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处落脚的人海里
第12章无处落脚的人海里
乔初意想,世上多得是无可回头。
即使遇到再好的人,也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她还沉湎在过去中,不肯醒来。
自从那次赴完周迟深的邀约,薄昭浔告诫她不要总出去晃荡,乔初意基本上没再出去过,整天窝在家里冬眠,泡一壶茶,看看书,阳光洒在窗前,一点一点倾斜,最后隐于黄昏,不知不觉一天过去,简直提前迈进了退休生活。
相反,姑姑倒是整天忙得不着家,和她一起吃晚饭的次数越来越少。
乔初意还发现了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家里有间画室,墙上原来挂着乔叶珍藏多年的两幅画,平常她连摸一下都不行,特别珍视,一直挂在那里。最近她打扫卫生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两幅画居然不见了。
她问过姑姑一次,乔叶轻描淡写地说送给了一个老朋友。
乔初意和她一起生活这几年来,从来没听她说过有什么老朋友,更别说关系还能深厚到让乔叶送这么珍视的两幅画。
而且她明显感觉姑姑有些变化。
以前的姑姑虽然爱说爱笑,但乔初意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哀愁,但她现在快乐很多。
有几次夜已经深了,乔初意去客厅喝水,路过姑姑的房间,门没关紧,听见她在打电话,声音很温柔,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轻轻地笑着。
乔初意隔着房门隐约听到,觉得这样的姑姑特别美好。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大忙人秦皎皎终于想起来她有个闺密还活着,拎着两大包零食跑来投喂她。
到了她家,一路紧赶慢赶累得口干舌燥的秦皎皎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想找瓶水喝。
一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很多贴了字条,上面手写着保质期,含糖类的还标上每天最多吃多少。
“小乔,这是谁写的?”秦皎皎一张张看过去,“我看姑姑可不像这么细心的人。”
乔初意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了然道:“你说那个啊,薄昭浔写的,我没有看保质期的习惯,他大概是怕我吃过期的东西被毒死。”
“啧啧啧,”秦皎皎拿起一瓶酸奶,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写着“如果睡觉前喝必须记得刷牙”,说,“这哪里还是我高冷的薄神。”
再翻翻,巧克力上贴的是“预防蛀牙,从有节制开始”。
果汁瓶上贴着“不要喝,太凉”。
乔初意并不觉得哪里值得大惊小怪,薄昭浔一直都是这样,面冷心热。
以前楼下的花坛里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泥浆里滚过,脏兮兮的模样,尽管他不喜欢动物,发现了那些小家伙之后,只要有时间,每天都去给它们喂食。
他是她心中最好的那个。
四季风景不及,万千星光也比不了。
乔初意翻了翻秦皎皎带来的零食,都是她爱吃的。
“以前你可都买自己喜欢的,这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皎皎,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乔初意撕开一包薯片,慢悠悠地吃着,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秦皎皎呵呵笑着,关上冰箱门,跑到乔初意身边坐下,把一瓶果汁放在她面前:“说什么呢小乔,我是那种人吗。”
“当然是。”
秦皎皎被噎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乔初意挺直了背,示意自己在好好听她说话。
秦皎皎拧开瓶盖,又慢慢拧紧:“我想跟方言修表白,就明天。”
乔初意从沙发上跳下来,去翻摆在柜子上的台历,明天是2月14号,西方的情人节。
“情人节告白,秦皎皎,你真够勇敢的。”乔初意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搞不好以后你每个情人节都过得有阴影。”
秦皎皎掐她一下:“乔初意,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乔初意收了懒散的模样,把薯片包装袋卷起来放到一边,认真地问:“你想好了?”
乔初意了解秦皎皎,看起来是个柔弱好拿捏的小女生,大概因为成长环境,其实骨子里特别执拗,认定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
秦皎皎低着头,讷讷地说:“想了很久,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可是皎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拒绝了,你该怎么办?”乔初意坐在她旁边,她清楚事情最有可能的后果,担心闺蜜受到更多伤害,“就此忘记,还是死缠烂打,又或是默默暗恋?很多事情,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乔初意本来想,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方言修正式订了婚,同秦皎皎渐渐疏远,或许她能慢慢想开,放弃这段感情。
这样比直接开口拒绝,还算是有了点缓冲。
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微小的声音因为过于安静而被放大,敲在两个人的耳膜上。
秦皎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做思想斗争,饮料瓶攥在手里,几乎要变形,她低声说:“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小乔,即使失去,我也要试一试。如果被拒绝,那我就死心,真的彻底死心,一定不拖泥带水。我想要的是爱情,而不是知己好友。”
见她心意已决,乔初意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握住秦皎皎的手,叹了口气:“反正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的所有决定我都会支持,只要你自己不后悔。”
“我不后悔。”
秦皎皎圈住乔初意的脖子:“咱们铁血女英雄卷起袖子往前冲,绝对不畏首畏尾。”
