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春野,阳光,众鸟归来》(
春天到华盛顿看鸟
一八六三年的秋天,我来到了华盛顿。每年只有在夏季的时候,我才会回纽约内陆居住一个月,其余时间一直居住在这里。
刚刚来到华盛顿的那天,我便发现了一件自然史上新奇有趣的事情。我在城北的森林中散步,发现一只巨大的蚱蜢在树间突然飞起,而后落在一棵树上。它飞得如此迅速,像鸟儿一样。我想我已经找到它的老窝,我感觉它就是蚱蜢世界的领袖。每年的秋季,森林中都能看到几只这样的大蚱蜢。这只蚱蜢长约八厘米,背上有灰色的花纹,很令人厌恶。
不过,华盛顿的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温暖的阳光照射大地,万物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姿态,这个状态一直能持续到十一月。即使是冬天,天气也很暖和,气温很少降到零度以下,大地并不会因为寒冷而显出凋零之态。在可以躲避风雨的角落里,绿色依然在大地之上展现着自己的风姿。
这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野花。腊月属于盛开的紫罗兰;一月属于怒放的北美茜草(生长在冻土之中);二月属于沿路或在荒地里开放的肉眼很难看见的小野花;三月青蛙鸣叫时,地钱也绽开了花蕾;四月是杏花开放的季节;五月则属于洁白的苹果花。八月的时候,母鸡准备孵化第三窝宝宝。我家一只三月出生的小母鸡已经组成了家庭。我们的日历是根据气候而制定的。
漫步于原始森林
三月是春天的开始,一般情况下,三月的前八天或十天,大自然就会出现奇妙惊人的变化。不过,一八六八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略晚一些,直到第十天,明显的变化才开始发生。
郊外的雾霭中,太阳缓缓地升起,温暖着大地。在一两个小时里,天空中一片寂静,只有低鸣的歌唱。这是唤醒黎明的鸣啼。树木带着期许的目光,荒野上,歌雀低沉的吟唱打破了黎明的寂静,我的老朋友的歌声还是如此地亲切动人。不久,大合唱就开始了,温柔、悦耳,充满真正的喜悦。蓝鸲的颤音、知更鸟的呼唤、雪鹀和草地鹨洪亮的啼鸣组成了清晨的大合唱。在田野上,一只兀鹰低飞着,而后伸展着翅膀直至稳稳地落在篱笆桩上。
多么美好、温暖的一天。因积雪而泥泞的道路早已变干,看起来很好走。我独自穿行于默里迪恩山,迎面吹来了和煦的春风。牛群哞哞地叫着,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远方。我十分同情它们,因为每到春天,久违的游牧者的本性被唤醒,我十分渴望出发。
在行进的途中,我听到了金翅啄木鸟的叫声,就像我在北部听到的一样。稍作停顿,它又开始重复鸣叫着,还有什么能比鸟鸣更受欢迎的呢?它们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同于北部那些繁华的商业城市,华盛顿的周围还保留着很多真正的原始森林。越过华盛顿市区的边界,在乡间步行十分钟,就能感受原始粗犷的自然气息。这座城市没有超越界线,本真的自然来到它面前,甚至在某些地区已经跨进了界线。
不久,我抵达森林里。这里一片寂静,似乎所有的生物都在沉睡,但空气中氤氲着一种生命的躁动。短嘴鸦或在鸣叫,或在褐色的田间走动。我眺望着灰色、寂静的树木,但它们仍然没有动静。在一个小小的池塘边,桤树上的葇荑花静静开放;树叶下的地钱在阳面山坡上发芽。但春水已经来了,青蛙的叫声传来了,每一片沼泽地、每一个池塘都传来它们尖锐却悦耳的合唱。我来到池塘边,在浅水区发现了一团蛙卵。我用手捧起这大块冰凉的胶状体。在某些地方,它们会大量出现。同行的一位年轻人非常惊讶,他询问我能不能把它做成美味的午餐,或者替代鸡蛋。这是黏糊糊的、像果冻一样透明的胶状物,呈淡淡的乳白色,里面充满了黑色的斑点,那些斑点像鸟的眼睛一样大小。这些斑点经过八天左右的孵化,会吸收周围的胶质,变成一群小蝌蚪。
