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饮苦酒与江河

第7章 饮苦酒与江河

第7章饮苦酒与江河

旁人以为薄昭浔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赛,但乔初意知道,他输掉的其实是一种人生。

这趟上海之行需要四天的时间,乔初意琢磨了很久才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乐颠颠地去找班主任请假。

课间操时,乔初意先向班长请了病假,然后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看了几页书,等平常热闹的走廊变得空荡荡了,她才鬼鬼祟祟地扒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班主任厉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目光锐利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平日不苟言笑,很威严,学生们都很怕她。

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厉老师一个人,正在批改作业,乔初意小步走过去,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老师,我想请两天假。”

还没等乔初意阐述她背了一百遍的胡编的请假原因,厉老师抬起头,语气温和:“跟薄昭浔去比赛是吧,薄同学昨天已经来找过我了。请假可以,不过回来之后一定要把落下的功课补好,毕竟马上要上考试了,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什么?乔初意震惊地瞪大眼睛,薄昭浔居然帮她请了假,为什么她不知道?!

要知道这个她再三考虑以感冒为由的请假借口,为了瞒过厉老师,可是煞费苦心,不仅开窗冻了自己一夜,早上起来还用冷水洗了个头,迎风吹了半天,才终于觉得自己鼻塞嗓子疼,完全有了感冒的症状。

万事俱备,东风没来。

薄昭浔居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不动声色地请过假,事先也没有知会她一声。

“乔初意啊,”厉老师幽幽地叹口气,“我听别的老师说,薄昭浔最近几次模拟赛状态都不佳,他可是咱们学校寄予厚望的头号种子,你这个做表妹的,还是要多关心、多开导他。”

乔初意的三观都快被震碎了,右手撑在桌子上,嘴唇哆嗦了两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厉老师对她陪薄昭浔一起去比赛这件事丝毫不深究,原来他早有准备,她摇身一变,成了薄同学的表妹。

“厉老师放心。”乔初意迅速调整好状态,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开导我家大表哥。”

厉老师很满意,朝她摆摆手:“听你声音好像感冒了,多喝点热水。”

乔初意正感动于来自大魔王的温暖关怀,厉老师又发话了:“你流几天鼻涕倒是不要紧,但是记住了,千万不能传染给薄昭浔。”

“……知道了。”

薄昭浔本来已经订好了去上海的机票,但乔初意不愿意,非嚷嚷着要坐火车,还指定必须要坐硬座。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火车才能代表远行。

只要想一想,似乎就能听见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发出的极有节奏的哐哐声,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拖长,就像是旧电影中的场景——火车在浓重的夜色里穿行,两个人挨得很近,透过窗,可以看到车窗外的点点光芒,近的是家家灯火,远的是微微星辰。

“你最好把脑子里那些文艺的想法收一收。”临行前一天晚上,薄昭浔在整理行李箱,他边核对清单上的物品,还不忘朝期待满满的乔初意泼冷水,“八个小时的硬座,只要你坐过一次,肯定不想再有下一次。”

“哼,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吗?”乔初意盘腿坐在地上,往嘴里放了颗樱桃,睨他一眼,“再说了,生命不息,文艺不止,你懂什么。”

客厅的地砖是浅白色的,清清爽爽,看起来凉意逼人,薄昭浔踱到乔初意的身边,轻踢她一下:“像什么样子,沙发上坐着去。”

“知道了,知道了。”乔初意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但也乖乖照做。她一只手高举着盛满樱桃的果盘,一只手撑地,往后滑了一段距离,直到后背抵上沙发,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坐上去,又顺手把原本摊在地上的两张地图也拽到沙发上。

“樱桃少吃,万一上火流鼻血,我会误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薄昭浔,你好烦!”

乔初意又往嘴里塞了两颗樱桃,然后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抽张纸巾擦过手,趴在那里仔细地研究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到上海就这么一点距离还需要看中国地图?”薄昭浔居高临下地站在她旁边,瞥了一眼。

乔初意托着下巴,叹口气:“对于我这种井里的小蛙来说,只有看地图的时候才觉得全世界都在我手里。”

薄昭浔指指世界地图:“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问,乔初意还真特别严肃地想了想,点在大西洋东岸:“想去英国,感受一下全年温和湿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

薄昭浔眼里带笑,夸奖她:“地理学得不错,再接再厉。”

乔初意:“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你现在不是应该对我说‘等我以后赚了大钱一定带你去逍遥’吗?”