“谁跟你铁血,”乔初意白了她一眼,“我可是柔弱的娇花。”
秦皎皎松开她,满脸嫌弃。
乔初意拿抱枕去盖她的脸,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既然到了这一步,乔初意想,如果方言修明确地拒绝了她,大概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长痛不如短痛,皎皎总要开始新的生活。
为了第二天的表白,秦皎皎决定亲手做一盒糖果。
乔初意陪着她,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一直在甜品店里忙活。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找到的这家店,店主是个温柔漂亮的姐姐,听说秦皎皎想亲手做糖果给喜欢的男生表白,觉得特别浪漫,把厨房借给她们随意折腾。
她们俩学的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秦皎皎一点一点地将混合好的彩色砂糖压紧,用模具切出心形,轻柔地脱模,放在烤盘里晾着。
乔初意帮她打下手,调好深深浅浅的颜色。
成品很好看,秦皎皎满意地连声赞叹,边拍照边说:“小乔,我觉得咱们已经能出师了,以后开家糖果店,迷倒万千少女。”
“那我可不可以在糖果包装里塞薄昭浔的名片,”乔初意诚恳地建议,“防患于未然,现在像我这种为顾客操碎了心的良心卖家真是没几个了。”
秦皎皎打断她的自我陶醉:“良心这种东西你没有,你只是想创造机会包养薄医生。”
包养……乔初意脸有点红,她匆匆转移话题:“赶紧把礼物包起来吧。”
包装盒也是秦皎皎亲手做的,选了低调复古的样式。纸盒做好,她把糖果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乔初意有感而发:“再来点灯光,给点音乐,多像在演韩剧。说真的,秦皎皎,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受不了你这么小女生,什么年代了还给一个大男人送糖,还是心形的。”
秦皎皎振振有词:“像方言修这种人,从小到大表白听得肯定不少,我就要和别人不一样,那些‘月色真美’的文艺范现在不能打动人了,就该怎么肉麻怎么来,这样才能让他印象深刻嘛。”
老司机的思路,完全无法反驳。
只是这个表白最终还是没有机会说出来,秦皎皎提出想见面,方言修婉拒了。
情人节,秦皎皎在乔初意这里待了一整天,乔初意逗她开心,秦皎皎不想让自己糟糕的情绪影响到闺蜜,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晚上乔初意想和她出去吃饭,秦皎皎说要减肥,不动腿必须管住嘴,看了会儿综艺节目,起身准备回家。临走前,她把精心准备的那份礼物送给了乔初意,故作轻松地说:“乔妃,这是给你陪我过情人节的打赏,现在可以跪安了。”
“喳。”乔初意低眉顺眼地拱手弯腰。
“不用送我。”秦皎皎轻快地出门,“从你家到我家这条路,我实在太熟了。”
乔初意答应下来,把门关上,她走到窗边向下看,不多时,秦皎皎的身影出现,她一步步走得很慢,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抬手擦了下眼睛。
清淮的春初,天总是沉着,成片的风居无定所,四处飘荡。
乔初意躲在窗帘后,偷偷看着秦皎皎,内心酸涩。
人啊,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
一点风吹草动,都觉得惊天动地。
第二天一大早,乔初意出去了一趟。
以前某次听薄昭浔他们聊天,霍均提起过方言修现在在做一家影视公司。她无意中记下地址,只是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不错,她正唇枪舌剑地在和前台进行拉锯战,舌战群儒的架势才拉开,方言修刚好回公司,和乔初意打了个照面。
“方总,新投资的那部电影,原来定的……”边走着边有人向他汇报工作上的事。
“乔初意。”方言修站定,认出她,也很快清楚她的来意,招了下手,“来办公室说吧。”
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助理和秘书都有眼力见儿地离开了。
方言修的办公室不大,摆设极其简单,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黑色的落地书架。
乔初意在心里撇嘴,有钱人果然喜欢装腔作势,非得搞得自己一副特别有文化的样子。
她没心情再仔细看室内摆设,深吸一口气,威风凛凛地同他对峙。
这是那次“绑架”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薄昭浔和秦皎皎对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而这两个人都在方言修手里栽过跟头,乔初意自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对他请坐的手势置之不理,站在桌前,言辞灼灼:“方言修,很多事我都知道,你要和梁桑订婚还是结婚我根本不关心,但是,请你不要欺骗秦皎皎的感情。”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怎么不告诉她呢?”方言修饶有兴味地看向乔初意,“让我猜猜,你知道她喜欢我,怕她得知真相难过。”
“又或者是,”他压低嗓音,“即使你知道我喜欢她,也不会希望你的好闺密得到这样的感情,因为我不配,对不对?其实你大可以告诉我,今天你来,就是为了警告我,要我以后离秦皎皎远一点,再也不要介入她的生活。”
完全不是对手,乔初意本来的气势被一下子攻破。
室内外温差大,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朦朦胧胧,对面建筑看上去就像腾在云里。
“你根本不是喜欢,”过了好半天,她才说,“未曾谋面的笔友,你又有未婚妻,才跟她见了几面就敢说喜欢,你只是图一时新鲜而已。但是皎皎年纪小,涉世未深,你会毁了她。”
方言修的神色变了几变,却久久未言,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寒风呼啸着灌进来,乔初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衣着单薄的他却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消瘦,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动。
那一刻,乔初意突然觉得,方言修虽然和薄昭浔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身上有相似的特质——孤独。
就像乔初意初见薄昭浔时,他立在墙边看书,仿若世间无我。
“乔初意,我绝对不会伤害她,无论结果如何,我只是想再努力一下,先不要急着对我盖棺定论。”
