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第15章番外: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那轮皎皎明月,应该和更好的人过一生。
决定订婚后,乔初意要跟着薄昭浔去薄家老宅正式拜访父母。
尽管认识了十多年,两家已经熟悉到不行,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一点都不能少,乔初意有空就在网上搜索——
第一次跟男朋友见家长应该说什么?
见男朋友的父母的注意事项。
怎么从细节体现出自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
……
她坐在椅子上,紧盯屏幕,笔记写了一行又一行。
等到薄医生休假,和父母提前约好见面的时间,通知乔初意第二天带她回家。
她一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着急地敷面膜化妆,薄昭浔做好早饭,发现她正对着铺了满床的衣服发呆。
看见他出现,乔初意扑上去,薄昭浔顺势把她抱住。
“薄昭浔,你说我穿哪件衣服好看啊?”
他反问:“你穿哪件不好看?”
满分的男朋友,乔初意弯着眼睛,仰头去亲他的下巴。
鼻间都是独属于她的那种又甜又绵的味道,薄昭浔呼吸一紧,喉口发涩,有种蠢蠢欲动在心尖摇晃,为了配合她的高度,他低头,想去加深这个吻,被乔初意推开。
“我想好了,穿衬衫配裙子好不好?”
不等薄昭浔说话,她火速地找出想要的衣服,赶紧推他出去:“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紧贴着他的鼻尖,薄昭浔摸摸下巴,心想女人果然很善变。
藕粉色长袖衬衫,娃娃领,袖口系带的设计,搭配高腰的百褶半身裙,庄重又不死板,把头发扎成家长们最喜欢的马尾,乔初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终于决定就这么穿。
快速吃完早餐,临出门,她打量着一身休闲打扮的薄昭浔:“你就穿成这样?”
虽然很年轻、很英俊,但他平时晨跑的时候不就这么穿吗?
薄昭浔:“不然呢?”
她暗示:“我给你买的那套西装就很好看。”
薄昭浔无奈地笑了一声,揉揉她的脸:“我们是回家,不是去结婚,你不要那么紧张,随意点就好。”
谁紧张?谁紧张了?!
难得不堵车,一路通畅,很快到了薄家。
车慢慢驶进车库,乔初意觉得心里直打鼓,磨磨蹭蹭不肯下来:“薄昭浔,我害怕。”
“有什么怕的。”薄昭浔下车,拉开她这边的车门,“我爸妈天天催问什么时候娶你进门,拿你当宝贝似的。”
“这种见面太正式了,万一我搞砸了,你爸妈有点后悔怎么办?”
薄昭浔眼里带笑,俯过身,手撑在她耳边,靠过去,额头轻轻抵住她:“没有万一,我不后悔就可以了。”
“可是……”乔初意还想再说什么,薄昭浔看着她那张小嘴在眼前一张一合,犹如诱人的糖果,干脆亲上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担心。
柔软的触感压在嘴唇上,她嗯了一声,想往后缩,可被薄昭浔固定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乔初意忽闪忽闪地眨着眼,不知道亲了多久,他松开她,又移上去亲了亲她的眼睛,声音喑哑:“早上欠我的,你不会忘了吧。”
“薄昭浔!”乔初意又羞又恼,推了他一下,“我要下车。”
这会儿才觉得车内空气稀薄,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她的心咚咚跳得好快,面如火燎,手脚麻利地下车。
快速达到目的,薄医生有一百种方法。
“你家亲戚多吗?”乔初意跟在他后面,又问,“如果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怎么办?”
薄昭浔牵着她的手:“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对哦,乔初意点头,是个好办法。
紧张到手心发潮的乔初意见到薄清儒和周稚,薄昭浔打招呼:“爸、妈。”
乔初意想都没想,脆生生地跟着薄昭浔叫人:“爸、妈!”
