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帝心 (1)
第68章帝心(1)
“若水!”长孙无忌顿觉身上一片寒意,蓦地挣脱开高士廉的阻拦,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你怎么会……”
若水丝毫没有露出一丝的异样,回握住无忌的手,看着高士廉道:“是我让哥哥和舅舅担心了,至于这段日子来的事情,方才陛下也已经说过了,当初出宫的时候只当是没救了,谁知道在扬州大明寺遇上了鉴远大师,多亏了他,方才转危为安,如今身子也调理得不错,差不多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长孙无忌心中自然明白这番话是说给他们的舅父听的,实际上也将是接下来说给那些朝臣、嫔妃,甚至全天下人的理由,来解释为何他们的皇后在消失了四年之后又再一次回到了母仪天下的位子上。可他想明白的可不是这些,他想知道,妹妹到底是如何去的扬州,如何能够死而复生,又如何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中,可偏偏却在看见若水那目光深处的倦意时,化作了水中的泡影,是啊,比起这个温暖的,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的观音婢,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看着兄妹俩相顾无言的情形,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是不知道无忌对若水的宠爱,不然一向沉稳冷静又不失圆滑的他又怎么会纵容明瑶做出那般欺君而又荒唐的事情来,而高士廉,想想方才说的那番话,和无忌又有什么两样,因为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同样对一双外甥视若己出,甚至面对君王也绝无退避之意。
高士廉嘴角含笑,其实他又如何听不出若水话中的敷衍规避之意,但涉及男女之事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解开才是,即使那两人贵为帝后,可终究也还是夫妻,继而便欣然长叹道:“无忌,让皇后好好休息吧,接下来有的是说话的时间呢。”
长孙无忌听懂了舅父话中的深意:“皇后娘娘,那臣先告退了。”
“若水,你一个兄长一个舅父倒还真的敢把朕撇在一边嘛。”李世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道,“这倒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大喜之日前,无忌单独找上我,说他把你交给我了。你们兄妹、甥舅之间倒真的是少有的情谊深厚啊。”
“陛下。”若水轻轻地说道,“您真的以为这四年不存在吗?”
李世民慢慢收回原本想拥住若水的手,面色苍白:“若水,你……唤我什么?”
若水苦笑了一下:“现在,您还没有明白吗?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陛下。”整整四年,李世民其实依然没有改变,她总是想着该怎么去抹掉过去的印记,从前的自己会陪着他去隐瞒,去忽视,可现在,即使是在起点上,她也不想再重复一遍过去的无奈与心伤,即使是痛,也有选择的权利吧。
李世民有些狼狈地侧过脸,困难地开口:“如果……是重新开始呢?如果我现在说真的完全不在意从前的那些,你也一定不会相信的,对吗?”
若水淡笑而无语,曾经在离开扬州后不自觉地想象过他们之间再一次相见的情形,或惊或喜或怒,然而直到她真的从昏睡中醒来,看见郑吉震动的神情,听见门外熟悉的声音,涌上心头的反倒是一种面对宿命的悲哀,而这份悲哀却也是自己所选择的。
“瑶儿呢?”若水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无法决定一个合适的称呼。
李世民皱起眉,似乎不大愿意提及这个话题:“还在扬州,我把她交给杜荷了。”
“那也好。”若水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强行带回长安呢。”
“我有那么想过,不过在知道你的下落之后还是决定顺着她的心思吧。”李世民坦然道,“不管怎样,杜荷也还是个不错的孩子。”
若水的语气稍稍缓了下来:“你……离开洛阳的时候,就知道我还活着?”
“是,之后你和那个少年回到长安的一举一动我也都清楚,只是在扬州的那三年,你太过深居简出,所以能查到的实在很少。”李世民没什么犹豫地都说了出来。
若水微微地垂下眼睑:“其实,如果你真的一定想查,也不是不可以吧。”那种在征战天下中所显现出来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即使被很好地收敛在了明君的外表之下,可依然不会就此彻底地消失。
李世民的神色一凝,伸出方才还有些犹豫的手,将若水有些僵硬的身子搂在怀中,低下头,轻轻地将下颌靠在妻子单薄的肩膀上,“我只是不想让你离我更远,况且,有些事情,我只想从你的嘴里说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若水看不见李世民的神色,只感觉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衣服灼得自己极想远远地避开,平静的心似乎突然跳得有些不那么规律了,她的嘴角便扯出一道苦涩的弧度来,继续,该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若水。”李世民的声音中夹着一丝道不明的叹息与坚定,“曾经破掉的东西,即使补好,也许还是没有办法变回原先的模样,就像信任,我知道你最恨我的就是这一点,可是只要我们继续走下去,就算我们还是无法恢复如初,可至少慢慢的,那条裂缝总能够一点一点地弥合起来,直到更遥远的将来。”
“如果……”若水顿了顿,“如果我永远都无法信任你,而你也亦然,那又该怎么办?”
李世民抬起头,神色立变,目光紧紧地锁住若水道:“我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即使是痛苦也好,怀疑也罢,也绝不会放弃,你……还是死心吧。”
“你忘了四年前的那一刻了吗?”若水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意,“谁又何尝能困住谁永远?”
李世民脸上那深深的悲哀于瞬间刺痛了若水的眼睛,四年前那场无法磨灭的生离死别对自己而言或许是解脱与悲戚,却从不敢去想,对他,会是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禁伸手遮住眼,只是不想看见面前的一切,可还未曾覆上,却已经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拉住:“若水,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了。”
心底里又被重重地冲撞了下:“要是我一辈子也不说呢?”