方言修侧身回望,脸上罩着层灰蒙的光影,语气放软了一些:“最后一次机会。”
其实在来之前,她有很多话想说,甚至还跟着家长里短的肥皂剧学了几句恶毒的台词,如果方言修恶语相向,她绝对不客气。
可没想到,他如此放低姿态。
乔初意一直觉得,像方言修这种人,利益至上,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没有真心可言,秦皎皎只是被他那张脸和花言巧语蒙蔽了,可现在她有点迷茫。
看他的样子,并非对秦皎皎无感情。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扫,在触及书架上的内容时,乔初意蓦地瞳孔放大,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抽出来几本看了看封面。
整整一个书架,全是秦皎皎喜欢的那本少女杂志,从创刊的第一期一直到最新一期,每月两本,按照月份排得整整齐齐,最早几年的明显看出来已经很旧了,应该是买了很久。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陷入爱情中的人,都一样。
秘书敲门,提醒方言修五分钟后有个会议。
方言修关上窗,准备开会的材料,乔初意压下心中的起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打算先离开,等回去之后好好理顺整个事情的始末。
他叫住她:“我会把握好分寸,今天的事……”
方言修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书架:“还希望你暂时保密,相信我,希望你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对她,不会比你对她的感情少。”
“好。”乔初意应下来。
“还有,”方言修话锋一转,“上次在上海发生的事很抱歉,但是我不会后悔,如果能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你!”乔初意的怒火又蹿上来,不想再和他废话,拉开门气冲冲地出去,在要关上门的那瞬间,听见方言修说:“他以为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其实,我一早就知道。”
秦皎皎敏感地觉察到乔初意对方言修有意见,她很少再提方言修,把精力都用在功课和糖果制作上。
一学期又一学期,时间慢慢过去。
踏进大学校门时,她总觉得四年太长,似乎毕业遥遥无期,转眼间便到了大四。
大家都变得异常忙碌,未来飘摇不定,忙于各种复习考试,或者找单位接收实习生。乔叶得知乔初意喜欢糖果,特地在清淮盘下了一家小店,乔初意和秦皎皎梦想成真,成了合伙做生意的创业小老板,薄昭浔毕业后去了清淮最好的口腔医院,成了风姿绰约的薄医生。
对乔初意来说,除了毕业,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那个公益微电影终于上线,梁熹微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她只主演过这一部微电影,但是这部微电影极有热度,片子质量高,兼具内涵和艺术,虽然时隔两三年才得以播出,仍获得了空前的关注。
薄昭浔也因此走进了大众视线。
乔初意整天早出晚归忙于毕业论文,全天泡在图书馆里整理资料,无心去看网上的消息,还是辛渝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拿着手机恨不得戳到她眼睛里:“乔乔,你亲爱的青梅竹马——咱们的薄神,现在特别火,热搜榜他一个人占了好几个位置,不得了不得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记得帮我多要两张签名照。”
乔初意接过手机,快速浏览着新闻,忍不住惊讶薄昭浔的蹿红速度。
当下娱乐圈那几张小鲜肉的脸,看来看去都已经审美疲劳,薄昭浔这种禁欲气质的长相正流行,再加上他本职就是医生的身份,更是博得了一众沉湎剧情无法自拔的女粉丝的喜欢。
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媒体,有人爆出薄昭浔家境优渥,父母又同为教授,极尽渲染之能事,将薄昭浔打造成在书香世家成长起来的贵公子。
他从年少起参加各种心算比赛的照片也陆续曝光,有颜有钱又有才,可以说满足了粉丝对完美人设的全部幻想。
薄昭浔始终未曾露面,但已经成了新晋男神。
出名这种事,真要靠机遇,有的人追逐毕生也不得,有的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下午坐在自习区,乔初意看不进去书,干脆借着图书馆里的网络又翻了翻微博,话题里大多是他的剧照,也有两张工作照,很模糊,看起来是偷拍的——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正在和病人说话,身高腿长,风度翩翩。
像素这么差的照片还能惹来少女们疯狂留言——
“偶像就该是我家薄医生这样的啊!想嫁!”
“楼上好不要脸,没听说过男神是大家的吗?什么你家我家。”
“男三号把男一号男二号秒成渣,薄昭浔快快进军娱乐圈,拍个挑大梁的戏给我们养眼。”
“男神在哪家医院?咱们组队去看看嘛。”
“提醒楼上,离男神的作品近一点,离他的生活远一点。”
……
乔初意边看边笑,感觉有点不真实,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薄昭浔,居然一夜爆红,成了被追捧的明星。
似乎就在昨天,她偷偷往薄昭浔身上按油手印被他抓住,薄昭浔沉着脸,紧紧抿着嘴,攥住她的手腕,她大声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转念再想想,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乔初意给薄昭浔打电话,结果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她遗憾地摇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男神,你真的变了,没红之前的薄昭浔可从来不关机。
一直到晚上,薄昭浔才给她回过来电话,用的还是陌生号码:“小乔,你找我?我今天的病人很多,还有乱七八糟的来电,手机快被打爆了,所以就关了机。”
乔初意故意调侃他:“现在薄医生是大众情人了,还顾得上和我聊天啊?”
“就你话多。”听到她的声音,薄昭浔那双眼睛波光微动,嘴角轻轻地勾起,“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唉唉唉,一团糟,东西又多又杂,没有头绪。”提起论文,乔初意不免苦着脸唉声叹气。
导师非常认真,已经说过她几次,乔初意改来改去,总是不得要领。
“你把开题报告发到我邮箱,今天晚上我帮你修改。”
“真的吗!”乔初意大喜过望,又有些担心,“你这么忙,会不会影响你休息啊?”