薄昭浔清点完东西,扣上行李箱的锁,闲闲地说:“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想法。”

乔初意长吁短叹,捶着沙发控诉他“苟富贵,便相忘”。

火车是晚上十点钟的,乔叶百忙之中还记挂着这茬,不忘安排助理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清淮北站是一个小站点,虽已是晚上,候车的人仍不少,乔初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薄昭浔取了票,离检票还差五十分钟,他们找了个空座坐下来等车。

车站里有点吵,空气中不时飘来泡面的味道,乔初意凑到薄昭浔的旁边,小声说:“香辣牛肉口味的。”然后,又补充道,“我特别喜欢,如果现在能吃到,简直会哭出声来。”

说完,目光还引导性地往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超市瞥。

薄昭浔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那你的眼泪还是省省吧,泡面那种不健康食品,想都不要想,不过你可以过去闻闻,我不拦你。”

他简直是一部行走的养生指南,整天这也不健康那也不健康,真没劲。

乔初意不说话,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行李箱。

那是前段时间薄昭浔一起买的两只同款箱子,只是她的那个是樱花粉,他的是银灰色,靠在一起,拉杆上挂着卡片,上面是他写上的两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字如其人,他的字很好看,起承转合间透着潇洒俊逸。

都说造物主公平,乔初意想想自己,再看看薄昭浔,对这句话一个字都相信不起来。

候车的时间里,薄昭浔一直在闭目养神,乔初意可以看出他脸上的淡淡倦意。她知道,薄昭浔为了这次的比赛耗费了很多精力,最近几天更是安排得紧锣密鼓,每天要完成几千道练习题,誓要拔得头筹,从而过他想要的人生。

她又想起厉老师的话,最近几次模拟赛,薄昭浔不知为什么,皆发挥得一般。

乔初意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趟上海之行能让他得偿所愿。

不多时,排队检票上车,这是乔初意第一次坐火车,不免好奇,走几步路就忍不住左顾右盼。薄昭浔走在前面,怕她被挤丢,隔着外套攥住乔初意的手腕,让她跟紧自己。

过道不太宽敞,有的地方还堆着行李,薄昭浔走得很慢,他先找到座位,又放好行李箱,然后示意她坐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起初乔初意还对着窗外指来指去,不时戳戳他,邀他欣赏车外的夜景,看见一座桥都能开心半天,但那股兴奋劲儿一过,加之感冒还未好利索,漫长旅途中的疲惫渐渐显现出来。

时至深夜,车厢里还是一片沸腾,嘻哈的聊天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打扑克牌,淡淡的烟草味涌入鼻腔,乔初意的脑袋又昏又涨,无精打采地把头贴在窗户上。

“好无聊啊,薄昭浔,我好累,腰酸背痛。”乔初意有气无力地说,鼻子有点堵,说话瓮声瓮气。

薄昭浔在翻笔记,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听到乔初意的抱怨,起身接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吃药睡觉,醒来就到站了。”

乔初意嘴上说着不困,一定要陪他多看几页资料,可吃过感冒药,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夜色如墨,车上的人声渐小,寂静慢慢蔓延开。

薄昭浔翻完最后一页,取下眼镜,车上灯光偏暗,时间久了,眼睛有几分酸涩。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聚在身边的乔初意身上。

她已经熟睡,呼吸均匀,两颊泛着浅浅的粉,纤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掩不住的孩子气,薄昭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在他见过的女孩里,她最特别。

澄澈透明,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正义、善良,像个热情的小太阳,永远能用她的快乐感染别人。

只要和她待在一起,似乎每一秒都能感到愉快,就连偶尔的小脾气也不讨厌。

薄昭浔把乔初意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找出一条羊绒围巾,左右对折两下,叠成方正的一块,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围巾垫在她肩后。

有柔软的围巾垫着,乔初意明显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地换个姿势继续窝着,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座位只有那小小的一方空间,舒展不开,没多久,她脑袋一歪,倚在薄昭浔的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更沉。

乔初意温热的呼吸似乎就在耳边,清晰可辨,薄昭浔顿时背脊僵直,不敢动作,生怕吵醒她。

两个人靠得那样近,薄昭浔听她轻轻的呼吸声,觉得心间有一大片芦苇,微风拂过,既安宁又摇曳。

肩膀承重,又怕吵醒她,一直没法睡踏实,他只觉稍微合了下眼,天就亮了。

黎明来临,太阳将窗外涂上一层白光,几棵郁郁葱葱的树叶子挨得很近,点点苍翠似乎要飞溅在玻璃上。

薄昭浔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对面的小姑娘也醒了。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父女,女孩五六岁大的样子,一路被父亲抱在怀里。从昨天简单的交谈中,薄昭浔得知他们是要赶去上海探亲,小姑娘的妈妈临时有工作安排,没能同行。