……
薄家爸妈高兴得连声答应,反应过来的乔初意躲在薄昭浔身后。
丢死人了,还没订婚,哪有第一次正式拜访就叫人家爸妈的。
薄昭浔噙着笑,只觉通体舒畅,赞赏地拍拍她的脑袋。
还好没有别的亲戚,周稚怕人多吓坏她的儿媳妇,这次见面只有他们一家人。薄清章住在疗养院,最近身体刚刚略有好转,不便奔波,说着下次有机会再见面。
薄家父母对乔初意一直很疼爱,对这段感情更是乐见其成,见家长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拘束,客厅里欢笑声不断,乔初意也渐渐放开了。
聊得很开心,她还试图教两位长辈跳广场舞,刚蹦起来就被薄昭浔揽在怀里,阻止她发疯。
说说笑笑间即将到正午,周稚特意带上乔初意开车去附近的市场买菜,见到熟人打招呼,乐呵呵地介绍乔初意:“这是我儿媳妇。”
大家都夸周教授的儿媳妇漂亮。
周稚客气地说:“还行,毕竟都说儿媳妇随婆婆。”
乔初意叹为观止,其实周阿姨并不是骨子里就严厉的人,只是她对儿子寄予的期望高,总觉得男孩子必须严教,不能有丝毫娇惯,所以在薄昭浔的成长中,她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
这几年随着年纪渐长,她的想法也在慢慢改变,母子关系好了很多。
周稚低头挑了两个圆溜溜的甘蓝:“你大哥爱吃这个,一会儿他来吃午饭,我给他做个甘蓝肉末卷。”
方言修,乔初意恍然想,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今天他居然能答应和他们一起吃饭,她不是不惊讶。
买菜归来该做午饭。
头一次正式登门,乔初意铆足了劲想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印象,非要亲自动手做菜,冲进厨房里正挑挑拣拣做什么菜,薄昭浔进来,把她拎了出去。
“厨房油烟大,烟熏火燎的,等你做好饭肯定又要嚷着没胃口。”
“可是……”乔初意犹豫着说,“我想好好表现一下,证明我也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薄昭浔卷起袖子,朝她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光:“不用证明,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好。”
她帮他折好另一只袖口,低声说:“我也是。”
薄昭浔掌勺,不让她待在厨房里,没有空间施展手脚的乔初意只好到处走走。
虽然入秋,但院子里的树木仍然泛着苍翠,薄清章喜欢养鸟,金翅雀在枝间鸣叫,满院子风起沙沙。
没逛两处地方,她目光一定,突然看见了方言修。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穿着浅灰色开衫,站在偏厅的窗台前,正在给一只猫喂食,日光如湖水上的粼粼波光,一圈一圈地漾开,浅淡的光线滑过他的眉眼,这个男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平和,早年间锋利的棱角已然消失殆尽。
雪团子似的小猫叫得奶声奶气,娇娇地舔着牛奶。
视而不见总归不好,乔初意慢慢走到他身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还是方言修打破僵局。
他递给她一个首饰盒,打开,是一个玻璃种扁条的平安镯,方言修说:“这个是见面礼。”
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乔初意刚要推辞,方言修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心意无关价钱,不用拒绝。”
她只好收起来,向他道谢,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乔初意刚想借口去客厅,听见他淡淡地问:“皎皎还好吗?”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个问题,却不知道想了多久才忍不住问出口。
“很好,已经开始新生活,很开心。”提起秦皎皎,乔初意心平气和地说,“我早就说过,没有你,她会过得更好。”
“也是。”方言修自嘲地笑了笑,“那就好。”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乔初意实在忍不住,想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喜欢,心意坚定,任何阻碍都不是阻碍。
“这世上多的是没结果和得不到。”方言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是我不配。”
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乔初意,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谁?”
没等她开口,他便自顾自地说:“我羡慕周迟远,不管不顾,说放下就能放下,但是我不行。”
很多事,旁人不会明白。
每个人都以为瞒得很好,其实方言修早几年就已经知道了父母死亡的真相,多年含着的一口怨气,到头来是自己错得彻底。
薄家良善,收养他,将他很好地抚养长大,对他曾经的戾气丝毫不计较,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方言修每周都要去疗养院看一次薄清章,他现在年纪渐长,两鬓泛起白丝,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每到晴日,温煦的阳光晒得人心头发软,方言修常推着他在花园里走走,薄清章笑着说:“你和昭浔每次都是前脚来后脚走,从不打照面,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似的。”
临湖的草坪,绿意葱葱,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练太极,方言修将视线投过去,默不作声。
薄清章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言修,如果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定下来终身大事,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方言修皱眉:“叔叔,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薄清章目光温和:“言修,你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但是我孤独了半生,所以,叔叔不希望你活得太锋利,这样不好。”
第一次听到薄清章说这样的话,方言修愣了一下。
和他那个搞了一辈子学术研究的教授兄长不同,薄清章年轻时性格张扬、不服输,在生意场上向来以铁腕著称,即使后来结婚生子,也不曾磨去一星半点。
后来在儿子两岁大的时候,薄清章一家三口远行,出了一场车祸,妻子孩子都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他虽然死里逃生,但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以至于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
薄清章没有再娶,膝下无子,后来方言修来到薄家,薄清章待他如亲生,手把手地教他做人做事。薄昭浔无意从商,薄清章这辈子耗尽心血打拼下来的事业总要有人来接手。
再者,少年时的阴影他一直都走不出来,敏感、多疑、易怒,看过心理医生,收效甚微。
就像那一年,薄昭浔参加速算大赛,他知道薄昭浔是想远走国外读书,从而避免和他的争端,薄昭浔与父母关系淡淡,习惯了自己做主,薄家父母思想开明,尊重他的决定。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薄清章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他希望余下的时间一家人不要远离,所以不同意薄昭浔出国。
薄昭浔尚有着少年心性,不肯轻易妥协,于是才有了速算大赛夺冠就出国的约定。
但是方言修知道薄清章的想法后,明明开口说清楚挽留下来就好了,可方言修还是采取了最坏的一种方式——破坏他的比赛。
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病症,越是在乎,越要假装不在乎,不是没想过改变,但是改不了。
就像后来,方言修明白薄昭浔无意进入娱乐圈,当时铺天盖地关于薄昭浔的八卦新闻,还有抹黑乔初意是小三上位的捕风捉影,都是他动用关系一一压下来,让薄昭浔过着平静的生活。
方言修从来没提起过。
他怕别人对他好,怕收到温暖的善意,每次遇到都忍不住抽身避开,怕这种温暖只是过眼云烟。
他自小起就明白,没法长久,那就从来不要得到。
这样的他,怎么敢承诺给她未来。
倒不如把她留在回忆里。
留在那个昏黄欲雨的下午,他劝父母不要再赌,输急眼的父亲拿着坚韧的藤条抽他。
年少的方言修躲在一个小巷子口流泪,秦皎皎跑过来,塞给他一块手帕,里面裹着两颗糖葫芦,糖化了大半,黏在手绢上。
她怯生生地说:“哥哥,你别哭,吃这个。”
秦皎皎蹲在他面前,细白的小手微凉,极小心地摸了摸他的伤口:“哥哥,是不是很疼?”