“不会。”
“薄昭浔,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什么都懂。”
“那是因为你实在太笨了。”
“薄医生,这是病人的病历,今天上午十点钟预约的,您先看一下。”护士敲门,把病历放到他的桌子上。
薄昭浔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护士关上门,两颊的红云没褪去,跑到值班室,迫不及待地和另外几个人分享:“我觉得薄医生谈恋爱了。”
“真的假的?”好几双眼睛看过来。
小护士神神秘秘地说:“咱们薄医生,平常多么严肃的一个人,很少见他笑,话也少,可是刚才看他在打电话,一直笑,有点不一样。”
怎么说呢,有点温柔,有点宠溺。
好像全世界都不重要,他只专注地听那端的人说话。
“那我们可要好好保密,”几个年轻的护士都是薄昭浔的铁杆粉丝,带着可爱的稚气,“薄医生是咱们医院的公有财产,绝对不能被娱乐圈抢去。”
薄昭浔最近太火,有人猜测他是想借梁熹微的东风趁机上位,买营销号各种炒作刷热度。
可出乎意料,许多人都以为薄昭浔会趁机进军娱乐圈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消息,不接受访谈,不接任何片约,低调得没有任何曝光率。
越是低调,越能提高大众的好感度,一段时间过去,薄昭浔的热度仍不减,广大小粉丝日盼夜盼、千呼万唤,终于盼来薄昭浔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居然是在梁熹微的生日会上。
生日会是直播,辛渝是个资深追星族,消息特别灵通。临近毕业季,课很少,她在宿舍里守着看直播,还非要拖着乔初意一起守着。
“我只能待十分钟,一会儿要去我们系的那栋楼拿材料。”乔初意看了看时间。
“乔乔,你快看!”辛渝大呼小叫,直拍桌子,“我们薄神简直帅爆了!”
她恨不得把眼睛贴到屏幕上,被乔初意扯着领子拽了回来。
薄昭浔穿了暗条纹的西装,愈发显得整个人高瘦挺拔,别人都往中间站,他却不动声色地站到扫不到几个镜头的最边上,但一举一动还是备受瞩目,获邀参加生日会的几十个粉丝纷纷高声叫他的名字,简直盖过了梁熹微的光芒。
薄昭浔礼貌地笑了一下,眼角一弯,顿时割韭菜似的,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少女心。
梁熹微伸手把他拉到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引起一阵哄笑声。
乔初意看着视频中的薄昭浔,突然觉得这样的他离她很遥远。
薄昭浔出席了半个小时,梁熹微一共请来四个嘉宾,都是正当红的小鲜肉小花旦,和她一起切了生日蛋糕分给粉丝。
还没到切蛋糕的环节,乔初意和导师约定的时间到了,她没时间再看,急匆匆地去她们系的那栋楼,拿了材料,导师又留她聊论文的事,不住地夸她进步很大。
好不容易忙完,天微微暗下来,乔初意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想了想,给段辞打了个电话。
“小乔!”只响了一声,段辞就接起来,欢快地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算是吧,”乔初意敷衍他,闲扯了几句别的,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梁熹微和薄昭浔以前关系是不是很好?”
段辞连连点头:“是啊,他们两家一直在生意上有往来,浔哥和她以前还被同时选进了心算班,都是拔尖的苗子,梁熹微真的做什么都很厉害。不过后来她出国,两个人就很少联系了。”
段辞完完全全在陈述自己知道的事实,根本没多做考虑。
原来是这样,薄昭浔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到梁熹微,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愿轻易示人的地方。
因为太重要,提起来就觉得软弱,所以不可说。
“那好吧,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告诉薄昭浔。”乔初意恹恹的,“等回去请你吃饭,我还有事,先挂了。”
“喂,小乔,小乔!”段辞终于聪明了一回,察觉出她有些低落,还没来得及再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段辞好好琢磨了下,给徐旸打电话:“二哥,我好像闯了点祸。”
徐旸听见这么一句,干脆利索地挂断。
“喂?喂!”段辞抱着手机欲哭无泪。
生日会第二天流出来的照片比较耐人寻味,几乎都是薄昭浔和梁熹微的同框照,他执刀切蛋糕,身边的梁熹微侧脸看他,眼睛里的亮光根本掩不住。
一时间,薄昭浔和梁熹微的绯闻甚嚣尘上,占据各大头条,任何关于他们的新闻都立刻稳坐热搜榜榜首。两方粉丝掐来掐去,还有营销号煞有介事地发长文进行分析,两个当事人又都不出来否认,看似坐实了这段恋情。
一个是当红女星,美得不可方物,一个是英俊轩昂的高智商医生,受尽追捧,两个人按说也是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更有捕风捉影的媒体报道两方已经见过家长,开始秘密筹备婚礼。
“狗仔真是什么都敢写啊,”秦皎皎滑动鼠标,一条条浏览新闻,“怪不得说娱乐新闻随便看看打发下时间就行,当真你就输了。”
乔初意知道秦皎皎是在变相地安慰她,只是她的心里仍旧翻腾着,像是压了块石头,又像塞满了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梁熹微对薄昭浔来说,好像真的有点不一般。
要不然他在明确表示过不会进娱乐圈之后,就不会在有媒体到场的情况下出席了梁熹微的生日会,也不会在恋情新闻满天飞的时候不站出来澄清,任它发展。
她明明记得,他最讨厌流言蜚语。
或许这次,他是想顺水推舟。
乔初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旧事如梦,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她和薄昭浔认识快十年,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心意,如履薄冰地陪在他身边。每当有人在他面前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她总是赶紧打着哈哈否认,生怕给他带来困扰。