在华盛顿,商店还未想好如何陈列春装时,街旁的白杨已经悄悄带来了春天的气息。阳春三月,你抬起头,会突然发现树上有变化。如果天气持续温暖,奇迹就会发生。所有的白杨枝头都垂挂着穗状的、毛茸茸的杨花,但却看不到绿叶。四月的第一周,这些长长的像毛毛虫一样的杨花就会遍及大街小巷和壕沟。
短嘴鸦和兀鹰
春天到来的标志之一是短嘴鸦和兀鹰。它们大量出现在城市的周围,繁衍后代,胆子很大,为所欲为。在冬天,虽然这里生活着很多短嘴鸦,但它们集体从弗吉尼亚森林的冬季营地飞来时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清晨,伴随着初生的朝阳,人们便会发现它们的身影在天空中向东飞去。它们有时聚在一起,遮天蔽日,有时三三两两,松松散散,全部朝向一个目标——马里兰东部的海域。太阳落山时,它们开始归巢,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城东波托马克河畔的森林。春天,这种集体活动取消了,群聚地被抛弃,鸟群开始分散于华盛顿的各地。
人们通常会认为,当食物稀缺时,分散组合和更大范围的分布会使鸟儿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间,毕竟集体挤在一起,大家都会被饿死。可实际上,在寒冷的冬季,鸟儿只能在河畔、湖畔以及海边这些固定区域才能找到食物。
哈德逊河畔的纽堡北部也生存着大量的短嘴鸦,它们也采取相同的方式活动,清晨前往南方觅食,黄昏返回故巢。当冬季的狂风袭来时,它们不得不躲在山丘里,抱成一团。经常有调皮的孩子带着石子埋伏在树后,等待着攻击短嘴鸦,落队的短嘴鸦通常在黄昏时分才能赶上大部队,长途的飞行和大风的袭击经常使短嘴鸦筋疲力尽,在大风天气起飞会消耗更多的体力。
春天来了,兀鹰在华盛顿天空四处飞翔。它们时而快乐地翱翔在几十米高的天空,时而在常见的开放的地面上空徘徊,争夺地面狗、猪或禽类的尸体;有时五六只围在动物尸体的旁边,拍打着灰色的大翅膀,相互威吓,互相追逐,或许只有一两只在专心吃食。
兀鹰有宽大的翅膀,它们稍微摆动翅膀就可以飞向天空。它们在空中长行的姿态和红尾鹰很相似,令人赏心悦目。它们飞翔时很平静自如,它们和鹰一样擅长螺旋式上升,除了在体积与颜色上有所不同,两者在羽翼的形状和功能上几乎完全相同。人们常会发现十几只兀鹰一起在高空盘旋,这是它们的娱乐方式。
兀鹰不如鹰那么活跃、机警。它们不会利用羽翼在空中悬停,从不俯冲和翻腾,也不直接攻击猎物。但在自然界中,兀鹰似乎没有敌人。短嘴鸦有时会挑战鹰,极乐鸟和拟八哥有时也会和短嘴鸦发生口角。兀鹰不会引起其他鸟的敌意,因为它从不骚扰其他鸟。短嘴鸦与鹰的恩怨已久,因为鹰抢占它的巢,还夺走它的子女。但没有一只鸟会把兀鹰当作敌人,因为它喜欢腐烂的肉,从来不攻击活的动物。
五月来临时,短嘴鸦和兀鹰忽然从天空消失了,或许已经飞往海岸附近的繁殖地了。雄鸟是和雌鸟告别,独自前往了吗?七月的时候,在距离华盛顿边界不到两千米远的石溪林边,我发现了许多兀鹰。这些兀鹰没有巢穴,而是栖息在树上,可能它们都是雄鸟吧。
那一次,我去森林观察松鼠的巢,由于一些意外而在林中耽误了些时间。太阳要下山时,几只兀鹰断断续续地飞到了林中,降落在我附近的树上。过了一会儿,从同一个方向飞来了大量的兀鹰,在树林中飞来飞去,停落在半空中的大树枝上。它们拍打着翅膀,鼻腔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很像牛倒地时发出的声音。这是唯一一次我听到它们发出声音。然后它们像火鸡一样伸展着四肢,开始在大树枝上漫步。有时几只兀鹰会踩在同一根枯枝上。枯枝很快断裂了,它们就展开翅膀,重新选择阵地。天逐渐变黑了,兀鹰的数量仍在增加,很快,我身边所有的树上都是兀鹰。我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有点儿紧张。
天完全黑了,周围静了下来,我点着了些身边的枯叶,想观察兀鹰是不是畏惧火焰。开始的时候,兀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但当火焰越燃越旺,腾空而起时,兀鹰立刻被惊吓得飞了起来。森林中一片混乱,到处充斥着噪声,就像树都要倒在我身上一样。不一会儿,森林又恢复了平静,那些兀鹰都已经飞走了。