年轻的父亲看起来缺乏带孩子的经验,独自带女儿出门多少有些吃力,他昨天直到很晚才睡,这会儿,睡足的小朋友已经扑闪着眼睛,爸爸仍然陷在熟睡里。

小姑娘大概是饿了,她摇摇爸爸的胳膊,小声哼哼着,没得到料想中的回应。

被忽视的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说来就来,眼看要哭出声了。

“嘘。”薄昭浔抬起右手捂住乔初意的耳朵,食指压在唇上,冲小姑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乔初意,小声说,“不要哭,姐姐生病了,还在睡觉。”

好看又温柔的哥哥立刻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她两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很快收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学着薄昭浔的样子,也竖起手指,噘着小嘴巴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姑娘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机灵可爱,薄昭浔擦掉她睫毛上的泪珠,拿出一颗巧克力给她。

睡得晕头转向的乔初意这才悠悠醒过来,茫然地问:“到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薄昭浔看了眼时间。

乔初意抬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扎好。

薄昭浔左边的臂膀完全被枕麻了,动弹不得,乔初意发现他神色不对,赶紧关切地问:“胳膊怎么了?动不了?我跟你说薄昭浔,中风很多时候就是突然的,你不要总为了耍帅穿那么少。”

她边絮絮叨叨,边帮他按摩手臂。

薄昭浔无奈:“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对面的小姑娘啃着巧克力,眼睛滴溜溜在他们俩之间瞄来瞄去,眯着眼笑啊笑。

不多时,车已到站,列车员播报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人如潮水,涌动着下车。

乔初意分不清东南西北,紧紧地跟住薄昭浔。

凉风迎面扑来,迎接他们的是上海蒙蒙的小雨。

出站前,薄昭浔估摸了下雨势,提醒她:“把伞拿出来吧。”

乔初意正跃跃欲试地想淋雨,突闻此言惊讶道:“什么伞?”

“前天我让你装进包里的伞,不是天气预报早就说过今天有雨了吗?”薄昭浔长眉陡地一抬,“乔初意,连行李箱都是我帮你收拾的,就安排了你这么一件事,别告诉我你忘了。”

前天,乔初意仔细回忆,当时的她正沉浸在侠骨柔情的电视剧里不能自拔,听见他说话随便应了两声,根本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想到此,她怯怯地往后挪了两步,不说话,只是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得,看这个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可以淋着雨跑一段路嘛,反正只是毛毛细雨而已,”乔初意振振有词,“有陪你打伞的人不稀奇,难得的是有人愿意陪你淋雨,而我乔初意,就是这么难得的人。”

“你赢了。”

乔初意权当他默认,立刻作势要往雨里冲,被薄昭浔一把拖了回来。

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天地间罩上一层灰色,薄昭浔耐心地把她的外套扣子一粒粒扣好,又把帽子给她戴上。乔初意愣了下,然后笑嘻嘻地投桃报李,踮起脚,也给他拉上外套的帽子。

她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薄昭浔,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起飞了。”

薄昭浔只有一句话:“跑慢点,如果你当街摔倒了,我只会当作不认识你。”

细雨如银丝,润物无声,路上行人很少,乔初意缩着肩膀,一路小跑,薄昭浔跟在她旁边,牛毛似的雨落在脸上,软绵绵的。明明他们的行为很幼稚,他却突然觉得心里畅快。

或许,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那时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最独一无二。

跑了几百米,薄昭浔看见一辆空车,他招手拦下,喜欢淋雨的文艺少女乔初意像只撒欢的野狍子,他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她塞进车里。

很快到了早就订好的酒店,大赛组委会承包住宿,规格尚可,大多数参赛选手都在这里落脚。

薄昭浔帮她订了他对面的房间,一路舟车劳顿,两个人连吃饭都没胃口,薄昭浔找出感冒药让她服下,然后各自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房间里裹住被子蒙头大睡。

手机放在床头,嗡嗡震动两声,乔初意勉强地睁开蒙眬的睡眼,看到是周迟深的消息:“小乔,你在哪里?”

