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襄阳
梁祯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一定是个值得托命的上司。因为他在临死之前,亲手给张郃铺了一条明路——一条足以让张郃洗脱樊城丧师的污点,并重新登上高台的明路,这条路,人们称为从龙之功。
因为,梁祯就算再老,内心也是明白的,他知道,自己在的时候,就等于竖起了一道堤坝,将所有的洪流,都挡在魏王府之外。可是如今,这堤坝就要崩了,且可悲的是,梁祯虽然明知它会崩,但却没法提前知晓,它究竟会被来自何方的洪流给冲毁。因此,梁祯只能再次将希望,寄托在张郃身上,并用生前利和身后名,来再次将张郃和梁氏,紧紧地捆在一块。
张郃显然知道梁祯的心思,因此梁祯话音刚落,他便满眼通红:“郃定摧身碎首,以答魏王厚德!”
由于张郃已是征南将军,假节钺,地位仅次于已经故去的盈儿,且又新遭败绩,故而梁祯并没有像对文聘那样,给张郃加官进爵,而是将这封赏之事,留给他儿子梁茂来做——毕竟张郃再进一步,就是前、后、左、右这四个拥有开府之权的将军了。而这官位,也不是梁祯能封的了,必须是当朝天子,才有这个权力。
张郃离开后。里屋之中,就只剩下吕常一人了。吕常跟梁祯年岁相仿,且又有清廉爱民之名,故而在梁祯看来,有的事情,在刚刚那三人之中,只有他,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老将军,依你之见,荆州民心,是在孤,在刘备,亦或在孙权?”
梁祯自打执政以来,就一直在为一个目标而努力着,那就是“得民心”,在建安二十年之前,梁祯对自己在得民心方面的成就,是很有信心的。但在接下来的五年之中,残酷的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用无情的大败,来告诉梁祯,他不仅不得民心,反而还惹众怒!
要不然,关羽也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在汉水之阳,直到洪河之阴的广阔大地上,发展起如此之多的“内应”呢?此前,梁祯没有就这个问题,问过任何人,一来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是能够做到的,只不过由于世家大族、拥汉势力、孙刘掣肘,而未能做到。
但常言道,人之将死其心也宽。因此,心力交瘁的梁祯,也早就放平了心态,无论吕常说什么,他都不会喜,也不会怒了,因此魏王现在,只想要一个,对自己这一生,最为中肯的评价。
“回魏王,高帝之世,三年亡秦、五年灭楚。而后平异姓王,击匈奴,无岁不战,故未能造就文景之世。”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吕常作为局外人,对梁祯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看得更为清楚,因此他的话,梁祯才会觉得可信:“魏王兴义兵,灭贼寇,讨群凶,败白马,还六州百姓安宁。有此功,便足以。至于荆州民心,乃后人之事,于刘备,于孙权,亦是如此。”
梁祯听了,不由得连连点头。虽然,类似的说法,杨修也曾说过。但如今,当这话从吕常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梁祯才是真的信了。因为,他知道,老将军不会骗他。
“老将军坐镇荆州十余载,使关羽未能夺我分寸之地,如此大功,孤当重赏。”
最终,梁祯封吕常为丹水县侯,以横海将军兼领荆州刺史,以经营南阳、南乡二郡,让此二郡,重新恢复元气。
“常,谢魏王厚爱!”
吕常告退后,梁祯又在床上躺了两天,而后方才起身,在卫士的搀扶下,登上樊城的南墙,从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江之隔的襄阳。此刻的汉水之上,也停泊着大大小小百十艘艨艟、楼船,这是梁祯从黄河调过来的舟师,用以封锁襄阳水路,协助材官进攻襄阳。
但襄阳守军的斗志,也确实顽强,即使梁军有舟师上的弩炮、霹雳车作掩护,但却仍旧难以在这城墙之上,扒下多少块砖头来。这令梁祯很是心烦,虽说,他已经给满宠下了死命令,不破襄阳,绝不回师。但到底,他也还是希望,梁军能在自己支撑不了之前,攻下襄阳的。
“老将军,依你之见,若是我军退去,关平能守住襄阳否?”