零星的观鸟日记
大约是六月一日,我看到许多兀鹰在波托马克河的大瀑布周围飞翔。二月的冬天,我曾经在那里观察过鸟类的生活,并且把这段经历写进了二月四日的日记:
在树林和山间做了一次远足。从国会大厦向北走了大约四千米。这里天气寒冷,满目荒凉。在城郊分散的爱尔兰人和黑人小木屋之间,突然出现一群鸟,像北方的雪鹀那样,到处寻找食物。有时,它们会发出凄厉的鸣叫声,表达不满。这就证明这种鸟是角百灵,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们。它们走路的样子像百灵一样,个头比麻雀略微大些,它们有着白白的腹部,一个黑色的斑点点缀在胸前。
看到我慢慢走近,那些鸟停下了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我的手臂一伸,它们立刻被吓得展翅飞走了,那飞行的姿态真的和雪鹀一模一样,露出了更多的白色。
(从那之后,我经常在二月和三月见到角百灵,因为市场上经常有被人类猎杀的角百灵出售。有一次天降大雪,很多角百灵都来到城中市场大花园的杂草丛中寻觅食物。)
沿着山路继续前进,景色开始变得美丽。台伯河东支流的一条小溪边,生长着苍翠茂盛的灌木和荆棘。麻雀四处跳来跳去,飞来飞去。我沿着小溪向下游散步,满目是活蹦乱跳的鸟儿。在边界外的松林中,我看到一群灰色的北美金翅雀啄食松果。而一只金冠戴菊鸟也混在北美金翅雀中间,身披灰色的毛,跟着它们蹦蹦跳跳,很是忙碌。难道它也想品尝一下美味的松果吗?继续向前,在温暖隐蔽的河畔林地中,又看见许多的雀类,如狐雀、白喉雀、白冠雀、加拿大雀、歌雀、沼泽雀等,都在温暖而受庇护的边界活动。最令人惊喜的是,红眼雀、黄腰林莺、紫朱雀、卡罗苇鹪鹩和北美旋木雀也在这里。再往高处走,越来越寒冷,我就什么鸟也看不到了。
太阳落山时,我踏上了返回城市的道路,在经过一座可以俯瞰城市的山丘时,走在东腰上,我发现了许多草雀和黄昏雀。这两种鸟是我儿时与父亲农场生活时的记忆,这些鸟有时在我周围自由地走动,有时偷偷潜藏在低矮的草丛中,就和我记忆中的老朋友一样。
过了一个月,三月四日,我又来到这里,并且记下了我的经历。
见证了林肯总统第二次令人难忘的就职典礼后,我开始了这个季节的第一次远足。下午天空晴朗,春光和煦,尽管风声像狮吼一样在树林中呼啸,但毕竟春天已经来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在距离白宫三千多米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砍柴的农夫。他是如此专注,就像没有总统就职这回事一样。在一棵老树中空的洞中,我看到了一窝小狗,农夫告诉我,这些小狗都是一只野狗的孩子。我立刻想起在路过岩溪时看到对岸有一只野狗,它看起来满怀悲伤与恐惧,来回奔跑,不停地哀嚎,望着湍急的溪水,不敢跨越。今天是愉快的一天。我第一次听到加拿大雀鸟的歌声,那歌声柔和动听,几乎像颤音;遇到了一只翅膀镶着金边的黑色小蝴蝶;在堤岸边看到两株北美茜草的花盛开;我还发现一只青蛙在松溪边静静地产卵,听见雨蛙在鸣叫。
拟八哥
春天来了,拟八哥就是最先出现的鸟类中的一员,通常会在三月一日之后到来。它们在树林和公园成群结队出现,有时降落在树梢上,有时飞向天空,有时降落到地面上寻觅食物,当它们在地面上四处走动时,它们身上那油亮的黑大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然,在这个季节里,拟八哥的心中酝酿着一首美好的歌,却不能如愿地歌唱出来。它的歌声听起来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但在春意盎然的午后,它们集体的演唱远远从天边传来,很是悦耳,噼里啪啦的,带有一种喜悦的节奏,对于耳朵而言,也算是一种刺激。