她凑过来,噘起嘴在伤口上吹了吹:“我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方言修收了眼泪,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秦皎皎,”她歪头,“‘寒泉皎皎浸明月’的那个皎皎。”
寒泉皎皎浸明月,真好听。
秦皎皎那个时候还没有正式搬到清淮来,只是放假的时候,跟着爸妈一起在这边住几天卖点东西。
怎么偏偏遇上她,怎么偏偏忘不了。
别人都看不起他是赌徒的儿子,只有秦皎皎给过他关心,尽管她从来不知道这份无意中的善良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静静地看着她长大,看她过得不好,假借笔友之名听她分享心事。为了和她有共同话题,他买她最喜欢的杂志,本来只想陪伴她走过一段艰难的路程,却无法抽身,在她给出见面的邀请后也拒绝不了。
他想,哪怕只是让她知道他的名字也好。
和秦皎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不管工作有多忙,他也要挤出时间去找她。
根本不用他提前告知,阿南也会为他早早订好机票,即使有再多疲惫和不顺利,只要见她一面,似乎都会消弭。
可是感情渐渐不受控制。
所求越来越多,看到她和别的男生说话会莫名其妙地发怒,甚至看她手机里有男生的联系方式也会忍不住生气。
有一次秦皎皎冲他吼:“方言修,你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他怒极,扬起手,
秦皎皎的眼眶发红,扬起脸:“怎么,你要打我?”
手掌将落未落的刹那,他发热的头脑突然冷静了。
居然差点对她动手,他居然想对她动手!
他几乎落荒而逃。
心理医生告诉他:“你潜意识里还在抗拒,方言修,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也束手无策,不能正视,根本没办法治疗。”
方言修低声说:“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自那次争执后,方言修总是想起他那对父亲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和有暴力倾向的父亲,他明明对这样的父亲深恶痛绝,可居然变得有些像他。
病态的占有欲让方言修不敢再靠近,他努力过,还是做不到,也怕会毁了她。
方言修终于承认,那轮皎皎明月,应该和更好的人过一生。
他不配。
薄清章咳了两声,问他:“和梁家那个丫头相处得怎么样,那个二丫头古灵精怪,又喜欢你,早点定下来也好。”
方言修帮他盖了条毯子,笑了笑:“她还小,过两年也不着急。”
看他不似以往对这个话题那么抗拒,薄清章心情愉悦:“叔叔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这么多,不过祁僐对我有恩,你可要好好对他女儿。”
方言修没再说什么。
梁祁僐是梁桑的父亲,和薄清章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当年那场车祸,是他不顾生命危险才把薄清章救出来。
这些年两家一直笑称要亲上加亲,在一场聚会中,据说梁桑对方言修一见钟情,方言修也从来没有绯闻,两家人都竭力想促成这桩婚事。
方言修曾向她坦言:“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梁桑哈哈笑起来:“那正好啊,我也还要自由几年呢,既然这样我们合作一把,先订婚稳一稳家里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想了想应承下来,起码让病重的叔叔不要再为他费心。
梁桑早知道他有个心尖上的姑娘,偷偷跑去看过两次,之后还来了场恶作剧,没想到他面对秦皎皎的质问根本没有解释,就此放手。
放开她,让她从此之后,天也广阔,地也广阔。
他能为她做的事,也只能是给她的父母开一家店,免他们奔波劳苦,然后守着那家她永远不会知道的咖啡馆,将这段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感情深深地藏进心里。
“我那个……弟弟,很幸运,”方言修似是倦了,揉了下眉心,“祝你们幸福。”
“谢谢。”乔初意温柔地说。
岁月有风,吹散来路的尘沙,一年复一年相叠,每个人都在同过去告别。
只有他,站在往事的潮水里不肯离去,想再看一眼。
哪怕再看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