她曾经是灯溪镇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乔初意,后来遇到他,她学着收敛脾气,拔掉满身的刺,为的是能够离他更近一点。
岁月最无情,对感情尤甚,它不会因为时间长短给予你任何优待。
不是两情相悦,再一腔热血,也枉然。
是不是该放弃了。
她总想着秦皎皎应该有新的生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薄昭浔,薄昭浔。
乔初意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神色落寞。
有多喜欢他呢。
他的名字就藏在眼底的潮湿里,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喉间哽咽。没过多久,夏天到了。
飞鸟冲向天空,树木绿出浓淡的层次,枝条细小,花开如锦,女孩子换上裙子,露出了白皙的胳膊,被切开的西瓜摆在水果摊上,鲜红的瓜瓤上有黑宝石似的籽点缀其上,甘甜的汁水溢出一些来。
每到这个季节,好像什么都变得生动。
学校外的烧烤摊上彻夜亮着灯,一张张或是年轻或是略带风霜的面孔笑着闹着,远远能听见有人喊:“老板,我们这桌要多放辣椒。”
冰啤装在银面的铝制瓶里,倒进杯子里涌上来白色的泡沫,刚要溢出的时候才停住,好像时光也如酒,有浓郁、有畅快、有虚妄,到最后,我们都要将时光饮下。
四个女孩儿逛街回来,沿着这条路慢慢走着,一轮明月浮在几片云里,清辉皎洁。
风动叶摇,葱郁的绿树在方格砖铺就的小路上投下影子,何晴夏笑着说:“以后再美的月亮都不是今晚的月亮。”
一旁的辛渝接过话,轻声说:“再长的夏天也不再是这个夏天。”
秦皎皎勾着她们的肩膀:“行了行了,你们再说,我可要哭了。”
空气中混合着孜然粉的味道,人声嘈杂,却是满满的烟火气息。
乔初意想,世上多的是无可回头。
即使遇到再好的人,也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她还沉湎在过去中,不肯醒来。
6月,临近毕业,各个院系开始组织论文答辩,法学院是最晚一批,可即使再晚,也有到来和结束的时候。
答辩分小组在礼堂内进行,大家都穿着正装,头发梳得齐整,嘻哈地笑着互相点评谁最有推销保险的气质。
一个又一个毕业生站到台上,几分钟的时间阐述内容进行答辩,老师坐在台下,温和地笑着。
乔初意抽到最后一个,当她答辩结束,在台上鞠躬说“谢谢大家”的时候,眼泪险些掉下来。
毕业了。
毕业照之前已经拍过,答辩合格后,最后一件事是领毕业证书,深蓝色的证书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字。
秦皎皎晃了晃,笑道:“这可是四年青春的见证。”
宿舍很快要学生离开,寝室里的每个人都买了第二天回家的车票,在学校的最后一晚,四个人干脆买了啤酒,约定一起喝个通宵。
阳台的门窗大开,夜风褪了白天的燥热,蝉鸣仍不知疲倦。
她们围在桌子前聊天,很多话题,零零散散,这个夜晚好像很长,但再回想,其实转眼便过。
何晴夏说:“第一次喝酒献给毕业了,现在是S大的学生,明天咱们就成了S大的校友。”
辛渝也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想到开学第一天,我们一起套被套,一起拎着暖水壶去打水居然在校园里迷了路,吃的第一顿饭还是我带来的水煮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各奔东西。”
是啊,真的很快,有时觉得三五年也不过一瞬。
秦皎皎大姐大似的豪爽地拍着每个人的肩膀:“没关系姐妹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皎皎,你能不能有点新词?”
每个人都在笑。
何晴夏搂过乔初意的肩膀:“希望我们乔乔感情顺利,得偿所愿。”
“是啊是啊,”辛渝接话,“早点嫁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在婚礼上碰面。”
“薄神多帅啊,我跟你说,现在多少小姑娘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哭着喊着想嫁给他,小乔你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好歹你俩也算青梅竹马,还能勉强和她们竞争一下。”
乔初意冷眼:“这么勉强吗?”
“那可不?”何晴夏哈哈笑着,“要说你们俩可真沉得住气,那么多年了,还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似的,藏着掖着谁都不肯说。”
“因为认识太久,关系也太好,所以更不敢说。”乔初意喝了口啤酒,舌头泛着苦,“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有人说过吗,最美的就是得不到。”
辛渝撇嘴:“一听就是失败者说的,乔乔你能不能给咱们长长脸,赶紧把薄神收了,早点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
乔初意夹起糖醋里脊去堵她的嘴:“我可是独身主义者,你们不要太羡慕我活得这么潇洒。”
“嘁。”包括秦皎皎三个人都是“我不信我不听”的表情。
从回忆过去到展望未来,几个人越说越兴奋,一个个空瓶被扔在桌上,到了后半夜,她们还很清醒,秦皎皎终于说:“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再喝最后一杯就结束吧。”
“好。”
四个杯子碰到一起,像她们初遇那天在食堂里将四杯豆浆碰在一起一样。
乔初意实在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很高兴遇到你们。”
哭过笑过,闹过气过,最后这段青春,仍旧是我们一起走过。
最后一杯酒喝过,刚才还欢声笑语的情绪顿时崩溃,每个人都忍不住掉眼泪,压抑的哭声成了这间寝室最后的回忆。