拟八哥占领了整个城市的公园和草地,尤其是白宫的树丛。这里的拟八哥很多,它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并且始终和其他的鸟类抢夺地盘。有一天,一个物体突然撞到财政部西楼一个办公室的玻璃,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白宫的雇员抬头去看,拟八哥在距离窗口一米左右的空中悬着,一只紫朱雀正在宽阔的窗台上抽搐,明显要断气了。大家立刻明白了,紫朱雀被拟八哥追赶得走投无路,想逃进楼中避难,却没想到一头撞死在厚厚的玻璃上。拟八哥显然也没有意料到这个结局,停留了片刻,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飞走了。
(鸟类在面对天敌的死亡威胁时,有时会来到人类跟前躲避危险,这是很常见的事。有一次,我在乡下居住。十月的一天中午,我回到家中,一打开卧室就发现一只鹌鹑躲在我的床上。看到我到来,那只受到惊吓的鸟立刻通过开着的窗户飞走了。毫无疑问,它是为了躲避一只鹰的追赶而飞进来的。)
拟八哥和短嘴鸦一样,天性非常狡猾。白宫财政部大楼院子里绿树环绕,中间修建了一座喷泉。到了仲夏,胆大的拟八哥纷纷飞进这座院子,旁边楼上的雇员有时也会投些食物来喂养它们,算是对它们胆大的回报。有些面包又干又硬,难以下咽,拟八哥会将这些面包丢进水中,等到面包变软,再捞起来吃。
拟八哥筑巢选用粗糙的树枝和泥巴,这个繁重的工作主要由雌鸟来完成。接连几天的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我在花园中除草,一对拟八哥始终在我的头顶飞来飞去,总是飞向远处的一片沼泽,然后又返回并消失在花园周围的树丛中。雌鸟口中衔着泥巴和树枝,雄鸟则什么都不带,轻松地飞在妻子的前面,像护卫一样,并时不时发出沙哑的鸣叫声。我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扔向天空中的这对拟八哥。受惊的雌鸟立刻丢下材料,和雄鸟一起逃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它们来到我的花园偷吃樱桃,大概是对我的报复吧!
众鸟云集华盛顿
不过,这里如同北部一样,樱桃最调皮的敌人是雪松太平鸟,或者称为“樱桃鸟”。它们的侦察十分迅速,樱桃还没有长出,它们就已在樱桃树旁边徘徊,机警而谨慎。它们三五成群地在空中盘旋,发出美妙的声音,有时迅速地隐身在樱桃树旁边的树丛中。日复一日,它们距离樱桃树越来越近,看着树上的果子越来越多。当樱桃向阳的那一面逐渐变成红色时,雪松太平鸟就会在第一时间冲上去,在果实的表面留下密密麻麻啄食的痕迹。最开始时,它们悄悄地接近樱桃树,从房屋的侧面转身,迅速地藏身到树枝中间。而大群的雪松太平鸟则躲在不远处的树荫中。昏暗的清晨和阴雨天是它们出击的最好时机。
随着成熟的樱桃越来越多,鸟儿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它们开始密集地落在树上,啄食树上的每一颗樱桃。你不得不扔草团来驱赶它们,甚至捡起石块用力地砸向它们,才能保护你的果实。到了六月,雪松太平鸟开始向北部迁移,去寻找新成熟的樱桃。七月来临时,它们会寻觅果园和雪松林,开始筑巢安家。
在这里的夏季常住民(也许可以称为城市居民,因为它们在城市里的数量较大)中,我们见到最多的鸟是黄林莺或者夏金翅雀。它大约在四月中旬到来,似乎特别喜欢银白杨。每天在各个街道都可以听到它尖细的啼鸣。筑巢时节,雌鸟毎天悄悄溜进人家的院子,啄晾衣绳,采集一丝半缕的丝线编制鸟巢。
燕子从四月第一天到四月中旬陆续来到华盛顿,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新英格兰的每一个男孩都十分熟悉它们的叫声。家燕的鸣叫声最先响起,一两天后叽叽喳喳的崖燕也会飞回来,不甘落后的雨燕,或者是烟囱雨燕,也纷纷飞来,整个季节,它们都在这里栖息。紫岩燕也会在四月露面,然后等到七八月再拖家带口地返回南方。