她强忍困倦,眼睛眯成一条缝,回复他:“上海啊。”

隔了足有一分钟,他的消息才过来:“和薄昭浔?”

乔初意打下一个“嗯”字发了过去。

手机沉静下来,没再收到消息。

自从上次在疗养中心一别,她有段时间没和周迟深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坚持不到两分钟,困意战胜了思维,乔初意没精力再想些有的没的,又自在地会周公去了。

再醒来已过中午,外面放晴,雨后的阳光淡淡,天地都被洗过,总让人觉得笼着层水汽。

薄昭浔一身运动装扮,敲她的门:“乔初意,不要睡了,去吃饭。”睡足的乔初意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薄昭浔出门。为了节省时间让他专心备赛,她本来想在酒店餐厅随便凑合一下,他不肯,非说酒店的饭菜难以下咽,一定要带她出去吃。

薄昭浔神通广大,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辆自行车。他长腿跨上去,回头拍拍后座:“上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你去逛逛。”

乔初意坐上去,悄悄抓住他腰两侧的衣服。

车子骑得不快不慢,车轮一圈圈碾在马路上,他们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角,沾上秋的气息。

又好像回到以前在灯溪镇的时候,他载着她走过大街小巷,人影幢幢,踏过满地月光,细碎的光裹着虫鸣滚在车轮上,不管回忆多少次,都让人沉醉。

自行车拐到一条林荫小路,两侧的树干微微倾斜,茂盛的树冠相互交错,织成一张网,阳光将薄云烫成金灿灿的一片,风吹枝动,树叶沙沙的响声落在头顶。

不知为何,她那时心里已经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总担心这场比赛不太顺利,她勉强按下心里的不安,说道:“薄昭浔,不管后天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薄昭浔笑了笑:“不相信我?”

语气中似有张狂。

乔初意慢慢地说:“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太执着,薄昭浔,坚持是好事,但太执着,反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薄昭浔好像认真地想了几秒,语气里俱是笃定与飞扬:“那我偏要得到不可。”

人生的某一段似乎总是这样。

年少不知愁,仅凭满腔孤勇,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回头。

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年轻过,也热烈过。

又行过一段路,薄昭浔把她带进一条弄堂里一家丝毫不起眼的小门面。门前铺着青砖,老板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青布褂,肩上搭着雪白的毛巾,一尘不染的袖口挽到手肘,极热情地招呼他们。

薄昭浔看起来像个熟客,很快点了餐,还不到饭点,吃饭的人很少,没多久,美味上桌。

生煎薄皮香脆,汤汁浓郁,轻轻咬下去一口,唇齿生香,乔初意终于觉得饥肠辘辘,不停挥动筷子,连连称赞好吃,近半个小时也顾不上说几句话。

每次看她吃东西都觉得很下饭,连带着薄昭浔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吃饱喝足后,薄昭浔带她随便逛了逛,夕阳西下,余晖洒向大地,两人姿态悠闲,乔初意说什么都是绘声绘色的样子,薄昭浔偶尔应一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偏头看她。

他们推着车一步一步走着,好像全世界都与之无关,他们远远的前方,即是永恒。

如果真的有永恒该多好。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乔初意嫌独自待着太无聊,非要赖在薄昭浔的房间里看书,书没看几页,已经听到他断断续续咳了好几声,脸色也不佳,她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温度偏高。

“你发烧了。”乔初意顿时紧张起来,跑回自己住的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退烧药,又急急忙忙地回来。

好在她把自己冻感冒了,这趟出行才能想到带些应急药。

薄昭浔最近压力太大,睡眠不足,再加上淋雨又吹风,生病早在预料之内。

有些头疼,薄昭浔躺在床上,神色倦怠,被乔初意照顾着吃过药,喝了两杯热水,他眼皮渐沉,却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讲起自己的小时候。

人在生病时大抵有几分脆弱,他的声音低缓而温柔,说从小到大母亲对他要求非常高,鲜少有表扬,可他就像一个硬要讨到糖吃的小孩子,越是如此,越是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对我来说,拿再多的奖,有再多的称赞,都比不上我妈一个肯定的眼神。”

越听越觉得他有点可怜,乔初意坐在薄昭浔旁边,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别想东想西,快休息,养好病才能上战场啊!”