第二天早早起来,一个个肿着眼睛,彼此相互指着笑,行李全部收拾好,她们把已经清空的寝室又打扫一遍,看着四下空空荡荡,锁上门。
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
只是每个人都明白,她们没有机会再重新打开这扇门。
通往车站的K01路公交车到站,乔初意和秦皎皎拎起行李箱上车,同窗外的何晴夏和辛渝挥手告别。
“以后总有机会再见。”她们互相安慰。
公交车开动,她们的身影渐渐远了。
这座城市不大,绵软的夏风掠过车窗,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孩怕迟到,拼命蹬着自行车,无数风景在倒退。
好像这个夏天定格在这里,到此彻彻底底结束。
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念青春。
从这一天起,从这一刻起。
手机提示有一条短信传过来,来自薄昭浔。
他说:“不要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人无不散,只是有早有晚。
乔初意不得不承认,不管以后他们之间会不会渐行渐远,薄昭浔是最懂她的,懂她内心的不舍和脆弱。
只这一句话,乔初意忍不住鼻子一酸。
毕业后的生活过得充实有趣。
回到清淮后,乔初意专心打理她的糖果店,甜品店很多,但是专门卖手工糖果的小店只此一家,样式多种多样,很具创意,装潢又很小资文艺,很快小有名气。顾客很多,乔叶的不少粉丝也来捧场。
虽然请了几个店员帮忙,但店内的设计都是秦皎皎亲自来,包括装饰的摆花都要一一经手,她不止一次地感叹:“我小的时候梦想是将来能开一家咖啡店,特文艺腔有格调的那种,能望到天的玻璃顶设计,装修偏地中海风格,全是浅色系,再配上靡靡之音,齐了,最好开在上海,繁华之中的寂静,多像我的偶像陶渊明啊。”
乔初意正在盘点库存,在表格上写写画画,听到这话笑着说:“行啊,等咱们赚了钱,我投资给你开家这样的咖啡馆。”
“小乔,”秦皎皎凑上去要亲她,“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老板。”
乔初意赶紧躲开,把她的脸推向一边。
“我要好好给你打工。”秦皎皎挨个给花瓶换水,“人这一生啊,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真的很不容易。没办法拥有喜欢的人就算了,如果再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她们之间很少会聊到感情,因为都知道那是彼此不愿提及的部分,偶尔聊到方言修,乔初意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几年来,秦皎皎和方言修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关系,却又比好友多了些暧昧。方言修曾向秦皎皎坦言,如果有一天她遇到动心的人,要和他再不往来,他也能接受并且祝福。
“其实我清楚,他可能有一点喜欢我,但不是非我不可,只是我一直放不下。小乔,说起来你会觉得我是咎由自取,但是他只要不推开我,我能陪他走更长一段路,就已经算满足了我的心愿。”
“之前他写给我的那些信,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对我来说,那就是全部的青春。我曾经总觉得人生惨淡,因为遇到他,好像一束光照进阴暗,让我觉得这一生就此不同。”
“我是真的喜欢他。”
秦皎皎说起方言修,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到最后,完全暗淡下来。
她以为方言修对她无情,乔初意却不自觉地想到那年冬天,方言修站在窗前,寒风吹进来,他回头,说:“最后一次机会。”
方言修是生意人,一向杀伐决断,拿得起放得下,唯一难以割舍的,只有一个秦皎皎。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是当局者迷,旁人看得清,却参不透,还是无解。
没过太久,乔初意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
秋末,曾经自称要孤独终老的姑姑终于决定结婚,找到了她有信心携手共度余生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是周迟深的父亲周柏山。
那场求婚整个清淮尽人皆知。
周柏山将鲜花烛光铺满一条街,乔叶慢慢向他走来,似是被泼了颜料的长裙随着步子轻摆,淡眉墨眼,美得出尘。
烛火摇曳,衬得她眼眸里如落了星,有光盈动,好像一切都回到以前,她越过岁月的山水,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走向她唯一爱着的那个人。
“乔叶,嫁给我。”周柏山单膝跪地,拿出戒指。
乔叶低声说:“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搞这样的阵仗干什么。”
他笑:“我想娶你,希望所有人都知道。”
她看着他,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尽管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却还有机会相互陪伴,让余生不再有遗憾。
“好。”乔叶伸手,让周柏山帮她戴上戒指,“下一次再分离,除非死别。”
周柏山起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以前在莫斯科我们约定过如果见面就在一起,这一面来得太晚,好在最终还能等到。”
很多年前的故事了,那时周柏山正值年少,虽然出身富贵的商贾之家,偏偏一心向往艺术殿堂,在画展上看到一幅极有灵气的画,他与馆长有些交情,听馆长介绍说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个中国小姑娘,但只知道她俄语名字叫阿纳斯塔西娅。
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能画出这么美的画呢?