首都坐落在树木繁茂、充满野性或开垦较少的地区,疆域辽阔,有许多公园和政府用地,随着季节的变化,这里吸引了各种各样的鸟。白颊林莺、棕榈林莺和栗胁林莺这些珍贵的鸟,在迁徙的路途中,总会选择华盛顿做暂时的休整,寻觅食物,补充体力。
我在紧邻白宫的树丛中听到过韦氏鸫的歌声。四月一个飘雨的清晨,六点左右,它来了,在花园里的一棵梨树上吹起它那柔和圆润的长笛。这歌声像我六月在北方森林中听到的那样甜美,充满野性。一两天后,在同一棵梨树上,我第一次听到红冠鹪鹩或红冠戴菊的歌声——带着鹪鹩属共有的节奏,如流水潺潺,比其他物种的歌声更美妙。它的歌声由细转高,形成一种完整的连续的颤音,整体上讲,极为悦耳,这位歌声像蜜蜂一样忙忙碌碌,一边歌唱,一边捕食昆虫。毫无疑问,奥杜邦在拉布拉多的荒野第一次听到它的叫声时,对它的赞誉一点儿都不过分。戴菊的歌声和鹪鹩的歌声具有相似的特征。
华盛顿的广场面积很大,到处都是不同品种的参天大树,许多鸟都被吸引过来。财政部大楼后面有个宽阔的广场,那里阳光充沛、树木茂密,能遮风避雨又便于藏身。初春时节,知更鸟、灰猫嘲鸫、拟八哥和鹪鹩会在这里举办欢庆春天的音乐会。到了三月,白喉雀和白冠雀现身了,它们在花坛里跳来跳去,或在常青树上若隐若现,好奇地向外张望。知更鸟更加放肆,它们在草地上自由地蹦跳,无视“禁止踩踏”的警告牌。尤其是在日落时分,从树顶上不时地传来知更鸟响亮的发自肺腑的歌声。
整个春天,极乐鸟和拟圃鹂都会生活在华盛顿,并且在树顶上繁衍生息。午前在那里可以听到拟圃鹂那富于变化、喋喋不休的歌声。有些鸟的歌声,像红衣主教雀的一样,强劲有力,充满激情。这是拟圃鹂、唐纳雀、大嘴雀歌声都具有的特点。而其他鸟的歌声,就像一些鸫类鸟的一样,沉静、平和,始终使人联想到蓝天。
二月的时候,热情奔放、圆润动听的口哨声会在史密森学会的场地上响起。这是狐雀的演唱,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雀音。
五月,一种奇异而迷人的歌声会在这里响起。你在柔和的晨光中行走,刺歌雀的歌声会突然从某个神秘的角落响起。这是一群刺歌雀的合唱,一阵简短、滑稽、和谐的歌声突然响彻天地,又戛然而止,似乎这声音离你很遥远一样,让人沉迷。之后你会发现声音来自天空,一群鸟正飞向北方。它们仿佛从草原飞来,还带着青草的芬芳并歌唱着希望之歌的片段。
刺歌雀并不在这里安家,它们只是途经此地,白天在城北的草地上寻找食物。有的年份,春天来得稍微晚一点儿,刺歌雀会在此地短暂地居住一周多的时间,无拘无束地唱歌。它们有时聚在一起,在地面搜寻食物;有时在空中飞翔;有时在树梢停留,唱着甜美的歌曲,歌声回荡在整个华盛顿的上空。
它们继续在城中穿过,白天在城市休整,晚上出发,一直到五月中旬,才会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九月的时候,随着队伍不断壮大,它们开始返回南方。我第一次听到它们夜间返回时的啼鸣。一天晚上,有些许声音十分引人注意。我在午夜时分醒来,躺在床上,透过打开的窗户,听到它们微弱的声音,莺类也是在这个时间踏上归途,会发出胆怯的“扑斯”声,从而可以确定它们的身份。在漆黑的夜晚,鸟儿似乎被城市闪烁的霓虹所迷惑,明显地在上方徘徊。
春天,同样的小插曲还会不断发生,但却不能很准确地通过声音分辨出是哪种鸟。我只是能分辨出雪鹀、刺歌雀和莺的鸣叫。当然,五月初的时候,接连两个晚上,我很清楚地听到了滨鹬的鸣叫。
六月的时候,同样在这片草地上,除了刺歌雀,我还看到了黑喉鹀。它们和雀类同族,虽然没有天赋,却执着于歌唱事业。在路边的篱笆或树丛中,它们翘着尾巴高声歌唱,发出类似于“飞斯普”的声音,像其他初夏时节的鸟一样,虽然天赋上略有缺憾,但歌声一样有魅力。
溪畔观花
离开市区,对于漫游者和户外爱好者来说,岩溪是散步探险的最好选择。那里水流湍急,发源于马里兰州的中部,最终注入华盛顿和乔治敦之间的泼托马克河。华盛顿这段不到十千米的水路,景色迷人。溪水会流入深深的溪谷,时而流经峭壁陡立、林木众多的幽深峡谷,时而在一片漫长、幽暗的河段缓步,而后又湍急而下,来个急转弯,或流经一段多石的河床。在它奔流的过程中,很多各具特色的小溪注入其中,水流左冲右突,开拓疆域,塑造出一派令人愉悦、粗犷、险峻的景象。在整个美国,很少有城市可以使人在城市周围欣赏到在遥远的森林和山野中才能寻到的壮丽景象,假如政府稍微加以规划、设计,从乔治敦延伸到克里斯特尔斯普林斯——距离现在国务院三千米左右的地方,可以变成一个令人惊叹的户外公园。两点之间这种荒凉粗犷的景象,显然远离文明,我们只能在哈德逊河和特拉华河源头的原始地带才能见到。