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薄昭浔突然说:“很想吃鸡蛋羹,这么多年只有生病的时候我妈会做给我吃,很奇怪,每次吃完鸡蛋羹,病总能很快好起来。”

他微微笑了笑:“好像今天总在回忆过去,总是想些没法实现的东西。”

很快,他坠入梦乡。

乔初意守了薄昭浔一会儿,见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去了一楼前厅。

她找了台空闲的电脑,认真搜索“怎么蒸鸡蛋羹最好吃”,每当找到可以参考的信息,就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

她要帮他实现这个心愿。

为了做出一碗完美的鸡蛋羹,乔初意足足奋斗到深夜,笔记记了五六页才算满意。

第二天,薄昭浔仍然有些低烧,早饭都没吃几口,一直待在会议室做模拟比赛,乔初意自己闲来无事,想借酒店的厨房尝试蒸鸡蛋羹,被以“厨房重地,闲人免进”为由拒绝。

出师不利,但乔初意依然不屈不挠,打定主意晚饭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吃到。她一家家推开周边的饭馆询问,脸都笑僵了,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她闷闷不乐地踢着一颗石子,低着头边走路边想办法,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小声惊呼,细高跟难以保持平衡,先是趔趄了一下,随后摔倒在地。

青天白日的,居然两个走路的也能撞到一起去。

乔初意惊慌失措,连声道歉,赶紧去扶她,那个女生脾气倒是温和,手掌擦破了也不恼,还极有修养地问:“不好意思,我的脚好像崴了,可以麻烦你扶我到前面那家咖啡馆坐一下吗?”

乔初意当然不能拒绝,满口答应下来。

咖啡馆里人很少,她们随便找张桌子坐下,点了两杯咖啡和几样甜品,聊过几句,乔初意才知道对方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叫宋筝颜。

难怪气质这么出众,乔初意暗暗感叹。

即使是坐着,宋筝颜也背脊笔直,她的头发全部在脑后扎成一束,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五官虽不是美得无可挑剔,但组合起来非常赏心悦目,轻轻一笑,似一幅活生生的美人图。

乔初意再次向她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我当时正琢磨这条路上还有哪家店有可能借我厨房用一下,没留意到你在前面,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没关系,小伤而已。”宋筝颜温柔一笑,并不在意。

她得知乔初意想借用厨房,说:“这有什么难,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厨房你可以随便用。”

“真的吗?”乔初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两分。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响起两声闷雷,似乎风雨欲来。

宋筝颜莞尔一笑,招来服务员:“带乔小姐去厨房,你们不要打扰。”

服务员颔首,遂引被馅饼砸中的乔初意往厨房方向走。

等到那抹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宋筝颜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问背对她坐在后桌的人:“确定是她吗?”

“确定。”那人低笑,“有过几面之缘,却让我印象深刻。”

宋筝颜用指甲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就这么一个小姑娘,胸无城府,还值得你这样煞费苦心?”

大概是坐得久了,杯中一口未饮的咖啡已经凉透,他站起身,踱到宋筝颜面前:“设想一下,就在比赛的前一天,薄昭浔突然发现她丢了,那么你猜猜,他明天的比赛还能顺利进行吗?”

沉默片刻,宋筝颜掩嘴而笑:“你们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我怎么猜得准,只要我想要的能实现,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可个个都够痴情的,你那个……”

他立刻冷了脸色,出声打断:“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他朝厨房走去,“请便吧,宋小姐,方某失陪了。”

翻开的笔记本摊在一边,乔初意按照步骤,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鸡蛋打散,添了虾米和干贝调匀,徐徐加入凉白开搅动,直到搅拌得差不多,正打算入锅隔水蒸,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有人进来,细微的咯噔声,门又重新合上。

乔初意正在认真地观察水位,听到声音以为是服务生,头也没抬,只是抱歉地笑了下:“很快就好了,再稍微等一下。”

他悠悠地立在门边:“不着急,你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乔初意大吃一惊,将蒸锅端下来放到一边,强作镇定地问:“你是谁?”

年轻的男人俊眉细眼,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危险又迷人。她脑子里恍然有什么闪过,却又难以清晰地捕捉:“我们见过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叫方言修。”

方言修靠近她一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她的鼻端:“别管见没见过,先委屈乔小姐去我那里待几天,我们正好可以好好喝喝茶,叙叙旧。”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目张胆。

“谁要和你叙旧,”乔初意不安的预感得到验证,心里发虚,嘴上仍不服软,补了一句,“老男人!”

气定神闲的方言修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他不过大她七八岁,好歹也是风华正茂,怎么到了她那里就成了老男人?!