周柏山好奇,看她的每幅作品,都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内心世界。
有时候天真可爱,有时候坚韧孤勇。
周柏山将他的画交给馆长,指名要和她的画放在一起。
她的每幅作品他都会提前预订,她的画总会题一句诗词。
站在窗前可以看到远处中世纪白墙黑顶的教堂,细雨朦胧,树木苍翠,周柏山读到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时,心口微动。
在莫斯科读书初期,乔叶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好在她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作品的卖价都还不错,支撑着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后来她才知道,买走这些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有一次乔叶去美术馆送画,馆长正在打电话,看见她非常欣喜,冲她招手:“Lance想和你打个招呼。”
Lance,那个买走她所有画的买家。
乔叶惶恐地接过电话,他在电话那端说:“你好,Анастасия。”
他的声音如低音提琴,简单几个字便动人心弦,一听难忘。
很奇怪,两个醉心于绘画的人,几乎唯一交流的方式就是画展上不断更新但永远放在一起的两幅画,倒能体会几分古人纸笔传情的浪漫。后来他们约定,见面的那天,两个人就在一起。
只是那天没有来。
没多久,周柏山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强迫他回家接管生意,老爷子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到他娶宋家小姐。
宋家小姐苦恋他多年,一面在他父亲前孝顺乖巧,还暗地里耍了些手段向他施压。
他挣扎过、抗拒过,可还是无法挣脱桎梏,只能妥协。
周柏山留了足够多的钱,委托馆长照顾乔叶读书时的学费和生活,然后从她的人生里销声匿迹。
他只带走了一幅画,是乔叶的自画像,她故意画得略微抽象,只带了些神韵,和本人没有十足的相似度,用来试探见面的时候他能不能认出她来,周柏山也将其视为宝贝似的一直收藏。
这么多年乔叶不是没有过追求者,可是能真正懂她的人却找不到,所以她宁愿孤独地生活着。
造化弄人,后来乔叶定居清淮,但经常满世界跑,而周柏山年纪渐长,儿子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他也极少出现在公众的视线内。
在同一座城市,那么多年,两个人一直在错过。
直到那天在万洲相遇,离得近了,周柏山很快认出那双眼睛,他的声音也没有老去,和她无数次在回忆里听过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再能将他们分开。
求婚成功后,很快定下了举行婚礼的时间。乔初意一直想找机会和周迟深聊一聊,但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国外,手机也打不通,只好作罢。
女神级的著名画家乔叶独身多年,感情生活一直是个谜,周柏山也不是等闲之辈,两个人即将结婚的消息一经曝出就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乔初意亲手为姑姑准备婚礼上要用的糖果,为了多做几种样式每天熬到很晚,好不容易完成一天的任务,她松口气刚坐下,已经觉得眼皮直打架,伏在桌上昏昏欲睡,手机突然响了。
“喂。”乔初意接起电话,那边特别吵闹,却没有人说话。
“喂?”她疑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乔初意。”过了片刻,才传过来微哑的声音。
她困意顿消:“周迟深?”
周迟深又叫了她一声:“乔初意。”
乔初意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一直当她是我的老师。”周迟深的呼吸声很压抑,呵呵笑了下,“是我太蠢,你们都在骗我。”
“你喝醉了。”乔初意放缓了语气,“先睡一觉,等你清醒了,我们再好好聊,可以吗?”
周迟深顿时抬高声调,语气充满嘲弄:“聊什么?乔初意,你还有什么筹码和我聊?”
说罢,电话被狠狠挂断,只余忙音。
夜已经深了,乔初意和姑姑约好明天去试婚纱,理智告诉她该休息,可她毫无睡意。
要怎么面对他。
一夜满腹心事,乔初意几乎没怎么合眼,早上七点钟起来洗漱,乔叶载她去婚纱店。
因为事先预约了订金,店员早已准备好几套最新款的婚纱以供挑选。乔叶选定一套试穿,长发全部绾起,象牙白相衬的金属色蕾丝,纯手工绣花,乔叶对着镜子轻轻转了个圈,裙摆如涓涓流水,轻薄飘逸。
乔初意看得眼睛都直了。
“先定下来这套吧。”乔叶也很喜欢这款婚纱。
试过婚纱,她们坐在沙发上稍作休息,乔叶翻着一本时尚杂志,乔初意看着她,觉得每分每秒都变得柔软。
“姑姑,你说要有多喜欢才会想和一个人过一生?”
“年少时爱他的意气风发,等他老了,英俊不再,觉得连他的皱纹也很可爱,想陪他变得更老。”乔叶合上杂志,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乔,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有最好的安排,可能会迟到,但是一定不会缺席。”
“只是觉得对不起迟深。”乔叶话锋一转,神情明显低落下来,“其实他内心一直很脆弱,这件事肯定会伤害到他。”
乔初意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为姑姑感到开心,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周迟深。
乔初意还记得在古镇那次,周迟深说他的爸妈在考虑复婚,或许很快他就能重新有家了。
他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她明白。
只是现在,周迟深的这种渴望,再也没办法实现。
周迟深甚至后悔办那个聚会,自从知道父亲和乔叶的事,他几乎同父亲闹翻,导致这场婚礼一拖再拖,现在婚礼在即,他也明说绝对不会出席。
乔初意想试着解开这个结。
她从宋叔那里打听到周迟深这周末的航班回国,赶紧主动向他预约见面的时间。
接到她的电话,周迟深并不意外,他晚上有应酬,不放心她晚上独自外出,于是两个人就约在她家楼下。
乔初意按照说好的时间下楼,周迟深已经等在那里。
他一身黑的打扮,似乎要融在夜色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很好看,眉毛一挑,便显出了一股风流的味道。
“周迟深……”乔初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迟深掐灭手中的烟,有点不耐烦,“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用不着管我怎么想。”
“周迟深,”她盯着脚尖,小声说,“他们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周迟深怒极反笑,语气嘲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妹妹?你觉得你够格吗!”
乔初意似是被他的话蛰了一下,惊愕地抬头,撞进他翻涌着怒气的眼睛里。
“祝福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周迟深目光沉沉,“只是,我不喜欢做没有回报的事。”
“什么回报?”见事情似乎有转机,乔初意立刻追问。
周迟深逼近她,一只手钳住她的肩膀:“嫁给我,乔初意,只要你和我结婚,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
他的眼底挣出几丝红,似困兽。
终于说了出来。
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结婚这种话,她的确被吓了一跳。
乔初意忍不住冲他吼:“你疯了!”
“我是疯了,乔初意,这么多年,我周迟深要风得风,偏偏最想要的得不到。我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甚至告诉自己,只要你一直开心幸福,我怎么样都不重要。而你呢,乔初意,你只会往我的心上捅刀子,你真的以为我是铁石心肠,不会疼吗!”