松溪是岩溪的一条支流。这条喧闹的小溪流经一座壮美如画的山谷,两岸长满了橡树、栗树和山毛榉,溪水在树木的阴影中流向更深幽处。
我一定不能忘记描绘整个地区众多的泉水,它们都是偏远区域的中心,或者是一两百米深长山谷的一头。穿过山谷,人们可以看到奔腾不息的溪流或溪流的潺潺水声。
比起其他地区,我更频繁地到这里漫步。这里的很多男孩也在星期日到这里来,玩水、嬉戏,释放天真烂漫的本性。水边的生物物种非常丰富。繁茂的植物养活了大量的昆虫,昆虫又把鸟儿引来。五月的第一周,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我常在南面山坡上找到开花的地钱,尽管它还不到三厘米高。在溪水边,臭崧破土而出,这个时节,它的花先露面,仿佛大自然安排错了。
直到四月初,人们才能在这里看到许多野花。地钱、银莲花、虎耳草、杨梅、北美茜草、血根草悄然开放。再过一周,春艳花、水芹、紫罗兰、矮毛茛、大巢菜、紫堇、委陵菜也逐渐开放。这些花朵基本涵盖了四月鲜花的种类,在岩溪和松溪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以看到。
在每一座山谷、每一条小溪边,都有一些物种占据优势。我总能知道第一簇地钱在何处生长,知道最壮观美丽的地钱生长在哪里。在这片流域有这样一个向阳的山坡,那里气候干燥,遍布乱石,树木较少,却生长着大片的鸟足紫罗兰,而在临近地区却很少见。我在北方从未见过这种花,它美艳夺目,完全值得造访这里的人对它的赞誉。它们一簇簇地生长,很像花园中的三色堇,紫色天鹅绒质感的花瓣如同披风一样。
还是在这片山坡上,五月的时光是属于羽扇豆或日晷花的。眺目远望,蓝色的日晷花仿佛给大地镶上了一条耀眼的蓝边。在山坡的北面,四月的上半月属于杨梅,到处飘着淡淡的杨梅花的香味。继续漫步,在一条小溪的下面,曼陀罗花在地面上留下小伞似的影子。这种花在四月一日时露出新芽,但直到五月一日才开花。一株曼陀罗只开一朵白色、蜡状的花,这种花有一种甜蜜得过分的气味,盛开在宽大的叶子下面。在同一条溪边,还可以看见水芹和宾夕法尼亚银莲花及林银莲花。在岩溪树林的山脚下,血根草茂密地生长着。风拨开了它身上覆盖的枯叶,与地钱一起露面。大自然就是如此神奇,初春一点点的暖意就能使这些花朵盛开,仿佛它们早已在地下约好,当温暖的气流吹来时,植物便冒出新芽。当一周中还有两三天处于霜冻期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血根草,知道至少有三种花被埋在二十厘米厚的雪中。
春美草是岩溪一带另一种常见的花朵,与好多花相似,它们一串串地盛开,即使喜欢的紫罗兰和杨梅已经盛开,但你仍然会被春美草所吸引。它们遍地都是,以至于你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上午的时候,漫步森林的人会看到它们美丽的容颜,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它们会闭上花瓣,漂亮的头会低下,仿佛陷入沉睡之中。在同一个地方,我还发现了黄色的拖鞋兰。这一带遍地都是北美茜草。四月初的时候,在原野和树林的交界处以及温暖潮湿的地方,北美茜草开始自由地盛开。到了五月,它们开得更加艳丽,整个原野都会被它们占领。在宽阔的公路上便可望见原野上的它们,它们看起来就像紧贴着大地的一层薄雾。
岩溪听鸟
五月一日,我去岩溪或松溪地带听棕林鸫唱歌。我总是能在这个时间听到它骄傲的歌声。在更早的一段时间里,我有时会听到韦氏鸫、绿背鸫、隐士夜鸫等鸫类鸟的演唱,韦氏鸫的歌声美妙动人,绿背鸫和隐士夜鸫的歌声使人沉静。