趁方言修不备,乔初意灵活地挪到门边,伺机逃脱,只是刚拧开门,就被外面两个铁塔模样的保镖堵个正着,小鸡崽儿似的被保镖拎起。

乔初意挣扎,试图跟他讲道理:“方言修,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我真没钱,一百块都给不了。”

对方看起来非富即贵,不知什么来路,也不像要敲诈勒索的绑匪,薄昭浔明天比赛,她不想在这个当口节外生枝,以免影响到他。

方言修似笑非笑:“等到明天比赛结束,自然会有人来接你,不用怕,我不会为难你,也不要你的一百块。”

乔初意这才明白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她停下张牙舞爪的动作:“你认识薄昭浔?”

方言修不答。

“把乔小姐送到城北公寓。”他吩咐那两个人。

薄昭浔结束了最后一轮模拟比赛,筋疲力尽,正想叫乔初意出来吃晚饭,半天也敲不开门,前台告诉他乔初意下午急匆匆出门,至今未归。

午饭过后已经隐隐有了变天的预兆,果不其然,这会儿外面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至今未归。

他眼皮突地一跳,全身发冷。

打她的电话,那端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上海这样大,乔初意在其中不过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只要穿过指间,似乎就再也无从寻找。

想到这种可能性,薄昭浔不顾瓢泼大雨,欲冲出去找人。

还没出门却被拽住,徐旸神色肃穆,语气沮丧:“昭浔,小乔丢了。”

“丢了……”薄昭浔垂着眼,低低地重复,好像半天才弄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声音愈加紧绷,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我不是让你看好她的吗,你现在跟我说人丢了?”

徐旸的父亲是薄昭浔的散打老师,两个人感情深厚,这么多年薄昭浔只开口拜托过他一件事,保护好乔初意。

只是,在灯溪时他没做到,导致乔初意差点溺水,这次又出了疏漏。

徐旸心里愧疚:“今天傍晚我看见她在外面那条路上转来转去,只是打个电话的工夫,我再回头,人就不见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在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不行,我没法干坐着等消息。”薄昭浔完全失去平常的镇定,松开手,“我先去找,你这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说罢,他冲进茫茫雨雾里,徐旸来不及阻拦。

方言修想藏一个人,一时半会儿并无蛛丝马迹可寻,薄昭浔冒雨找了两个小时无果,最后被徐旸生拖硬拽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保镖阿南致电方言修汇报乔初意的情况。

阿南跟他多年,绝对的左膀右臂,对他十分衷心。

“别说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扫我兴,女人那点把戏都听腻了。”方言修戴着耳机,模样慵懒。他随手打两杆台球,一杆撞出去,四个球飞滚入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阿南沉默了一会儿,说:“乔小姐很新鲜,从昨晚到现在,既不哭也不闹,特别能吃,鲍鱼海参要两套,吃一套扔一套,说要吃垮您。”

“……”

这点出息。

“随她高兴,你们照做就行,多给小丫头片子买点吃的。”方言修把球杆扔到一边,拿了件干净的衬衣换上。

阿南又说:“好的,老板。不过乔小姐现在应该吃不下了,我正要出门给她买健胃消食片。”

方言修扣好袖扣,彻底笑出声来。

怪不得薄昭浔宝贝似的捂着,连来趟上海参加比赛也得带在身边,她确实是个活宝。

“老板,还有一件事,”阿南尽心尽力地知无不言,“周家二少说想见您一面,他现在人已经到了上海。”

方言修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镜子里的那个人宽肩窄腰,愈显气宇轩昂,只是表情变得有些玩味:“周迟深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以前小瞧了他,见一面也无妨,顺便做个顺水人情。请周二少到我那家咖啡馆小坐吧。”

撑得肚皮鼓鼓只能躺在沙发上的乔初意打了个嗝,茶几上盘盘碟碟,摆满了各种包装袋和食物垃圾。

方言修在小人里面勉强算个君子,真的没为难她,两个保镖一直守在门口,除了不能让她离开,其他简直对她百依百顺,态度也相当恭敬。

最初的担惊受怕后,乔初意渐渐安下心来,对方的目标不在她,虽然莫名其妙地把她抓到这里来,但之后种种行径也算得上以礼相待。

只是仍一夜难眠,乔初意只好靠不停地吃东西来缓解心慌,她祈祷薄昭浔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能顺利完成今天的比赛。