“那就下辈子吧。”李世民的手温柔地摩挲她娇嫩的脸颊,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我好奇的是,时间在你的身上似乎是后退的呢。”
若水拉下对方的手,扬眉道:“因为我在神仙那里吃了仙丹。”话语中的玩笑之意顿时涌了上来。
谁知,李世民的神色竟然一凛:“若水,这丹药之类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若水先是一怔,再想起过去曾听说的大量服用丹药是唐太宗的死因之一时,不禁皱起眉头,面色严肃道:“二哥,那种害人性命的东西,你怎么也会相信?我这些年在山中静养,看上去自然要比在宫里的时候更年轻一些,这世上哪会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你终于又叫我二哥了。”李世民毫不介意若水的近乎指责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更深,“只要若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那种东西我又要来做什么呢?”
若水的心中微微一窒,甩开李世民的手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想过没有?还有,这里应该是永安宫吧。”
李世民点头道:“先梳洗一下,你饿了一顿,也该用膳了。”
若水想到之前被迷昏在立政殿的情形,眼神朝着李世民的身影稍一带过:“两个孩子也在这里吧?”
李世民一眼看穿了若水的心思,微笑着说道:“明日在含元殿赐宴后,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对了,青雀也在。”
若水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赐宴……他还是在担心吗:“那承乾……”
李世民的脸色一沉:“这阵子,他的行事简直越来越荒唐,你知道这回他的脚是怎么伤的吗?佯装生病不上朝会,甚至去猎苑行猎,这哪里是身为储君的样子,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想……”
若水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凝重起来,原来那个传言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可从他口中说出的承乾与自己眼中看见的,似乎并不一样啊。按理来说,太子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至少在皇帝的面前必定有所表现,而私下里才会放浪形骸,可承乾更像是有意做出那些举动来,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李世民不悦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妻子,和从前一样,只要一涉及他们的孩子,若水就会完全忘记身边的自己。而这一次,如果不是承乾出了事,她又怎么会主动地落入自己设好的陷阱之中,又或许,没有这些年外边流言纷纷的易储之事,恐怕她也不会离开扬州吧。
“二哥。”若水抬起头,眼中隐隐闪动着不满,“承乾不是那样的孩子,你应该是知道的。”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李世民的眉头锁得更紧,意有所指道。
若水淡淡地开口:“我相信我的孩子,不论是承乾,还是青雀。”尽管分别了四年,可她的内心依然深信过去数年的潜移默化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的作用?同那时一样,孩子就是改变一切的开始。
“是吗?”李世民轻轻一笑,看不出在想着什么,重新握起若水的手,往内室里走去,“既然你那么相信承乾,那我倒要拭目以待,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永安宫的另一处殿所中,一对母子正相对而坐,内室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的光线。
李恪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带着异常的兴奋:“母妃,这回太子应该是彻底地失宠了吧?”
杨蕊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狠厉:“太子是被毁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他们兄弟如何互相残杀吧。”
“可是,李泰似乎没有太子那么好蒙骗。”李恪有些担忧道,“遗爱说魏王对他还是有些怀疑的。”
“那就要看用什么饵了。”杨蕊的声音尖锐道,“李泰身为嫡皇子,若真的那么容易就上钩,其中反倒必定有诈,只有以江山皇位为诱,这才叫做有的放矢,恪儿,你懂吗?”
李恪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可是,母妃,即使太子和魏王两败俱伤,父皇就一定会把储君之位给交给我吗?”
杨蕊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手:“储君之位,立嫡立长,等到李承乾和李泰都出局了,李宽早逝,剩下的庶出的皇子中除了你还会有谁,恪儿你要相信自己。”
“那……十五皇子呢?”
“呵呵,你说长孙止?”杨蕊突然骇人地大笑出声,“长孙若水自恃聪慧绝伦,可偏偏在这桩事上做了件蠢事,一个姓长孙的嫡皇子又如何能继承李家的大统?”
李恪依然不放心道:“要是父皇将他的姓氏改回李姓,那又该如何是好?”
杨蕊的笑容顿时凝结成冰,神色蓦地惨淡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远处的地上:“你父皇不会那么做的,长孙若水活着的时候,他都从来不会拂了那人的意愿,何况是死了呢?”
李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中明白母妃确实希望自己能登上皇位,可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母子的关系,更是出于深埋于心的仇恨与报复。不过对他而言,在意的倒并非是皇后,而是自幼时以来,父皇那毫不掩饰的对嫡子过分的偏爱与隆宠,一样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猎苑里的那个人处理掉了吗?”杨蕊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可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悚然。
李恪低声道:“母妃放心,是儿子亲自下的手,连遗爱也不知道。”
“那就好。”杨蕊目光流转,“关键的时候,周围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就像之前跟在我身边的茹儿,那个吃里爬外的贱人,别人一问居然什么都说了,要不是陛下那时无心处理那事,恐怕母妃就会落得和阴茉儿那蠢人一样的下场了。”
李恪的脑海中回忆起那张秀美羞涩的小脸,一时心旌荡漾起来:“母妃,那茹儿现在在哪儿呢?”
“早就被人送出宫去了。”杨蕊狠狠道,“将来有一天她要是落到我的手里,一定要把她做成人瓮,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母妃,不如就把她交给儿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