五月初,我偶然发现森林里到处都是莺类。它们在树丛中跳跃,从最高的郁金香到最矮的香灌木,搜索着每一根枝条和每一片叶子,为自己漫长的旅途补充食物。晚上,它们开始踏上漫漫征程。而北森莺、栗胸林莺和布莱克伯恩莺这些鸟在这短暂的逗留时间里会一展歌喉,仿佛自己在家乡一样。有那么两三年,我都会在一片高大的橡树林中看见一群栗胸林莺觅食,它们在枝头歌唱,动作很缓慢,显然要稍作停留。
夏季在这里生活的鸟里莺类是很少的。我只在林中发现了黑白林莺、黄腹地莺、食虫莺、红尾鸲和蚋莺这几种。
在这些莺类中,最有趣的就是黄腹地莺了,只是它们极其罕见。我是在树林里潮湿的洼地上见到的,它们通常出现在溪边的小陡坡上。我不时地听到一声清脆悦耳宛如铃声的鸣唱,随即看到一只鸟从地上迅速跃起,跳到树叶的背面捕捉虫子。这是黄腹地莺的招牌动作。它属于地面鸣禽类。它们的生活区域很低,比我知道的其他种类鸟的活动区域都低。黄腹地莺几乎一直在地面上活动,移动速度特别快,捕捉蜘蛛或小虫子,翻转树叶,在树枝和地面缝隙间搜索,不时地上蹿二十多厘米,在垂着的树枝或树叶背面搜寻猎物。因此,每个物种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活动区域。地面不到一米高的区域属于黄腹地莺的捕食范围。而离地两米左右的区域属于食虫莺、哀地鸾、马里兰黄喉林莺。而高大树木的低枝和矮木的高枝显然是属于黑喉蓝林莺的,在这些地方总能找到它。鸫类大都在地面觅食,绿鹃和翔食雀则喜欢在高处觅食,莺类唯独偏爱茂密的树丛。
黄腹地莺在莺类中属于个头大的,外表十分显眼。它们的背部呈橄榄绿色,颈部和胸部呈黄色,脸颊上的黑色条纹一直延伸到颈部,这是这个物种最为突出的一个特征。
这里另一种常见的鸟是蚋莺,但我在北方从未见过,奥杜邦先生称它为灰蓝翔食莺。它长得很像灰猫嘲鸫,只是个头稍微小了一点儿。当你出现在它的地盘时,你会看到它竖起尾巴,左摇右摆,垂着翅膀,通过各种动作表示受到了搅扰,这番做派会让人想起它灰色的原型。这种鸟小巧玲珑,上半身是淡灰蓝色的,下半身体色逐渐变浅,直到胸腹部变成白色。它身材娇小,有着细长的尾巴。它的歌声吐音不清晰,没有连贯的颤音,吱吱呀呀,时而类似金翅雀,时而类似小灰猫嘲鸫,时而又类似金翼啄木鸟,虽然富有变化,但是整体不和谐,缺乏节奏。
在这片区域,白眉灶莺也是深深吸引我的一种鸟,也被称作大嘴水鸫和水鹡鸰。它是鸟类学家最难分辨的三种鸟之一。另外两种是很常见的橙顶灶鸫(灶巢鸟)或林鹡鸰,和北方的小水鸫(水鹡鸰)。
春季的白眉灶莺数量并不多,但是在岩溪一带可以经常见到。这种鸟生性活泼,身手敏捷,歌声很是迷人。在春光明媚的五月,我见过一对白眉灶莺在两条小溪间飞来飞去,当它们选在两条小溪的中间点停下来时,一阵富有情感的歌声从雄鸟口中发出。这歌声突然间响起,汹涌澎湃,始于三四声清晰、圆润的类似竖笛声的音符,终于一连串快而杂乱的颤音。
白眉灶莺在颜色上与鸫相似,它有着橄榄褐色的背部、灰白色的腹部,脖子和胸部点缀着些许斑点。但是这种鸟在生活习惯、形态和声音上和云雀非常类似。
在去岩溪的路上,听到黄胸鹟莺的歌声能让我心情大好,有时也会让我烦恼。它的形态和灰猫嘲鸫很相似,但它非常有特点。与这只活泼善言的鸟相比,灰猫嘲鸫的鸣叫声比较温和、女性化。黄胸鹟莺的鸣叫声十分洪亮、神秘。这种鸟通常生活在林边或原野附近低矮、潮湿、茂密的矮树丛中,你若是不小心踏入了它的领地,就会听过它发出多变、怪诞、粗俗的叫声,就像乡下剪嘴鸻的叫声一样。倘若你直接穿过它的领地,那么它几乎不会打破沉默。只要你做片刻的停留或者闲逛,它就会警惕起来,偷偷地站在树枝上观察你,发出喵喵的尖叫。片刻之后,它会清楚地问:“是谁?”接着它就会快速地接连发出一连串不和谐的鸣叫,打破森林的寂静。此时它叫起来像小狗一样,接着像鸭子一样嘎嘎地叫,随后又像翠鸟一样咔咔地叫,像狐狸一样尖声叫,像短嘴鸦一样呱呱叫,然后又像猫一样喵喵叫。它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来自远方,一旦换了音调就又像在你面前叫一样。你仔细观察它,它可能会害羞,谨慎地躲避起来,倘若你保持冷静,便可以等到它飞上树枝或跳上一根树杈,垂下翅膀,摇头摆尾,极为亢奋。