手机昨天被没收,房间里也没有能上网的电脑,只有电视还能勉强打发时间,时钟敲过九点,乔初意调到速算大赛的直播频道。

十名选手分别来自四个国家,经过千挑万选,能站到决赛台上的实力自然不必说,薄昭浔曾在往期比赛中赢过计算机,再加上那张毫无表情也引人折腰的脸,不出意外地成为呼声最高的选手。

这边主持人刚介绍到薄昭浔,仅仅才说出名字,观众席上即是一片沸腾。

主持人打趣道:“这么大声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角逐出了冠军,昭浔今天可要竭尽全力地献上一场精彩比赛,才不算辜负大家的热情。”

镜头给了薄昭浔一个特写,乔初意心里一紧。

因为是总决赛,场面盛大,现场流光溢彩,灯光打得很足,衬得薄昭浔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他的眼睛似笼着一层雾,眼神飘忽不定,看不到平日里的坚定傲然,主持人抛过来这么一句话,他依旧沉默地立着,没有丁点回应的意思。

薄昭浔状态不佳,全场观众还有屏幕前的乔初意,很快就都觉察出来了。

好在他还能勉强应付得过来。

比赛开始,在前几轮多位数加减法的交锋中,薄昭浔在抢答环节三次慢于对手,但因对手求胜心切,出现两次错误,薄昭浔最终以微弱优势险胜,获得角逐三强的机会。

这种表现已经足以让观众大跌眼镜,大家都没想到,以他的实力,这场比赛居然举步维艰,场内气氛紧张,无数双眼睛盯着台上。

四进三的资格争夺。

薄昭浔按了下按钮,大屏幕滚动,随机抽出来一套有挑战的题目——大位数除法。

乔初意倒吸一口凉气。

薄昭浔的优势项目本就在乘法,尤其对这种状态下的他来说,抽到大位数除法无疑是雪上加霜。

前两题他还能勉强应付,和对手一胜一负战平,到了关键的第三题,位数增加,难度更大。大屏幕上五秒倒计时后跳出题目,大家都屏住呼吸,对面选手还在奋笔疾书,只见薄昭浔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冷静地说:“我放弃。”

三个字,落地如惊雷。

全场一片哗然,对手不战而胜,顺利取得争夺冠亚军的资格,薄昭浔爆冷止步四强。

临场居然会出现这种状况,最热门的夺冠选手竟主动放弃比赛,主持人也非常震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足有一分钟,四下俱是寂静。

镜头一直追随着薄昭浔,那个少年时期便因心算而出名的他,那个在这十年里获得荣誉无数的他,从容地摘下耳麦,一步一步地走下舞台,在镜头中消失。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方言修开的这家咖啡馆店面不大,算不上是一处产业,最多是玩点格调而已。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上,他也随自己的心情来,高兴了才招待两个顾客,有时候甚至大半个月都不营业。

这个地方,像是方言修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个港湾。

因为曾经有人憧憬地说,未来最大的愿望是能开一家文艺的咖啡小店,那人当时还羞怯地说这个想法像天方夜谭,他却记在了心上。

能望到天的玻璃顶设计,装修偏地中海风格,以浅色木质作为基调,角落里精致的插花暗香浮动,音乐舒缓,静静地流淌。

“这是我自己煮的咖啡,不比名家的那些招牌货,周二少不要嫌弃。”

各怀心思的两个年轻男人,长相气质都是极出挑的,两个人啜了几口咖啡,寒暄过几轮,打太极似的,从生意聊到度假,绝口不提乔初意那档事。

周迟深到底小他几岁,还没从大学的门里出来,城府不深,哪里是方言修的对手,再加上担心乔初意,又过片刻,他终于沉不住气,笑着挑起话题:“方哥,听说我的一个朋友昨天给你惹了点小麻烦,她啊,一向大大咧咧,率真而直接,毕竟年纪还小,即使有什么冲撞到你也是无心之过。”

方言修但笑不语,并不接话。

周迟深顿了顿,语气更缓:“方哥今天先让我把人带回清淮,等过几天我攒个局,让她给你赔礼,你看行吗?”