吕常想了好一会儿,微微地摇了摇头:“若是孙权得了荆南四郡、并江陵、公安二城,荆州刘兵,虽有襄阳之险,但不久,便会陷入,无地可耕之绝境。”
“刘备新败,一年之内,难以出兵荆州,故而,依常愚见,襄阳,必定会落入孙权之手。”
吕常的一番话,令梁祯更加坚定了拿下襄阳的念头,因为关平手中的那一点兵力,是断然无法抵挡数万吴军的猛攻的,而益州的刘备,则由于凉州一战而元气大伤,三两年之内,即便有心,也是再没有粮草与兵员来支援襄阳了。
因此,孤悬于外的襄阳落入吴军之手,几乎是必然的,但如此一来,梁军跟吴军之间,可就是连一点缓冲都没有了,要是孙权学着刘关,给梁茂来一个,东出合肥,南出襄阳,那只怕连丧良将,精锐折尽的梁军,是真的要被孙权给赶到黄河以北去了。
“明日,孤亲赴襄阳,督战。”梁祯把心一横道。
当初,孙权正式下令偷袭荆南的刘兵之前,曾派使者,将自己的详细计划,告诉梁祯,在在恳求梁军同时发动进攻的同时,请梁祯替他保密。梁祯本打算照做的,不过杨修却说,不如将此信透露给关羽,让关羽早作准备,以便关羽孙权打个两败俱伤。梁军或许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平定荆州。
梁祯知道,杨修的计划,要想变成现实,梁军就必须抢在关羽覆没之前,拿下襄阳,最好能够一举拿下江陵。如此,即便梁军就此止步,这江南战事的主动权,也必定是牢牢掌控在魏庭手中了。
这是梁祯所能想到的,自己能够替梁茂做的,最后,也是意义最大的一件事了。所以,他才会不惜拖着病躯,亲赴襄阳督战。
襄阳的城防,虽说比樊城还要坚固,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守城的兵卒,军心已乱。因为,跟梁祯一样,刘备也会通过将军士家属安排在大城的手段,来控制军士们的心。而被刘备选做安置军士家属的城池,有两个,一个是成都,另一个则是江陵。
此二城,分别是益荆的中心。而襄阳守军的家属,毫无疑问地,一定在江陵。但问题是,梁祯早就通过用箭矢将孙权来信射入刘营的方式,来告诉襄阳守军,糜芳叛变,江陵被吴军“攻陷”的消息了。
可别小看了这个消息,因为他就像庖丁的利刃一样,精准地切中了守军的要害——谁不担心自己的家人呢?要说,他们是正跟着关羽南下,那还好一些,毕竟跟着君侯,是“一定”能击败东吴,夺回江陵的。但问题是,他们现在在跟与此事“毫不相关”的梁军打仗啊。打赢了,自己的家人也不会转危为安,打输了,别说家眷了,只怕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梁祯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点,因此在他抵达襄阳城下的当天,就亲自出面,来到距离襄阳城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排开上百名传令兵,以将自己的话,传到城墙上的守军耳中。
“孙贼背盟,偷袭君侯。尽掠尔等眷属,可尔等却在与孤对抗。即便侥幸能胜,而等家眷亦未必能转危为安。况且今日,孤勒兵百万,围城千重,尔等毫无胜算!”说到这,梁祯语气一变,带着几分伤感道,“孤有四子,老大,老二皆殒于战事。噩耗传来,孤心如刀绞,泣血数斗。直至今日,每当入睡,便能梦到二子之魂魄,在孤面前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了,真的。”梁祯说着,还象征性地抹了把眼角,似乎他真的在流泪,“回家吧,弟兄们,孤给你们让条路,去看看你们的父母,妻儿,别到时候,仗打完了,家也没了,就剩你一个,在这茫茫天地间,不知所措。”
梁祯的话,当然不能够得到襄阳守将关平的赞同,不过关平会怎么回应,梁祯并不在意,因为他在喊完话后,就下令打开了襄阳城南面的通道,供刘兵撤退。当然,时限是三天,三天之后,梁军便会全力攻城。而且,梁祯还非常贴心地宣布。城破之后,里面的守军,全部问斩,唯独赦免屯长以上的所有军官。
好家伙,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直接将刘军的官和兵给割裂开了。从此之后,关平除了要应付梁军可能发动的突袭之外,还必须时刻想办法将部曲拧成一团,除非,关平将兵全部放走,或者联合军官尽斩军中士卒。
为了让效果达到最佳,梁祯下令将盾墙设在离襄阳城仅有一百步远的地方,而后几百传令兵,日夜不停地重复着他开出的“条件”,以求用这种“水滴石穿”的方式,来慢慢地,瓦解关平部的军心。
关平不是没有试图干掉这些烦人的传令兵,初时,他下令万箭齐发,但刘兵的箭矢,却是实在难以穿透传令兵们的盾牌。后来,关平组建了一支敢死之士,在申时末,借着阴暗的霞光,打开城门,杀向这些盾兵及传令兵。
但怎奈,梁祯早有准备,关平的部曲虽然没有受到太多损伤,但梁军的伤亡同样不大。但这后果仍然很严重,因为大魏王“很生气”,他改了条件,宣布仅赦免关平一人,余者尽斩!不过,在三天之内,刘兵还是能够从南门出城,撤离襄阳。