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它又冲到树丛里继续高歌,小舌音比法国人还流畅,“嗬——嗬——嗬——嗬——嗬——哦”,就像这样鸣叫,“——哧——嘎嘎,咕咕——呀——呀——呀”,现在音调升高了,“特呃——呃——呃——”,“——呱,呱——咔特,咔特——啼爆咦——呼,呼——喵,喵——”,如此歌唱下去,直至你厌烦。仔细观察一天,我发现它只会发出六种不同的鸣叫或变音,它可以单纯地重复十几次而没有任何变化。有时你离它较远,它会飞来观察你。这是多么充满好奇、富有表现力的飞行表演啊——双腿伸展,头微垂,翅膀快速扑打着,动作很有趣。无论从体态还是颜色而言,它都算是优雅的鸟。它的羽毛排列非常紧密,上半身是浅浅的橄榄绿色,下身是金黄色的,喙是黑色的,而且非常坚硬。
红衣主教雀或弗吉尼亚红雀也是在这个地方经常见到的鸟,它们常栖息于树林中。因为经常被人类狩猎,这种鸟变得非常胆怯。看到这种鸟,你的脑中会出现英国红衣士兵的身影,它长着尖尖的低垂的嘴巴、高大的冠,脸上有些黑色的斑纹。它们站立在树上,沉稳的站姿会令你想到严整的军人形象。通常它的歌声类似长笛的声响,但当你打扰到它时,它的口中会迸发出类似军刀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昨天,在溪边一片浓密的绿荫下,我独自坐在葡萄藤上休息。一只红衣主教雀飞到距离我的头顶上方一米左右高处,搜寻某种昆虫。它跳来跳去,不时地发出尖叫声,直到一只飞蛾或甲虫飞起逃跑时,它立刻奔腾而至,像一把火从树上掉下来。在发现我的瞬间,它立刻放弃飞虫,转身逃跑了。这种鸟的雌鸟羽毛是褐色的,飞起时才会露出红色部分。
到目前为止,红头啄木鸟是华盛顿数量最多的鸟,比知更鸟还常见。不是在密林深处,而是在山上和田野里稀疏、有些破败的橡树林中,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边缘的某棵橡树上传来它们奇怪的鸣叫,“科特——而,科特——而”,像大树蛙的叫声。这是一种拥有灵敏嗅觉的鸟,性格十分坚强。它们的飞行姿态如此优美,仿佛在树与树之间架起了一座红白相间的桥。这种鸟气质沉稳、庄重,制服上的红、白、青三种色彩和谐地搭配在一起,使它看起来像军官一样。
我喜欢的另一个地方是这座城市的东北部,向国会大厦的这个方向望去,几乎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你就能看到一道宽阔的被大片橡树林覆盖的山坡平缓地向一大片草地上延伸。山顶——假如这片平缓的草地有山顶的话,被一大片橡树林覆盖,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环绕着两侧,如同披风一样在我们的视线内向后退去。从市区的不同地点都能望到这片翠绿的美景。从北部的自由市场沿着纽约大道望过去,掠过街上的红泥土,最终目光会落在远处这片风景上。它仿佛在召唤着市民前往。当我的目光从又热又坚硬的街道转向它时,它是多么让人向往!我深深地沉醉其中,仿佛它是一口清泉。有时候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在那里吃草,到了六月就可以看见那里出现成捆的干草。当地面被大雪覆盖时,成堆的干草还在那里,令人回味无穷。
包裹着这座小山东侧的树林向东方延伸,是这个特区最迷人的景象之一。那里的主要植被是橡树和栗树,同时夹杂生长着一些月桂、杜鹃和山茱萸。在整个华盛顿,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盛开的犬牙紫罗兰,也是采摘野草莓的绝佳地点。而在一面山坡上,走过苔藓铺成的小路,你会看到野草莓正茁壮生长。
从这些林地走向市区,人们会立刻看到国会大厦的白色圆顶在眼前绿色的波浪上升起,仿佛四千吨的钢铁之躯优雅、轻盈地腾空而起。在华盛顿所有的美景中,我始终对这一景象记忆犹新,那大圆顶像云朵一样从小山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