“我想有个家,你给不了我,你姑姑又夺走了我最后的希望,现在你居然告诉我让我去祝福他们,乔初意,你凭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
乔初意轻轻地闭眼,再睁开,满是歉意,向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周迟深,是我太自私了。”
“只是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不为你考虑。”她说,“你的母亲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她已经被畸形的感情困了那么多年,即使复婚也不会幸福。”
周迟深一怔,刚才失控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
乔初意同他四目相对,旁边有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在她眼睛里闪了闪:“而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找个两情相悦的人,才能过好这一生。”
“那你呢,薄昭浔能让你寄托一生吗?”
“我不知道。”她坦言,“所以我说不出那些,时间会讲真话,我边等边想,等得到真话,如果不可以,那我就放弃。”
周迟深松开钳住她肩膀的手。
“其实,我知道你的腿早就痊愈了,你一直坚持复健,医生也说你的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乔初意的唇畔漾开一抹笑意,接着说,“而且在KTV那次你忘记了拿拐杖,所以你看,你对我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我们注定不合适。”
虽然想过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她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颓唐地一笑。
是,他的腿早就痊愈了,因为知道她心软,鉴于他的腿伤,即使知道他那点心思,也不会绝情地同他断绝往来,所以即使痊愈,他仍瞒着没有告诉她,就好像还握着一张底牌。
她居然早就识破,却一直都没揭穿。
“我知道了。”周迟深的怒气渐渐散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垂着眼帘,“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或许你说得对,母亲是该走出来了,但是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两个人相对站着,过了很久很久,天地万物俱是沉默。
“小乔,”周迟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双臂,“能拥抱你一下吗?”
乔初意笑了笑,和他相拥。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听到周迟深轻声说:“这次我真的放弃了,小乔,对不起,本来笃定要一直喜欢你,但是现在我等到了真话,所以不等你了。”
往事如海,苍茫浩渺,他曾固执地以一苇横之,现在终于决定上岸。
“不要等我。”乔初意眼眶湿润,“周迟深,你值得更好的感情。”
“好,那……”他眼波微动,“再见。”
“再见。”
结束这个拥抱,乔初意向后退了两步,目送周迟深上车离开。待他的车绝尘而去,乔初意才看到不远处站着薄昭浔。他冷冷地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面容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什么。
“薄昭浔。”她叫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抬脚走过来,淡淡地说:“他对你很好,应该是个好的选择。”
本来想故作轻松地和薄昭浔聊两句,没想过他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乔初意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冷,她抬起下巴,像在挑衅:“你对我也很好,你也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今天好像每个人都疯了,这种话放在往常,她绝对不会说出口。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薄昭浔的情绪,他站在那里,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
乔初意紧紧攥拳,眼睛里水雾弥漫,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薄昭浔工作以后,因为这里离医院比较远,他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新公寓。工作太忙,假期很少,他很少回到这边,尤其现在他爆红,很容易被认出来,乔初意更是很难见他一面。
没想到一见面会弄成这种局面。
两人无话,乘电梯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等到了顶楼,乔初意率先跨出一步,头也没回地奔进家门,薄昭浔想叫住她,却又不知道叫住她之后要说些什么。
开门,按亮灯,他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
薄昭浔坐在客厅里,一直看着那扇门,思绪翻涌,忽然清晰地想起历历往事。
她那时还是个绑着丸子头的小姑娘,砰砰砸门,脆生生地喊:“薄昭浔,开门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薄老师,我好饿,你就让我先吃饭嘛。”
他忍不住低笑。
那个夏天,他每天带她晨练,飞溅的葱茏绿光里,她一字一句地背:“Myheart,thebirdofthewilderness,hasfounditsskyinyoureyes.”
薄昭浔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天空。
突然间,他好像懂了。
如果有一天,她成了别人的。
薄昭浔缓缓收敛了笑意。
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了别的男人,心如飞鸟,可那片天空不再是他。
如果从此以后和他再无交集。
薄昭浔的手慢慢收紧,乔初意陪在身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好像从来没设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扪心自问,假如这天来临,能不能做到坦然接受,又可不可以满心祝福。
他坐在那里,似乎感受不到更深夜长,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薄昭浔终于确定,做不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刚才真是昏了头,他懊丧地想。看见她和周迟深抱在一起的那瞬间,他几乎不能思考,看到乔初意后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些话。
越是在乎得要命,越是假装不在乎。
这个毛病似乎永远改不掉。
待到把思绪理顺,薄昭浔拨通了一个电话:“我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那个秘密也不要再提。熹微,我早就说过,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心意,我不会变。”
电话那边的梁熹微正在准备录制一个综艺节目,刚化完眼妆,她示意化妆师停一下,走到角落,说:“你不会变,那她呢?昭浔,现在你正当红,无论你进不进娱乐圈,她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压力,或许会有很多的言语攻击,会不停有人窥探她的生活,没有一个人愿意过这种生活。”
薄昭浔的声音浅淡:“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新人和新闻,只要我不再露面,用不了多久就会淡下去,在这期间,我会保护好她。”
梁熹微沉默了须臾,笑起来:“你真的变了很多,你还记不记得我刚进娱乐圈那会儿,拍了个广告被人排挤,向你诉苦。你冷静地说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就应该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对乔初意,无论她如何选择,你最先想到的却是保护她。”
“我喜欢她。”薄昭浔嗓子低哑,“特别喜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