珐琅瓷的杯子叮地碰在碟子上,方言修轻叩桌面,眉心微动,眼里闪过一丝讶然。这几年周迟深的跋扈嚣张之名远扬,一旦来了脾气,任谁都不卖三分薄面,今天居然对他服了软。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言修也不再绕圈子:“乔小姐算是旧识,我把她请过来叙叙旧而已,毕竟周氏前两天刚截了我一桩生意,最近正好落个清闲。”

明白人无须点透,周迟深立刻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手里还有个单子,方哥应该会感兴趣。”周迟深沉默半晌,目光沉静,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一再让步,“但是,我现在就要把人带走。”

见目的达到,笑意终于抵达方言修的眼底,他拨弄了两下手机,赞叹道:“周少是个痛快人,我自然也不能为难你,阿南会带你去接乔小姐。”

周迟深不再停留,立刻起身欲走,却听背后的方言修淡淡地问:“值得吗?”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铁石心肠惯了,他一直以为周迟深和他是同一种人,所以才忍不住问。

方言修清楚,乔初意跟薄昭浔走得很近,她每次看向薄昭浔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出几分不一般来。

连他都知道的事,想必周迟深不会被蒙在鼓里。

而且以周迟深的性格,绝对不会告诉乔初意他为她做出过怎样的让步,方言修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的确不明白,这种毫无回应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听到这一问,周迟深立在原地,没有回头,他的指尖轻敲手杖,似在思考,而后慢慢说:“如果有一天,即使明知道前面有个火坑,但为了某个人能安然无恙,你也心甘情愿地以身投火,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有些感情,衡量不了。”

方言修独坐很久,将这句话细细品味了一番,下意识地又想起一个人,有些懂了,可又似乎没懂。他心情复杂,面露苦笑。

阿南按照吩咐,把周迟深带到城北公寓。他面色凝重,快步走进客厅,很快找到乔初意。

电视的音量很大,屏幕上正在播一条手机广告,乔初意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缩成一小团。

“小乔,”周迟深原本紧绷着的心稍微松了松,蹲在她身边,声音温柔,“你还好吗?”

乔初意终于抬头,那张总是笑容飞扬的脸上挂着茫然无措。她眼圈通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周迟深,愣怔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她抓得那样紧,像塌了半边天一样,抖着嗓子说:“薄昭浔输了。”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滴在他的手上,恍然间,周迟深竟觉得那颗泪能生生地在手背烫出一个疤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为了薄昭浔。

“薄昭浔,他输了。”

乔初意心里非常痛,喃喃地重复道。

旁人以为薄昭浔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赛,但乔初意知道,他输掉的其实是一种人生。

随心所欲、不被牵制的人生。

半个月前,她无意中听到薄昭浔打电话。

“叔叔,我无意和他争,薄家的家业我不感兴趣,更没有从商的想法。”

“有些心结是打不开的,也不想再和他有冲突,高考后我准备出国。”

不知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他沉默许久,终于做出让步:“如果这次大赛我能拿到冠军,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如果输了,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安排。”

他太骄傲,对他来说,输了一场便等于全盘皆输,所以在关键的一局薄昭浔选择了放弃时,乔初意感同身受地替他难过。

周迟深的目光一暗,面上仍笑着,去给她擦眼泪,见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又哄着她穿上鞋:“别哭了小乔,我先带你回去。”

“不行。”乔初意似恍然醒悟般,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我要去找薄昭浔。”

周迟深拗不过她,只得按照她的指示,带她回到酒店。她连等电梯都觉得来不及,一鼓作气地爬上四楼,周迟深没法跟着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薄昭浔躺在房间里正在输液,他昨晚淋了两个小时的雨,黎明时分突然高烧不退,今天在台上的那四十分钟已是勉强支撑,从台上下来,一直神志不清地昏睡着。

在周迟深和方言修见面后不久,徐旸也得到了乔初意的消息。他之前和周迟深通过电话,确定了她的安全,所以见到乔初意并不惊讶。

乔初意也来不及关心徐旸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心怦怦怦跳得很急,小声问道:“薄昭浔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估计吊完两瓶药水差不多能退烧。”徐旸舒了一口气,看向她,“他快急疯了,我认识他十几年,第一次见他这样。”

“我……”乔初意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只能说,“都怪我,我不该陪他来的。”

徐旸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叹一口气。

“乔初意……”忽然她听到沙哑的声音,极轻,似呢喃。

乔初意以为他醒了,赶紧往他身边靠,只见薄昭浔依旧双目紧闭,眼皮微动,还混沌着,沉在梦里,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小乔,”薄昭浔的声音模模糊糊,靠得近了才能勉强听清楚,“我本来……是想带你去英国的……”

徐旸离得远,不知道薄昭浔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乔初意没有丁点声音,却在刹那间,泪如雨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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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意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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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饮苦酒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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