她们倒满。
“青柏,骆蝶,青媛,青妤,我敬你们。”话落,她一饮而尽。
只是,饮下的除了毒辣的酒,还有浓稠的痛,然后又为“他们”一一夹菜,对着一桌饭菜有说有笑,若在外人看来,肯定会认为她精神失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算是同他们,同这个大院做最后道别了。
吃过晚饭,戚萱又将那只狸猫抱过来,为它梳理了一遍,又给它准备了些食物和水。
狸猫只是在她怀里腻来腻去,戚萱轻轻将它放在角落里的毯子上,又蓦然想到初入席家时偶遇的那只遍体鳞伤的狸花猫,或许那只狸花猫的出现早已昭示了她今后的日子,在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生死离别后,也是同样的结局。
千疮百孔,心如死灰。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干涩地笑了笑。
待将狸猫安抚睡着了,戚萱取来了自己简单的行李箱,那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就是上次生日时,席家众人送她的各色礼物,有书有字画,也有精致的金饰银饰,在箱子最下面,戚萱再次看到了那个紫色扁盒。
那盒子里装得便是“四太太”送给她的人皮衣裳,现在她却成了四太太。
当时,二太太本来想要收走的,却怕这东西鬼气,就让戚萱自行处理,戚萱本也打算将它毁掉的,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竟鬼使神差将它留了下来,若不是今日整理,她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
现在看到它,倒不像当日那么惊恐了,可能是经历恐惧的事情太多了,心也麻痹了,不管是谁,反正早晚都要随着一捧烈火化成灰烬,这件衣裳也逃不出这个设定。
戚萱将洗脸的铜盆当作火盆,将箱子中的旧衣服一一烧了,又将几本珍惜的书籍丢进火中,包括那些席家人送给她的礼物,除了一些不能烧掉的,其他的全部被这火焰带走了,她将那装着人皮衣裳的扁盒放到最后,将它丢进去烧光之后,便再没什么留恋的了。
那紫色扁盒坠入火中,也毫不例外地化成了灰烬,待戚萱取来一杯水,想要浇熄仅存的火苗时,却意外发现那火中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那张人皮衣裳。
一时心生好奇,便找了两只短棍将那黑东西分拣出来,这皮子竟然没有被火烧掉!
与此同时,戚萱还发现,这皮子不仅没被烧坏,反倒闪烁起了诡异的光泽,她感觉它似乎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便将它浸入水中,她不会想到,这无意的举动竟将她推入终极谜团之中。
褪去黑乎乎的灰烬,这人皮衣裳再次鲜亮起来,当它被戚萱从水中取出来时,她也倒抽一口凉气,这上面竟然出现了奇怪的纹路,红红绿绿,诡秘迷离!
仔细分辨,纹路其实是一幅完整的地形图,一幅完整的席家大院地形图,在地形图上,她找到了月松堂、春爽园、延月阁等等地点标注。
戚萱没想到这件神秘出现在她生日礼物里的人皮衣裳上竟一直藏着一幅堪称完美的席家地形图,无人知晓,无人问津,若非她今日想要烧掉,恐怕至死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寻死的念头暂时被这人皮衣裳上的席家地形图压了下去,戚萱又燃了一盏灯,细细观察。
这地形图上有红绿两种线段的标注,其中绿色线段应该是正常线路,至于那红色线段,她却不知玄机,这红绿线路彼此交错,并不重叠,其中有一条线路是在春爽园后面,可她明明记得春爽园后面是一个菜园子,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通过的路。
“这红色线段到底通往什么地方?”火光下,她默默看着这人皮衣裳,自言自语。
想到这里,便又从箱子中取来在上海做护士时医用的小型放大镜,仔细研究起来,直至她发现,这红色线段的起点是在月松堂,那个位置应该是老爷的花房,终点并不明晰。
她蓦然想起,初入席家时,画眉和金荔就是因为潜入席老爷的花房,偷了花茶,最后才双双奔赴黄泉,甚至连意外捡到一包花茶的春桃也没能逃过此劫,产下死胎憾然而去。
其实,在嫁给席老爷之后,戚萱也曾去过那花房,房中除了一排排写满花药花种名称的抽屉,一些炼制花茶的工具,便再无其他了。
转念,她又想到了那张夹在书中的人名单,或许在那里,她真的忽略了什么。
想到这里,戚萱便将这人皮衣裳折叠好,装进盒子,吹熄了灯,悄悄出了院子。
虽说被软禁在这院子中,席青图也派人看守,不过那两个看守见戚萱根本不出去,也放松了警惕,每至午夜,或是找人赌两把,或者是买两个酒菜,喝喝闷酒,戚萱出院子时,他们正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赌得欢畅,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自从席老爷、席青柏死后,席家夜巡的护院便减少了一半,现在大太太、三太太和席青媛也不在了,夜巡的护院自然是减了又减,加上戚萱在席家住久了,对于各房各处的线路也算熟悉,她轻易避开了夜巡的护院,偷偷潜进了已无人居住的月松堂。
站在这空荡的院中,耳边忽然溢满喧嚣,眼前蓦然亮堂起来,往日热闹繁盛的一切再次涌到眼前,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一切便消失了,她再次回到了黑漆漆的现实中。
落寞地叹了口气,便匆匆去了席老爷的花房。
席老爷死后,这花房就被锁了起来,钥匙就在戚萱手中,在被撵出月松堂时,也无人问及这些事,她也忘记将它交出去了,就这样的,这把钥匙保留了下来。
明明知道院中无人,戚萱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看,才将钥匙插进锁孔,来回拧动两下,锁子便被打开了。
虽然多日没人进入,这花房中却还是香气四溢,戚萱燃了一盏灯,四处寻找起来,那地形图上只是说明起点在这里,具体在哪里并不清楚。
戚萱手持灯盏,仔细翻找着。
或许,在这房间中还藏着什么机关密道。
就在她翻找东西的过程中,竟然听到了一簇奇怪的声音。
“簌簌,簌簌,簌簌簌……”她蓦然站起身,环视着这个偌大的花房,一排排架子排进了光线不及的黑暗。
“簌簌,簌簌,簌簌簌……”古怪的声音继续传来。
是老鼠,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戚萱这么想着,便擎着灯盏循着奇怪声响走进了黑暗。
那声音毫不怕生,断断续续传来,直至她走到一排花茶架子前,确定那声音是在一个抽屉里传出来的。
她微颤着手,轻轻握住拉环,接着猛地拉动,同一时间,听到了一个慵懒的女人声音:“是戚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